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悠看她一眼,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面上没什么情绪,直直地问:“为什么临时变卦?”
“为什么说好了作证突然又不去了?”
欧夕影咬了咬唇,艰难道:“我,我迈不过这个坎儿,我以为自己可以,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自己……”
她说到一半,看见阮悠眼里明晃晃的讽刺,话音渐渐收拢。
“不说了吗?”阮悠冷笑一声,“装不下去了吗?”
欧夕影面色微凝,眸子垂下,看不清其中情绪。
阮悠一步步逼近,将她堵到角落里,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左手手腕,横在二人脸侧。
“这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手链吗,不是丢了吗,怎么在你手上戴着呢?欧夕影,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欧夕影想挣脱她的束缚,却没挣脱开,脸上染了恨意。
阮悠手上的力道越发大,过去的事她无力再追究,可唯有一件,必须叫她说清楚。
一字一句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答应了又不去,为什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不明白,就算欧夕影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或是恨意,可是陆致对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意,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欧夕影把头偏到一旁,须臾过后,又缓缓转过来,轻笑了一声:“那个混蛋根本没得逞,你要我去作什么证,作伪证吗?”
也就是说,是她故意误导陆致,让他以为……
阮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忽感呼吸难受,只能急促地喘着气,脑海中滑过陆致被带走的背影,她怒不可遏,身子不住地发抖,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朝着她的脸扇下去。
用了太大的力,连带着自己的手也隐隐泛疼。
“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阮悠的声音都在发颤。
好半晌,欧夕影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没感到疼痛般,语气依旧淡淡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阮悠丢开她的手腕,觉得再碰她一下都恶心。
“阮悠,你,韩予瞳,你们有真正把我当过朋友吗?”
阮悠闻言,只觉可笑,她究竟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愿意和我一起玩吗,是他吧?都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他,你们会看得上我吗,你们会屈尊和我一起吗?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可悲。”
她明明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
“我在你们身边就像一个陪衬,像你们脚边的一条狗,不敢有自己的爱好,不敢有自己的想法,生怕一个不如意就叫你们厌恶,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欧夕影的面目愈发狰狞,阮悠看得心惊。
“那年万圣节他跟我告白,我一点都不想答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我怕啊!我怕你们从此就不再搭理我,怕我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还是会被你们抛弃。 ”
“好啊,他喜欢我,我就跟他在一起。尽管我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可是我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了,他却突然要逃走,要抛下我一个人,就那样轻易地放弃我!就为了他那可笑的梦想?!”
“我是他的女朋友啊,可是他从来没跟我讲过他要走,那天突然听到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他真的喜欢我吗?阮悠,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 我在他眼里,应该就是个好玩的宠物吧,高兴时就逗逗,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
欧夕影满脸泪水,面目可憎。
“他不是要走吗,你看看,他现在还走得了吗?”
阮悠听到最后,已经变得沉默,如死水无波。
原来人心真的能如此险恶,若是染上刻入骨髓的自卑和多疑,无论在多美丽的外表下,也是一颗流着脓水的丑恶心灵。
她已经无话可说,怪自己瞎了眼,怪陆致瞎了眼,怪他们倒霉碰上这么个人,一腔真心空付。
还能怎么办?从此以后,擦亮双眼,别再被人蒙骗。
她一步步朝外走,到门边时,身子晃了一下,虚扶了一把门框。
“我们从来都把你当作朋友,陆致也是真正喜欢你,可是……”
她顿了顿,眼前再次模糊:“你不配。”
“欧夕影,你不配。”
欧太太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待阮悠走后,急急忙忙地冲到欧夕影的房间。
“哎哟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心疼死了门口的花瓶,“你怎么把她给得罪了,我们家……”
欧夕影冷冷地看过来,眸中似乎挟了刀子,淡声打断她:“你没看新闻吗,她们家公司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现在连我们家都不如,以后用不着我再去讨好她了。”
再也不用了。
*
阮悠坐上车,司机问了好几遍才叫她回过神来。
冷声道:“去蒂亚医院。”
说完,便一语不发地坐在车后,脑中全是过往几人一起的画面,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缓缓将脸埋在手心里,躬着身起不来。
手机一直在响,她恍若未觉。
她不知道离自己崩溃还有多久,似乎所有的苦难都在一夜之间降临到她身上。
老天爷大概是看她上半辈子过得太顺遂,如今要叫她吃吃苦头,明白生之艰难。
手机还在响,她猛地坐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闭了闭眼,平复情绪,缓缓接起。
是张特助。
他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一层一层荡上来,听在阮悠耳边既空灵又遥远,像糅了碎片,掺了利剑,刺伤她耳膜。
“小姐,方才董事长突然发病,送了急救室,医生,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你看,老天爷真的能注意到她。
真及时,这下,她的世界终于彻底坍塌了。
第52章 chapter 51
“本庭宣布, 被告人陆致犯故意伤人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4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立即执行。”
“那节体育课我没去上, 在后门看见,看见是齐艾湘和……欧夕影把手表放在你抽屉里的。”
“他不是要走吗, 你看看, 他现在还走得了吗?”
“小姐, 方才董事长突然发病, 送了急救室,医生, 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
“阮悠?阮悠!阮悠……”
阮悠从梦中惊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张脸, 标准的亚裔面孔,却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这是她的舍友, 一位新加坡女孩。
她来巴黎已经三个月了。
舍友见她醒了, 松一口气:“你刚刚又做噩梦了?”
