十月初八,今夜的月色有些瘆人。
泽水村后方坟地,一群人高举着火把。其中三四个大汉牢牢圈住了周华,不顾不顾他在大喊大叫。
“纪鑫,你这个畜生,杀人掘尸。”
周华拼命想要挣扎,却是挣脱不了大汉们的钳制,双眼通红着只能向带着一套铲子、鞭子等家伙的纪鑫等人怒喊。
“借着旱灾之名,把什么旱魃尸变的事情嫁祸在我祖父头上。今夜,只要你敢动土一下,我愿以三魂六魄为代价,诅咒你天打雷劈,你纪家一脉全都死于非命!”
纪鑫冷冷一笑,示意准备掘墓的村民不要怕,“都拿好家伙,九穗道长说了这里有旱魃,我们就挖出来给周华看看。还有一刻钟,大家就动土。等道长一开棺,看这小子还敢废话。
你还诅咒呢?不给挖,是不是要全村没水陪着你这瘸子一起死?!还天打雷劈,你让这雷往我头上打!来啊,你叫它来啊——”
“轰—轰—”
此时,却是真的有异声渐进响起。
九穗道长反应最快,立马一把扶住差点吓倒的纪鑫,“不是雷声,是马匹疾行声。有一队人过来了!”
第78章 看,有一只猫求投喂
纪鑫脸色一沉,转头就死死盯着仍在叫骂不停的周华。他倒是想直接堵住周华的嘴,却偏还想要站在理上。必须从周家祖坟里挖出旱魃,以事实让周华闭嘴才够过瘾。
“周华,听这动静,来的人是你请的帮手?一定有你的好姐夫。也不知他带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人,竟然敢管我们泽水村的事情。”
纪鑫才不信有谁会刚好路过泽水村,更向前一些就进砀山了,子时将近谁会如此赶路。这下,他更是一脸料事如神的模样。
“诸位乡亲,我请你们抄家伙来没错吧。大伙千万别被之前周华亲戚给的小恩小惠迷惑了,周华全家死的只有他一个了,他还有一个有钱的姐夫,大不了一走了之。
这种时候,周华饿不死当然不同意挖坟,但旱魃不除,村里还能有水灌田吗?今夜,大伙谁也不能让,都打起精神来,我倒要看看哪些混子敢来闹事!”
村民们被煽动着还都拿其了铁锹、锄头等顺手的武器,三三两两议论开来。
“是呀,纪郎君一力担保周家棺材有古怪。不都说了,里面没旱魃他来扛,他来应对衙门的所有责问。要是没把握,谁敢许诺这种保证?”
“周华,不是我们逼你,三个多月没见几滴雨水,地理的庄稼怎么办?来来回回挑水,再这样下去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年的收成眼瞅着直接少了一大半。”
“还有,还有。听说旱魃一旦破棺而出,它所到之处都会闹旱灾,这乱子可就闹大了。周华,你能担得起这么大的罪吗!”
“大伙说得对!周华,你不下田不知我们的苦,你还有一个有钱姐夫能靠着,村里人难道也能让他养?
纪小郎君深明大义,自掏腰包请来道士驱邪。我们能做的不多,就是不让你不懂事地来搞破坏!”
周华听得气到一脸通红,这些人全都是被纪鑫迷了心窍,凭什么尖嘴猴腮的道士说有尸变,就必须全要听他的?
“你们简直是颠倒黑白!我早说了不能只听糟老道一个人胡说,想要开棺,那就多请几位道士和尚来。如果他们都说有问题,我必会同意开棺。你们却……”
“多请几人?你倒是想得很美,真以为有本事的高人是白菜一抓一把?”
纪鑫可没给周华动摇人心的机会,“大伙别听周华再狡辩了,干旱了几个月,他要有心早就请人来帮忙看看,这分明是心头有鬼。今天是九穗道长选择的除邪吉日,错过了,里头的东西就成气候了。”
没有再多废话,纪鑫直接向发号施令,“道长施咒,让大家一起开挖!”
随着九穗道长一声爆呵,就投出了一把符纸。这些符纸一接触到周家的祖坟坟丘就迅速燃烧起来。
“大伙都瞧见红黑色的火苗了。邪火既出,表明地下必有大僵要成,我等万万不能让它成事。今日齐心协力,鞭打它,直到把它打出尸水来,这天必然会下雨。挖——”
哐!哐!哐!
一众人就朝刚刚符纸散落的地方下铁铲了。眼见坟包被一铲铲挖开,一侧的土被越堆越多,‘咚’的一声也不知是谁的铲子先敲到棺材板。
九穗道长摸了摸胡子,左手握着桃木剑,右手拿着撬棒,这就要抬脚就要跳到棺材坑里。
猛然间,他只觉脑后生风,有一颗石子从背后射来,冲着他的右肩膀而去。躲闪不及,石子击中了手臂,撬棒就脱手掉在地上。
“谁敢偷袭?!”
