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简洁明亮, 纯白的背景里,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坐在白色的办公桌前,齐肩的发丝被随意的束在脑后, 鬓间垂落下的一缕碎发, 发尾蜷曲。她抬手,素白的手指纤细柔软,轻轻勾起发丝挽到耳后,露出如玉般细腻柔白的脸颊。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过来,清澈地映出门口那两人的身影, 略带着歉意。
“不好意思, 今天的时间已经约满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她的人一样柔软。
跟在护士身后的男人被她的一个眼神直接命中,心瞬间就软成了橡皮泥,不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有两个字, 要命。
“没、没事儿,我我再约,我约明天。”男人结结巴巴的,那被勾了魂去的模样不像是个病人, 却又特别像有病的。
田夏微微勾了勾唇角,转了视线对小护士说:“小林,你先带这位先生去登记一下吧。”
小护士听见登记两个字愣了一下,然后对田夏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见她微微颔首,知道自己没有想错,“好的,我这就带他去登记。”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田夏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好累。
考大学的时候,田夏和自己父母一样选择了医学专业。她成绩好,在校时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即便是医学这样的背书专业也没能难倒她。硕士毕业之后,她到田一彬一个朋友开的牙科医院工作了两年,今年年初的时候又跟家里借了一笔启动资金,成立了自己的私人牙科门诊。
门诊营业至今,已经八个月了,各个方面都逐渐走上了正轨。
诊所里一共只有三个医生,除了她以外,另外两位医生也是女生,不知道是从哪一位病人嘴里传出去的,说她们诊所里的医生长的又漂亮,技术又好,还都是单身。一传十十传百,前期没怎么费心做宣传,门诊的客流量就已经很客观了。这才短短八个月,已经快回本了。
不过就是太忙了,不仅忙,而且心累,尤其是田夏。
田夏一惯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投入工作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可一旦病人可以自如说话了,她就开始头痛。
病人:“田医生,你好漂亮啊,你有男朋友没?”
田医生:“……两个小时之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
病人:“田医生,你看起来好小啊,怎么有这么好的技术呢?你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田医生“……三个小时之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
病人:“田医生,下班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田医生:“……四个小时之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
每每病人对她表现出太过关心和热情,除了减少自己的接诊量之外,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像今天这个男人这样不请自来的太多了,他还算是好打发的。
不过登了记,基本上就等于不会再在诊所里看见他了,毕竟登记本上的人都已经排到后年去了。
缓了一会神,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叹了口气,田夏起身收拾东西,可车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翻遍了包里的所有角落,又在办公桌上找,仍是没找到车钥匙的踪影。
“田夏,我进来咯?”
她正翻找着的时候,又有人在敲门,听声音是任纯。
诊所里除了她以外的两位女医生,任纯是其中一个。
当年选学校的时候,田夏是直接被保送的,连高考都不用参加,不用准备比赛的时间里,她都在给任纯补课,两人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住同一间寝室,进同一个单位。这么些年,这个愿望倒真被她们实现了。
没想到她也没下班,田夏扬声道:“进来吧。”
推开门,脱掉白大褂的任纯一身黑白千鸟格连衣裙,脚上踩着双十公分的裸色高跟鞋,随身的小包上,两个反向C的图案十分明显。
都说大学是所整容院,从这所整容院里出来,任纯已然从一个文静羞涩的少女脱变成了大方优雅的名媛。
她走进办公室,见田夏桌上乱糟糟的,了然问:“又找钥匙呢?”
