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她也不后悔。尽信书不如无书,一无所知方显乐趣,而实实在在的本领更重要,今天正是用一手认穴弹弓术击退了王八。
揭过往事不提,楼四记起乔峰一事让楼京墨心中生疑。
乔峰平息两国之争的事情从未在茶馆江湖人的八卦里出现,甚至也没有从吹嘘什么的丐帮弟子口中提起,说明这件事该有些年头了,要不就成了中原武林不愿提起的禁忌。
这些年观楼四的行为举止,他是从异世而来的可能性几近零,更似从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这也与楼京墨初临此世时的一眼对上了。
如今得知楼四家中还提起常人不谈的武林秘密,让她对原身的家庭又多了一重考量。在没有练得高超武功、掌握足够强大势力之前,尽量避免触碰身世之谜,免得再次引火烧身而犹不自知。
此时,楼四也立即反应过来,他在市井里的时间比楼京墨要久,曾打听过旧事却半点消息也无消。期间从未听闻丐帮有过那般英雄的乔帮主,偏生他又确定乔峰其人存在过。“忘了这个名字,我们不能对人轻易说起乔帮主。”
楼四压下了重重疑惑,换个角度想,解谜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凡事不必操之过急。“今天你是怎么说服楼先生的?他一直都不愿收徒,难道是真的身体有碍?”
楼京墨想到楼河多年不变的病容脸,任谁乍一见楼河都不觉得他是大夫,反而该认为他是病人,这可能正是医馆生意不好的原因。她到底有着望闻问切的底子,在医馆呆了一年多也见了不少病人的面容,在‘望’字上有了不少长进。
“楼先生的脸色一直不好,这些年我都快看习惯了。不过今天我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脸色红润了起来。说句不敬的话,很像是回光返照,恐怕撑不了一两年了。”
楼四不曾楼河终于愿意让兄妹两人入住医馆,竟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了。“平日也不见先生怎么吃药,真是不知他哪里病了。”
楼京墨微微摇头,心中猜测楼河可能曾受了严重的内伤。要说一般大夫可不似楼河般敢用药,楼河很可能是来自于武林。
“楼先生的脾气倔,他不说的,我们怎么问都没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次我说动楼先生是赶巧,他主动说起要还故人一份人情,教导故人的后辈医术入门。反正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这就让我们住到医馆里去,明天那位故人之后也会到。”
楼四有些好奇,“先生那般孤僻难搞的性子也有故人?也会照顾故人之后?”
“谁知道呢?听说来人姓黄。明天见了便知。”楼京墨对此不甚在意地说着,她在意的是今夜将王八一事对楼河合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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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楼家医馆大堂。
楼河看见楼四的脸色仍带病容,他又瞥了一眼楼京墨说到,“阿四,听说那只王八嘲笑你的名字,把楼四叫做了搂死,我起的名字岂容旁人质疑!既然那只小王八说不来人话,他就不用再说话也不必再做人了。那些个同王八在一起的都是自甘堕落,也就不必碍人清静。”
楼京墨听得都不带眨一眨眼,看来王八是哑了或者更甚,他的那些小弟也都被驱逐出城。昨日她已经尽数将丐帮抢地盘的事情告之楼河,别怪她借刀杀人,实在是不能将王八那样时不时蹦跶的小人留在姑苏,指不定何时被他从背后捅一刀。
“从今天起,你们住在我这里了,也别不着四六的叫着。给你们一个机会,取自己想要的名字。”楼河不再提扫兴的丐帮小喽喽,当下少有地给人自行决定的机会,这回是真把楼家兄妹当做自己人相处了。
正在此刻,一辆马车停在楼家医馆前。
一老一少前后下车,老的大约六十多岁,少的十二三岁。
“阿固,我们这就去见一见楼河先生。”老者的语气颇为怀念,“很多年了,人们都已经不知函谷八友的名号,楼先生正是神医薛慕华门下。”
少年微微颔首,他自幼就涉猎颇广,天文地理、奇门八卦、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经济兵略,如今终于有机会一试武学医术。这还真的令人期待,就是不知那先生是何脾气,有无其他弟子?