九穗道长急忙转身,抡起了桃木剑乱挥一通什么都没劈到。抬头却见一袭红衣凌空起落,身似离弦之箭,正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看剑。”九穗道长不假思索地高出声,右手却伸入怀里,这就掏出一只瓷瓶投掷出去。
那瓷瓶的盖子被同时拉开,月色下大多人看不清具体情况,就听嗡嗡声响似有什么虫子破瓶子而出。
不过,剑光的速度比飞虫乱舞更快。
只听刷刷几声挥剑声响,接二连三的飞虫刚一探出瓶口,就当即死在了剑锋之下。
‘噗——’九穗道长不由喷出一口鲜血。瓷瓶掉地摔碎,其中的五只飞虫全都身首异处,让他目眦欲裂真的提着桃木剑就狂砍起来。“大伙上啊,这人毁了用来制住旱魃的五只神虫!”
展昭落地站定,原来想收剑的动作即刻一缓,毫不犹豫地直接劈断了九穗道长挥来的桃木剑。
下一刻,他就将巨阙横在了九穗道长的脖颈边。“你说这些是神虫?神虫用来偷袭伤人?分明就是毒虫。还想煽动百姓聚众械斗,看来你是自知必入大牢,临死拉一波垫背的。”
有时,声不在高。
展昭的话音落下,四周持着铲子锄头的村民就都僵住了。
“小白脸,你是周华请来的帮手吧。专程来破坏我们做正事,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纪鑫一见展昭就心生不爽。不谈别的,看着那张脸,他就喜欢不起来。
纪鑫觉得只要像是展昭这种人出现,那就毫不费力地成为人群焦点,一下子就把别人都挤兑到尘埃里。
“大伙别听他瞎叨叨,这人凭什么管闲事,难不成还是什么官老爷。小白脸,快放了道长,不然我一定去衙门告你伤人。我警告你,旱魃就要出棺了,你挟持着除魔卫道的九穗道长,分明是你要大家陪葬!”
正在此时,一道戏谑的质问从坟后林间传出,“如果没有旱魃呢?纪鑫,你主动自首入狱吗?”
“谁?”纪鑫紧张地猛一回头,他知道九穗道长布置了尸变局。
坟地四周的都提前拆了,唯独还有树林里埋了一包符纸,为的是控制住棺材里的变异尸体。
月色下,言不周提着一只沾满泥土的布包走向人群,特意对着惊恐又不甘的九穗晃了晃。
“你挖的坑太浅了,我一找就找到了。不过,我还是很不开心,为取出这东西,我两手弄得都是泥。”
“妖女,你……”九穗道长还想说什么,可是妖女两字让他脖子上的剑刃忽而贴得更紧了,仿佛只要再说一句就会见血。
言不周笑着摇摇头,上回被叫公狐狸精,还是听已死的废后郭氏隔着一扇门在背后骂她。
这个尖耳猴腮的道长倒敢当面叫骂,胆子看来比郭氏要大。也对,如果他的胆子不大,怎么会可能毁人祖坟风水,将此地变作养僵地。
‘砰!砰!砰!’
忽然,周家棺材里发出了异动,里面明显有什么想要从中砸开棺材板。
这下僵持着的村民们又躁动起来,众人刚想朝前几步迫使展昭放了九穗道长,却见一队士兵骑马而来。
在最前方带路的正是村民都见过的祝明。
没有一句废话,士兵们把村民们团团围住。这下,瞬时间就形成了另一包围圈。
“既然被尊称一句妖女,那就该名副其实。”
言不周没浪费时间,纵身一跳入尸坑,左手轻轻拍在了棺盖上。“我说棺材里没有旱魃,它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变出来,也得安安分分地给变回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金光在棺材盖上闪过,里面的动静全都消失了。
言不周确定这口棺椁的煞气全消后,跳出尸坑就来到九穗道长身前,以虚镜之力一下就封住了他体内之气。
此人真有些门道,方能摆弄尸体尸制作毒虫。她特意叮嘱展昭先别碰此人身体,用剑横在其脖子上就好,必要的时候不必手下留情。胆敢搞出催化尸变的道士,身上的血债怕不是一桩两桩。
“原来是九穗禾的九穗。《拾遗记•炎帝神农》里说:「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长生不老,你挺敢想的。”
言不周不管九穗道长被封了法力后双目欲裂,第一步就是取出从梦虚世界买的封口贴,给这尖嘴道士贴上,免得听他瞎嚷嚷。
这就从九穗道长怀中摸出他的度牒,看清楚弄其道号具体是哪两个字,顺带猜测此人想要追求长生不老。
暂且按下此事不提。还是先配合展昭将九穗五花大绑起来,而将九穗身上的一众乱七八糟器物都搜走。
纪鑫看着眼前的变故,不到半盏茶,为什么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计划。
哪怕他不知道什么官员会穿红色官服,却还知道一众包围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巡军。
如今,纪鑫还不死心地哆哆嗦嗦强撑着,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威风一把,怎么能就这样被毁了。
他色厉内荏地拔高声音说,“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能胡乱抓人,官府就能乱来吗?小白脸,我……”
“教你明白个道理。尸变这种事,只在两种情况下发生。第一种情况是风水有变,正如你们做的这种坏人祖坟之事。
可别说是我栽赃,如此邪物不是挖了就完事。好几个方位的土都动过,村民们一看就知道了。泽水村是小地方,四十九天之内有哪个陌生人进出,想来村民们不会不知道。”
言不周可不想听黑心肠的人对展昭再嚷嚷,这是转身看向纪鑫,一个眼神就让其闭嘴了。
她一手像是提着死鸡一般拖着九穗道长,另一手提着那包被处理过的养尸邪物。似乎只要纪鑫再说展昭一句,她就会把手里的养尸邪物朝其脸上招呼,绝对不是开玩笑。
紧接着,言不周说出了一番让纪鑫面色惨白的话。
“第二种情况是被人谋害而死,死者心有不甘,故而鬼气聚尸发生突变。如果泽水村真有一具旱魃,该是哪一家的,纪鑫你该心里有数才对。你的弟弟,襁褓夭折,死而瞑目了吗?”