田夏不好意思地笑:“车钥匙。”
“上个星期丢了钱包,幸好里面没装什么钱;前天又丢了门禁卡,差点连家门都进不去;今天又把车钥匙玩不见了。”任纯叹了口气,上前和她一块儿找,“你看你这一天天的,不是丢这就是丢那,你这脑袋可不如以前上学时好使了。”
田夏摸了摸脑袋,眼角眉梢全是温和的笑意,“幸好这不好使的脑袋还没弄丢。”
“你哟。”任纯摇摇头,拉开她左手边第一个抽屉,车钥匙就在里面摆着呢,“你瞧瞧,你自己随手放抽屉了都不记得。”
“啊,是么?”田夏接过车钥匙,下意识地往抽屉里看了一眼,目光触及抽屉深处露出来的玻璃瓶的一角,她登时便愣住了。
“天天忙,把自己都忙傻了。”任纯说着突然注意到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她也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推了推她的肩膀,“田夏。”
“嗯,啊?”田夏骤然回神,手上一松,车钥匙就滑了下去。
任纯看在眼里,摇头说:“田夏,这么多年,该忘了。”
田夏弯腰去捡钥匙的手一顿,再起身时,笑盈盈地,好像没听见任纯在说什么:“下班了,我们走吧。”
任纯在一旁看着她换衣服不自然的动作,叹气没说话。她要装傻,她也不会戳穿,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好过一些吧。
任纯的车拿去保养了,田夏先把她送回了家,从她的小区开出来,田夏犹豫了一会儿,转动方向盘调转车头,往家里的别墅去了。
这些年田一彬从外科主任一路升上副院长,方若梅也从ICU调到了护理部,成了大外科的护理部主任。
本以为两个人都在行政部门了就不会太忙了,但事实是,因为田一彬精湛的外科技术,他时常要全国各地的跑,不是指导手术就是各种讲座演讲,虽然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吃着饭被一个电话叫出去,但忙碌程度也并没有减轻多少。
方若梅也是三不五时就会被排到去医院值大夜班。本来她是不用值那么多班的,但她说田夏自从上学之后就很少回家来住了,田一彬又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家里时常没人,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医院里舒坦。
今天回家是一时兴起,也没提前跟谁打个电话,不知道家里会不会有人在。
田夏想了想,还是在半路的超市里买了些水果和速冻饺子,准备当自己的晚饭。
家里果然没人。
门里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田夏先进厨房煮饺子,她饿了。
把饺子放进锅里,她定了个闹钟就上楼了。
她的房间方若梅时常在打扫,即使她很久没回来,房间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疲惫地躺在床上,田夏裹着被子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雪花点点。
好累。
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摆放着是她的高中毕业照,看着照片里一脸傻气的自己,她伸手将相框拿过来,熟练地拆开后座,取出照片。
毕业照的背后,还夹着一张没有塑封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不多,每个人都举着拳头露出了手背上的小红花,似乎小红花越多的人笑得越傻。
她禁不住露出柔软的笑意,指尖找到自己,她的手背上只有一朵花,那是因为她只参加了一个项目。
在这张照片里她甚至都没有看镜头,彼时的她,脸上呆呆愣愣的表情带着错愕,正回头望着斜后方那个大笑着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她学生生涯中第一次参加运动会,也是最后一次,是因为他。
叶阳希。
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田夏时常会在睡梦中被疼痛惊醒,她分不清这疼痛的来源,是牙齿,还是心脏。
她曾固执地认为,心痛的感觉其实就是牙痛。
一阵阵的,又酸又痛,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不能缓解,止痛药的药效过去之后,卷土重来的痛觉时常会让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落泪。
太疼了。
只要想到他,想到那个名字,她就会觉得痛,从起初如电钻深入般尖锐的痛,到后来如布满铁锈的锯子慢慢切拉般的钝痛,再到现在,隐隐约约地从骨子里透出来,无法缓解,无处发泄。
楼下的厨房里,“咕嘟咕嘟”的水泡顶翻了锅盖,一颗颗饱满圆润的水饺在滚开的水面上浮沉。
手机闹钟不断在响,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却充耳不闻。
田夏用手臂压着眼睛,深怕泪水会流出来,她用力地一点缝隙都不敢有。
叶阳希。
或许这个名字,会成为她一生的禁忌。
第58章 五十八颗糖
周一公休, 在诊所忙忙碌碌了六天, 好不容易盼来一天休,大家都在家里睡大觉,只有田夏,一大早的就出了门, 匆匆忙忙地往诊所去。
“小林,你有没有看见我的U盘,就是那个贴着025胶布的那个。没看见么?没事, 我自己去找一找。嗯嗯,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去找就行,好,那就这样。”
挂了电话, 田夏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昨天任纯说的没错,她的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那个U盘里存着好多客户个人资料和病例,还有一些学习资料,她平时都是随身携带的,今天早起接到了一个客户电话, 想着把他的病例调出来看一看,谁成想到处也没找见。
打着方向盘,田夏加速拐了个弯,从这个路口拐出去, 再开十分钟就能到门诊,比走大路要快将近二十分钟。
在撞到人之前,田夏只想着快点到医院拿了东西快点回家,难得的休息日,她还是想在家宅着;但撞到人之后,田夏却懊恼地直拍脑袋,明明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她却这么冒失地赶路,实在不应该。