第3章
医馆大堂内。
楼河先看向楼四想听一听他要取个什么名,却发现楼四有些犹豫。“怎么,难道你还要我赠名才满意?那就叫楼恪,希望你将来能恪守本心,勿忘初衷。”
“恪,多谢楼先生赠名。”楼恪确实想要楼河赠名,这便朝着楼河诚心一拜,受了赐名。
楼京墨见状立马报出了她的本名。说来也巧,楼河与她同姓,现在终于能把本名了明路。“先生,我想过了意欲为楼京墨。松烟入墨为药,京墨味辛,镇静止血甚捷,是一位见效甚快的良药。”
楼河想着微微点头但又说,“京墨作字,以砚为名,如此更好。至于楼恪你的字就不归我管了,反正我只想一回。”
三人说话间,黄家一老一少已经走入医馆大堂。
黄老见到楼河唏嘘之态尽显,“阿河,一别近四十年了。当年,你师父薛神医带你上门给我瞧病,你也就十三来岁,和我的小孙儿一般大。谁想时间这么快,我们都老了。”
楼河听到师父薛神医几个字,少见地的微微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并不似老者感慨。“我没叙旧的心思,留下你的孙儿,你可以走了。”
黄老也不恼怒就领着少年进了门,“我听到刚刚你在给孩子取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给我孙儿起一个字。他单名一个固,既是入你门下,你看着办吧。”
黄老可能是误会了楼京墨兄妹与楼河的关系,以为三人是亲戚,因他想着要让孙儿与师父关系更亲才有此一说。
楼河显然不喜黄老的多言,他随口说到,“你与你儿子该做的事情非来烦我,你这孙子还不到起字的年纪,急什么急。何况我又不认他作徒弟,不过是做学徒而已。要我起字也行,固为名,固本培元,你又是来此学医,那就叫药师。”
“小子,你就叫黄药师。这样定了。”
黄固从头到尾没能说一句就被祖父与半个师父定了字,他抿了抿唇似有一些不情愿,可终是拜受了楼河的赠字。“多谢先生赠字。先生在上,请受药师一拜。”
只此一句也没后文,黄药师就垂眸站立在原地。
黄老倒是笑呵呵地对楼河道了谢,再次请他在近段日子照拂黄药师。
“当今登基五年,眼看朝政比之前要清明些许,早前岳将军的冤案也平反了,那些主战的老臣也被复官。可惜四年前北伐失利,隆兴议和一出,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怕是遥遥无期。”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升斗小民与那些事情无关。”楼河直接截断黄老的话,“你难不成忘了自己早非官身,赵构早把你的一撸到底。新帝登基又如何,召回那些老臣又如何,你还想凑热闹?”
黄老闻言苦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这老胳膊老腿却受不起了,偏生不知怎么生了一个脾气执拗的儿子。当今本想主战,但天时地利造成只能偏安一隅的局面。
大郎站在主战一方,但现下主和的基调已定,一场变动在所难免,他极有可能被贬官去穷山恶水处。儿子坚持就随他了,可我真不愿孙儿再卷入朝政之中,不如做一个江湖人来得畅快。”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药师闻言嘴角微动,脸上终有了不服之意,并非对着黄老,是想起了动不动就会训他的父亲。父亲尽是逼他守着那些君臣礼法,希望他习得四书五经将来有一日光复门庭。
楼河立即猜到黄老话中的未尽之意,这老家伙还想让他传授黄药师武功,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他皱起了眉头先对楼京墨说,“带着他去后院安顿下来。今后所有的活都要你们自己做,可别指望我照顾你们。”
楼京墨应了一声抬步就走。从刚才的寥寥数语就能推定楼河会武功,是师从薛神医,看来她对于了解武功一事也不是求问无门,却不急于在这一刻弄清其中来龙去脉。对于楼河多半时候顺着来才好,她早已摸清了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小黄公子,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楼京墨指了指楼恪所住隔壁的房间,后院的房间格局大小都一样。“屋里除了桌椅床铺,其余都要自己准备。医馆里不缺驱蚊草,不必担心蚊虫扰人,但竹席之类还是备上为好。”
这话全是对黄药师说的。楼家医馆的条件清苦,楼京墨与楼恪都已经习惯了。
楼恪对黄药师的第一印象不错,因为黄药师在见到他毁了的半张右脸后,眼中稍稍惊讶了一下却无其他神色,不似很多人要不厌恶要不怜悯。
“小妹,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帮与小黄公子一起收拾屋子。”
黄药师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好,我去后门把行李卸下来。”
楼京墨见两人自行商量,她叮嘱楼恪一句注意身体就转身去了制药房。昨天楼河允许他们搬入时,她已经提前打扫了几间房屋。
眼下楼恪虽是风寒初愈,但照拂新来的黄药师做些琐事也不成问题,而她还要考虑不少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人生在世没有它不行的——要有足够的钱。