阮悠轻应一声,缓缓坐起身来, 抬手看了看手表, 还好没睡过时间。
一位同专业的学姐给她介绍了一份餐厅打工的兼职,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在洗手间匆匆洗了把脸,便赶着出去。
她第一次当服务员,什么都不会,什么经验也没有, 手忙脚乱地把汤汁滴在了客人身上。
那客人不依不饶,刁难了她半天,却原来是看中了她的耳坠,想要以此做为赔偿。
阮悠自然不肯,那客人竟然还想上手抢夺,后来经理过来,斥责了她一顿,免了那桌客人的单,并罚了她半个月工资。
她接受这个结果,或许以前尚会辩驳几句,可如今,生活已经教会了她屈服。
晚上下班时,经理把她叫住。
“是来体验生活的,还是和家里人吵了架?”
他一眼看出她手上的表价值不菲,耳坠更是有价无市。
阮悠摇摇头,并不回答。
经理叹一口气:“如果是来认真上班的,这些东西以后就不要戴了,容易引人眼红,给你带来麻烦。”
她知道不应该带,可是……
从餐厅出来,沿着街道往回学校的路走。
这条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两旁的树枝都狰狞地向着天际沿伸,却在半空中交错在一起,盘旋着,抵触着,一望无垠,生死密布。
你看,这是它们最初想要的结果吗?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不短,什么都没适应,一直用英语交流,法语只会几句。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可是一想,连那一天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熬不下来的呢?
那天,她在车上接到张特助的电话,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路上连摔了两跤。
跑到抢救室时,阮仲林正被医护人员推出来,身上盖着白布。
她冲过去抱着他,死死抓着不松手,不让人推走,只知道喃喃低语:“你们弄错了,你们弄错了……”
明明她的爸爸才做了手术,身子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明明他已经答应自己和江峥衡了,他不会再生她的气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犯病?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
“爸爸,爸爸,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你醒醒好不好……”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只能呜呜呜地嘶鸣,像一头悲切咆哮的小兽,理智全失。
张特助看不下去,拭了拭颊边的泪,上前去拍她的肩:“孩子,你振作起来,让你父亲安心走吧。”
阮悠只知道摇头,似乎只要不松手,阮仲林就还没走。
张特助还要劝她,却见她身子一歪,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阮悠醒来时,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地看着手上挂的吊瓶。何嫂在给她擦脸,眼眶也是红红的。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找了一圈,终于找到目标。
“张叔叔,爸爸为什么会突然犯病?”声音依旧哑得不成样子。
张特助从窗边走过来,眉目沉重:“董事长出事之前,江氏的江总来过,我当时守在门外,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离开后,我进去时就发现董事长情况不对,连忙叫了医生,但……”
“江总。”阮悠慢慢念着,“江峥衡的父亲?”
张特助艰难地颔首。
也是那个一口吞了阮氏的江总,如此看来,那个故意要搞公司的幕后黑手就是他。
阮悠静默许久,倏地笑了起来,一抽一抽地笑着,何嫂在一旁看的直心疼:“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一点了。”
阮悠在医院躺着的第三天,趁何嫂出去的空档,她拔了针头,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要去问问那位江总,究竟那天在病房里说了什么,究竟跟他们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逼死她的爸爸。
可当她等在江氏集团的门口时,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让她对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丝眷恋都消弭,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善意都消失殆尽。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姚绯可以笑得这么生动媚然,风情万种,原来她只是不对着自己、不对着爸爸这样笑罢了。
她身旁的那个男人,阮悠只看一眼便识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需要再去问什么答案了,她已经知道原因。
何嫂跟她说,爸爸治疗的时候,姚绯来过医院,还问了她的生日。虽然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还是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些许期待,以为自己今年会收到有生以来母亲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可原来,一切都是阴谋。
她的父亲太爱她了,爱到一切重要密码都是她的生日。
当然,也包括书房保险柜的密码。
她已经知道江呈在病房里跟爸爸说了什么。
怎样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呢?
首先,告诉他,你被我打败了。
然后,再告诉他,你为什么会失败。
因为你从没有想过,那个背叛你的人,那个将你推上死路的人,会是你曾经的枕边人,是你女儿的母亲,你爱过的人……
何嫂找到阮悠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漫无目地游荡了一整天,明明在夏季的高温下,可她整个人都是冰的。
何嫂眼睛都哭红了,带她回了家,给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裳。
阮悠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直到临睡时何嫂要离开,她突然伸手拉住她。
何嫂叹一口气,抱着她哄她入睡,迷迷糊糊地念着什么,也不管阮悠有没有听清。
“你妈妈也是个糊涂的,当年,哪里是你爸爸拆散了他们,明明是那个人主动放弃了她,你爸爸心疼她,没告诉她真相,却叫她恨了一辈子……”
阮悠漠然地听着,忽然问了一句:“爸爸一个人在医院会冷吗?”
何嫂愣住,轻抚着她的背,忍不住揩了揩眼泪:“造孽啊,我们苦命的小姐……”
阮悠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何嫂偏头去看了一眼,叹了声气:“这孩子打了好几天了。”
她拿过来递给阮悠:“说说清楚吧。”
阮悠垂眸看了一眼,指尖动了动,缓缓接过。
她没说话,那头却已经开口了。
音色低沉,透着颓意。
“悠悠,我外公走了……”
一行泪径直擦过阮悠的面颊,沿着颈脖融进衣领,她以为自己这几天已经哭得够多了,已经把下半生的泪水都哭尽了,可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节哀。”
那头愣了愣:“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哑?怎么回事?”
阮悠用舌尖稍稍润湿了干涩的嘴唇:“感冒了,嗓子很痛。”
“吃药没有?怎么会感冒……”
“江峥衡。”阮悠突然打断他。
那头停下来,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别抽烟了,好好料理你外公的后事。”
“好。”他答得艰涩。
“好好守护属于你的东西,一分都不要让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