被撞到的似乎是个男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的黑色,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突然就从路边窜出来了。看见他的一瞬间田夏就踩了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响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那个男人就从车前消失了。
尽管没有感觉到撞击,田夏还是紧张的面无血色,手心里的汗直冒。
她哆哆嗦嗦地推开车门,慌张地跑到车前,看见地上蹲着的男人,连报警都忘了,她已经做好了要做巨额赔偿的心理准备。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田夏蹲在他身边,也不敢伸手,小心翼翼地以目光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创口,但这人包的的太严实了,除了那一双眼睛,旁的什么也看不见,就连他的脖子耳朵都被围巾包起来了。
男人的眼睛沉黑如墨,与他对上的那一瞬间,田夏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你……”
她刚刚张了嘴,男人忽然拽着她的手腕站了起来,声音很沉还很凶,“你撞了我,我要你负责!”
田夏被吓傻了,她本就是理亏的一方,可没想到这人还这么凶,她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对、对不起,我没想到您会突然冲出来,对不起。您手腕上受了伤,我先带您去医院处理一下,后面您要什么赔偿,我都会尽量满足的。”
男人不依,眯着眼睛冷了声调,“哼,你很有钱?我要什么赔偿你都满足?”
田夏下意识地点头,但随即便意识到不对,又摇头说:“您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的。”
“行。”男人看了眼手腕上的擦伤,终于肯放开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转身直接坐进了她的副驾驶,“那就先去医院。”
冷冷清清的小路上,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田夏的衣摆,她错愕地看着车里的那个男人,他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哪像是个车祸患者?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大概,八成,是被碰瓷了吧?
站在车边给方若梅打了半天的电话没打通,科室里的电话也没人接,看了眼时间,正是早上交班的时候。田夏无奈,只能先把人带到自己的门诊去。
车里安静的不行,田夏心里直打鼓。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坐进她的车里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从他刚才拽着她手腕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是个好人。但好在男人上车之后就没再说话,打量了一下她车里的内饰就歪在了座位上没动弹,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幸好从小路到诊所的路不远,十分钟的车程,田夏谨慎又谨慎地开了一刻钟,见到自家的招牌,她总算松了口气。
诊所内外都是有摄像头的,料想在这应该没事了。
“先生,已经到了。”
田夏以为男人睡着了正要叫醒他来着,没成想到了地方,他却自己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田夏心里直嘀咕,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奇怪,他不会真是什么歹徒吧?
他手腕上的擦伤不重,只是被蹭破了皮,田夏给他涂了碘伏就没事了。
“好了。您这个伤口这两天不要沾水,直接拿碘伏清洗就可以了。”田夏拿了个装磨具的小盒子,望着大瓶的碘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接将大瓶的递给了他,“这个给您,刚开瓶的,您可以放心用。”
那男人抬眼望了她一眼,没接。
田夏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开始发烧,“您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请及时告诉我,我可以带您去大医院做全面的检查。”
“这就完了?”男人冷淡地问。
“您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田夏默默地把碘伏瓶子放回原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垂眸望着脚尖,小声补充说:“只要不过分。”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起身在田夏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屈指在桌沿边轻轻敲打,“这是你开的诊所?小妞儿挺有钱。”
听见他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小妞儿这个词,田夏皱了眉头,不声不响地往旁边挪了挪,“诊所是合伙制的。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您先离开吧。”
“有事,怎么没有。”看见她悄悄摸摸拿手机的动作,男人藏在口罩下的唇角一勾,一个错身上前,转椅被他推到一旁,田夏纤细柔软的腰肢被他一手掌握,“田医生怎么好像很怕我,赔偿的事情还没说完,这么着急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