不管未来要做什么,赚一大笔银子是必须的,即便是江湖中人亦是如此。
王重阳能在终南山建立全真派,那也是要用银子才能盖出房子,还要让门下弟子维持日常生活,这都是一笔笔真金白银。
楼京墨尚且不知开山立派要花费几何,她在一年多中锻炼身体、偷师医术的同时,大致已经完全摸清了江南一带的世情,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商贸再度兴起的年代。
四十年前,靖康之变,宋室南渡。
昔日汴京的繁华留在了文人墨客的书册卷轴里,而今恰如黄老所言,当今赵昚比起太上皇赵构是有中兴之主的心胸,从其力主隆兴北伐便可见一斑。
偏偏太上皇赵构仍旧在世,赵昚也无法万全放开手改革,朝中和或战两派斗争不停。如此情况之下,赵昚只能先退一步专心先发展民生。
借着这一股风,以杭州首都为中心的江南一带,正是慢慢重现起昔日汴京的繁华,或是希望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家买卖人各显神通。
楼京墨通过一年多的观察与接触,结合自身所学选择了制香一道。
有宋一代,香事大行其道。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酒楼茶肆,随处都能想到各式的香事。或宜于熏衣、或宜于户外、或宜于寝帐,从解酒安神、品画观茶、酒宴小聚,反正无一处不可无香,不论男女皆喜香。
姑苏城里的香事铺子不少,以各类植物、动物制香,有香丸、香线、香水、香脂等等。上品入富贵人家亦是受当朝士大夫追捧,下品入寻常人家闻一处好香便有一天好心情。后世的国人大概无法想象香事能普遍到如此程度。
楼京墨于草木一道小有研究便着手研制药香。先是打了些零工攒下一笔钱向楼河买来制香原材料,期间陆续与几家香事铺子接触,已经牛刀小试卖出了一批药香成品,反响还不错。
昨日,楼河开了口说会多指点一二,其后香品的制作便能更进一步。依照这个势头,待前期打出了名号,往后日进斗金不再话下,谁让一品上香可以价值千金。
其实着手香道,又何尝不是在着手于制毒。医毒不分家,虽然她不喜用毒,但是必须先考虑保命的底牌。
无色无味的毒药极为少见,既然如此不如以香味为遮掩,当人以为是寻常佩香,实则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伤人于无形。这并非易事,毕竟草药混合后要保留一味剔除杂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无味之毒一样难以制作。
炉烟袅孤碧,得日进斗金。云缕霏数千,定死生无常。如此是一举两得。
‘嘎吱——’
不过多时,楼河推开了药房的外门,他并没有留黄老吃饭,已经把黄药师带了进来,对着右侧的制药间说了一句,“小砚,你出来一下。”
楼京墨慢了一步反应过来,砚是楼河新给她起的名。她放下了手里的药杵推开门,就见楼河将一把钥匙抛了过来。
“你先帮着这小子认全库房里所有的药材。这把书房的钥匙归你了,算作报酬。但他要是学得不好,从我这拿的药材要给三倍价格。”
楼京墨楞了一下,这是要她为黄药师启蒙药材知识?
楼京墨就向楼河确认了眼神。
楼河微微点头:对,你是对的人。
第4章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先笑着谢过楼河给出的书库钥匙,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不就是做一回助教,以前也做过。而对于眼下只见黄药师,不见哥哥楼恪的情况并不意外。
楼恪对医药并不感兴趣,之前已经与她商议好日后接过香品的销售一事,他还是更喜欢赚多一些钱,希望走南闯北去看看大宋,甚至更远的地方。
至于是否学习武功要看机缘,也只需强身健体即可,眼下想着搞定面具可以轻松在人群里行走,谁让世人多是以貌取人。
对于楼恪的选择,楼京墨表示理解,毕竟人各有志不是谁都想要争夺天下第一。而她能做的就是制出足够好用的保命药给楼恪,将来必会将他身上的伤与毒治好。
“这配方你看好了,你哥的面具成不成全在你手上。”
楼河继而又从怀里取出两张纸,先一步抬手止住楼京墨想说什么的打算。“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与人说话,这一张是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还有一张是一味毒气配方。”
“纸上原来用的是西夏境内的罕见药材,制成了无色无味使人全身不能动弹的毒气,它本有使人流泪流涕的缺陷,那会让中毒者有所察觉。后来被人改良把这一缺陷都去除了,真的成为了伤人于无形的毒气。除了用解药,无法用内力逼出。
原方上的药材独存于西夏,我希望你能找到江南取而代之的药材,不用让它无色无味,香气袭人才更符合你现在所需。”
“书库里的书随便看,等你完成此番改良,就能在用药一道上有所突破。这算是我给你的考验。”楼河把两张纸交给楼京墨,忽而笑了,“一个甲子过后,如果悲酥清风变作悲酥香风重现江湖,那也不错,很不错。”
楼京墨听出了楼河言语里的感叹,想来此药曾在江湖上掀起过不小波澜。“京墨定不负先生期许。”
楼河不说在意与否便要离开,却听楼京墨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