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依旧每日接送阮悠上学,杜绝任何她与江峥衡见面的机会。有几次他脾气收不住, 却幸好没有动手, 只拉着阮悠不管不顾地上了自己的车, 李叔又哪里是江峥衡的对手, 一眨眼便被他甩的远远的。
可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便是恶性循环,阮仲林对他的印象愈发不好, 阮悠夹在中间实在两难,只能一边哄着江峥衡, 一边寻找时机。
阮仲林也不是不知道阮悠的心思,倒也有刻意躲着她的意思,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好,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等酿成大祸才追悔莫及。
张特助见他面有愁绪, 轻声提醒:“董事长, 和高局的饭局约在七点,现在可以出发了。”
阮仲林轻轻颔首,问:“那两所学校的offer都办好了?”
张特助答办好了,却忍不住道:“再过两天小姐就高考了,现在告诉她……”
阮仲林倚在车背上, 闭目养神:“我自有打算。”
张特助便不再多言。
到达约定好的饭店,张特助提醒了一声,却见阮仲林丝毫不为所动,眼瞅着是睡着了。他默默叹了一声,董事长近日高强度的工作,几乎没有休息过,身体哪能扛得住。
他心下担忧,想着任他睡一会儿,阮仲林却自发醒了,抬手按了按眉心,道:“走吧。”
张特助过来开车门,阮仲林下车时身子晃了一晃,张特助连忙扶稳他,急声道:“董事长,没事吧?”
他摆摆手:“没事。”
进得饭店,等电梯途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阮董,别来无恙啊。”
阮仲林只抬了抬眼,连多余的反应也没有。
张特助在一旁默声,生意场上有竞争对手是常事,但大家彼此都要做足面子功夫,该有的寒暄必不可少。他跟了董事长快十年,知晓他为人处事一向周正,各种场面话摸得门儿清,可独独面对这位江总,却总是不屑一顾,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江呈自顾笑了笑,并不见尴尬。
“阮董何必这样视我为仇人?若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大可不必,那块地皮我都忍痛让给你们阮氏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张特助心下冷笑一声,这下算是见识到他的虚伪,说什么让给他们?那块地皮本就是他们阮氏先看中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已做好,谁知江氏横插一脚,明里暗里抬杠,生生将价格抬了好几番。
阮仲林并不理会他。
江呈又道:“听说你们公司不久前又收购了好几家企业,怎么样阮董,现在流动资金应该不多了吧?”
张特助一时默然。
电梯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江呈总算是跳过这个话题,却又将其拨到另一个令人不悦的的方向上。
“令千金和小儿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孩子的事嘛,我们大人何必管那么多呢?不如随他们去……”
阮仲林听到这时,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嘲讽一笑,道:“你跟我提这个?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做下的孽?”
江呈从始至终都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什么孽?他从不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错了,虽是这么想,却也安静了下来。
临出电梯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阮仲林。
“阮董,注意身体啊,看你面色不大好……”
他眸中一闪而过诡谲的笑意,声音压低,缓缓道:“必要时刻,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说罢,走出电梯。
阮仲林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愁绪不散。
*
饭局结束后,张特助驱车将阮仲林送回家。
何嫂多日不见他,现下也是面有喜色:“先生终于回来了,小姐可想您。”
阮仲林将外套递给她,道:“叫悠悠下来。”
何嫂接过去,应声答好。
高考就在两天后,阮悠近些时日也不得不安下心来复习,想着有什么事情等结束后再考量,却没想到摆在她面前的东西已经替她决定好了方向。
“这是马兰欧尼和帕森斯的offer,你不是想学设计吗,这两所学校都是设计方面世界排名一二的,你看看想选哪个?”
阮悠震惊万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愣道:“我没想过出去啊……”
阮仲林仿若没听见她的话,自顾道:“爸爸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过去了,提前熟悉下环境和国外的生活方式也好。”
阮悠猛地看向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在父亲面前产生切生的愤怒,她急声道:“爸爸,我说了不想出去,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在国外生活啊!”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以及周围陌生的面孔,全都隐隐昭示着孤独,要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一举击破,要血淋淋地切断她与过去圈子的联系。
“我会派人照顾你,要是你实在不放心,何嫂也可以陪你过去。”
阮悠知道阮仲林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她和江峥衡分手了,她慢慢后退两步,轻摇着头:“我不会去的,爸爸,无论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和江峥衡分手。”
她说完,便直直地朝门口跑。
阮仲林猛地站起身,想要叫住她,心脏却一阵紧缩,麻痹感袭遍全身,两眼一黑便倒在沙发上。
何嫂惊呼一声:“先生!”