纪鑫正对言不周仿佛洞悉阴阳万物的眼神,他下意识地背脊一寒,极力矢口否认,“你胡说!娘,我从来没有开过窗,故意让弟弟吹冷风。”
王氏的脑子嗡地炸响,她在三十八岁的高龄生下纪二郎,当时分明已经倍加小心,也不知二郎怎么着了凉。小小一团竟是受风寒病逝,至今她都接受不了这一死因。
当下,王室是撒泼似地哭喊起来,压根不愿意相信是大儿子杀了小儿子,对纪鑫的开窗之说听而不闻,这就坐在了地上嚎了起来。
“没天理啦!我家大郎好心驱邪,出钱又出力。不但没有捞着一声好,妖女污蔑我家可怜的小娃是旱魃。苍天开开眼啊,怎么就让一群兵来欺负人啊!”
言不周冷眼看着王氏的哭闹,明白了纪鑫的既毒又蠢从哪而来,再也没有了和纪家多话的想法。
准备找个地方好好审问九穗道长,先对展昭微微颔首,此处一切就交给他了。
再和祝明招呼了一句,“请你的人查清楚纪鑫到底卖出了什么。那东西估计不简单,也许它才和旱灾源头有关。”
之前,祝明想要查纪鑫是否进行了什么能暴富的交易,这才能让村里人听其差遣,可是一直没有能查到什么头绪。如今看来,十有八/九出面进行交易的人是九穗。
村民们不敢大喘气地给言不周让出了一条道。
他们瞧得明白,九穗道长是被悬空着提溜着,一般人谁有如此古怪的力气。
这会,展昭环视一圈村民,把目光锁定在纪鑫身上,开口就给纪鑫拉了一波仇恨。
“你们求雨心切,今夜多半是听着纪鑫的保证而来,有的人可能也收了好处来挖坟。不知纪鑫给你们多少,而你们又有没有想过他怎么会突然有钱?是经营什么产业,还是挖了什么卖掉暴富。我猜猜是多少,一百两金子?”
“看来少了,该是一千两黄金。”
展昭捕捉到了纪鑫惊慌之际却仍透出的不屑,随即就猜了一个大的,发现这次纪鑫面色一僵。
“看来这次猜对了。纪鑫,你得了一千两黄金。越是精贵值钱的宝物,其相伴的危险性就越大,想来这种简单的道理大伙都懂。
纪鑫,收买一群人帮你挖坟,是报复周华,还是想掩盖真正的旱灾来源?”
村民们已经为一千两黄金的说法炸锅了。
言不周听着身后的议论纷纷,浅浅一笑,看来展昭深谙兵法,不多时就能平息这一场泽水村的掘坟斗乱。
她也加快了脚步,来到说好的今夜巡军扎营处,把九穗道长扔到地上,揭开了其嘴上封条。
“你,你想要做什么!”九穗已经手脚被绑,他倒想悄悄以手指捻个法诀之类,可是只要一动法术就是钻心刺骨的疼。
言不周看到了九穗的小动作,就因这厮懂法术且用其养尸,妥妥地属于妖籍衙门的处置范畴。今夜,她就能对其为所欲为,让一个人类把做过的恶事一字不差地都说出来。
“我还能做什么?如你所愿——逼供。”
*
夜空里,上弦月已隐入西天。
丑时一刻,巡军们在泽水村东南方向扎营。
刚才一个时辰,周华为了给祖上验明清白,反倒愿意开棺一证。
当着众人的面,确认了棺材内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腐烂着,没有半丝变异成为旱魃的迹象。
村民们已经都无话可说,纷纷开始寻找起墓地四周可能被做手脚的地方,真给他们寻找三四处新翻动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