阮悠闻声回头,面色惊惶。
医院。
顶灯洒下清冷静谧的光线,笼在人的头上,阮悠双眼泛红地等在ICU病房外,来的路上她已经哭过很久,此刻不能再哭了。
阮仲林突发心脏病,经过抢救后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需观察过后才能再到普通病房。
张特助从医生那里过来,阮悠立刻抬头望他。
“公司今年来的事情太多,董事长近几个月来一直连续超负荷工作,没怎么休息过,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方又才气急攻心……医生刚刚已经下了警告,必须停止工作,不能再受任何打击,否则……”
阮悠的眼睛愈发红,她吸了吸鼻子:“那就不工作了,先养好身子,身体最重要。”
巨大的惊吓和后怕在刚才已然全都体会过,她无法想象阮仲林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
张特助差不多也是看着阮悠长大的,此刻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情。董事长无法再管理公司的事,这件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还得回去和各位董事商讨后再做决定。
他抬手拍了拍阮悠的肩,正欲开口,阮悠道:“张叔叔你送何嫂回去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
张特助要拒绝,又闻她道:“让我留在这里。”
张特助愣了愣,低叹一声,也随她去。这孩子太过内疚,找不到纾解的口会更难受。
待人走后,阮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抱着膝盖,面容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鞋,她心下一动,沿着那人的腿一路望上去,鼻头倏地一酸。
江峥衡在她面前蹲下来,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脆弱,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将她揽入怀中。
阮悠趴在他的肩头,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瞬间松懈下来,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哭,可此刻却忍不住再次倾诉,直到他肩上衣服湿个彻底,她才抬起头来。
“我……”
“别说。”江峥衡用食指挡住她的唇,眼底有恳求,“别说。”
他怕她说出什么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怕她一时冲动,更怕她所言并非冲动。
他在这一瞬间忽而感受到各种无措、无力,怕自己听到她的话,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伦敦的管家打来电话,告诉他外公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前些日子还有意瞒着他,可近来愈发严重,大概是撑不到月底了。
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想不顾一切地带她去英国,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世俗烦扰,他无法忍受再次和她分开这么久,无法想象他不在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
可是来了这里,看见她眼里复杂的情绪,心底好像有什么地方刺痛了一般,攥着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想说的话也全然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不管不顾地带她走,他最在乎的还是她的情绪。
可是来这一趟,单单只是为了告别吗?
阮悠拿开他的手,握在手心。
“坐着吧,腿会麻。”
江峥衡依言在她身旁坐下,依旧是搂着她。
“我从来没有惹过我爸爸生气,小时候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很听话,后来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会生我的气。无论是小时候和同学打架,还是摔坏了他最喜欢的古董,又或者在他的重要文件上乱涂乱画……他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
“可是这一次,是我把他气倒了。”
江峥衡心下一紧,她要说什么?他突然不敢再问当初那个问题,怕她的选择不再是他,怕他和她最爱的父亲相比,输的溃不成军。
“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答应他,没办法说和你分开,我是不是很不孝?我不配做我爸的女儿,他那么好,我不配……”
江峥衡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别想这些,好吗?都交给我,我来处理,我来想办法。”
他捧着她的脸,吻去她面上的泪珠,喃喃低语:“相信我,相信我。”
等他从英国回来,一定想方设法说服她父亲,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阮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一整晚,临天亮时没忍住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江峥衡车上的毯子。
她坐起来,大脑空空,盯着地面发呆。
有脚步声渐近,江峥衡提着一袋东西走过来。他陪她坐了一晚上,等她睡着许久后,才去洗了把脸。
袋子里有洗漱用品和早餐,他抬了抬手,看着她道:“生煎,多少吃一点。”
他特意去城南买了她最爱吃的那家。
阮悠点点头,接过袋子,先去卫生间洗漱。
趁她吃早餐时,江峥衡低声道:“我……要回去一趟。”
阮悠的动作微凝,她知道他所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慢慢咽下口里的东西,她问:“什么时候走?”
“十点。”
原本是昨晚十点,可他无法在那个时候跟她说自己要走,无法在那时离开她。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陪她度过这难熬的一晚上,看着她吃完早饭。
可就是这个晚上,电话几乎被打爆,所有的事情都在等着他回去处理,他忽感烦躁,为什么就只是陪她这一个晚上而已,也有这么多人来打扰?
阮悠抬手看了看手表,喃喃道:“还有三个小时。”
她转头看他:“我送你。”
外面在下雨,车流拥堵,路况并不太好,比平常多开了半个小时才到机场。
阮悠陪他坐到最后一刻,终是要面临分别。
江峥衡一直握着她的手,临走前将雨伞递给她:“拿着。”
是他母亲送给他的那把。
阮悠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英文字母,听见他又说:“等我回来。”
她微微颔首:“快去吧,不然来不及。”
江峥衡走出两步,阮悠默默地看着,从第一次沿江大桥上,到现在,她已经看了他的背影无数次,永远那么高挑挺拔,可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
她想叫住他,想再看看他的脸,可终究没有叫出声。
垂下眼眸,不想再目视他一步步离去,却在下一秒被人紧紧拥住,唇也随即被攻占。
江峥衡吻得很用力,咬着她的唇不放,勾住她的舌尖便抵死缠绵。他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轻轻喘气:“等我回来。”
这是第二次。
阮悠抬头去吻他的嘴角:“我等你回来。”
多好,其实这世上最动听的话,从来都是我等你。
江峥衡亲了亲她的发顶,手扶着她的肩,将她推得转了个身:“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阮悠鼻子一酸,拼命忍住,刚迈出一步,又被人拉住手。
“悠悠,等我。”
他没让她回头,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只看着她轻轻地点头,才安心地放手。
*
阮悠回去后,一直守在医院,阮仲林已经过了危险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何嫂陪在她身边,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平复心情,毕竟明天就要去高考。
阮悠点头应下,她中午没吃饭,何嫂瞧着不放心,去楼下给她买吃的。
路过大厅时,觉着一人影十分眼熟,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果然惊了一惊。
她匆匆迎上去,叫道:“太太?”
姚绯似乎刚刚回过神,瞳孔猛地缩了一缩,掩饰下慌乱,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何嫂心下一琢磨,倒生出了几分欣慰,温声道:“先生在八楼最里面一间房间。”
她估摸着姚绯应该不大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上去,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开。
姚绯看着她越走越远,眸色愈深,忽然开口叫住她。
何嫂回头,面有疑色。
姚绯缓缓道:“阮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第50章 chapter 49
这一年的高考接连下了两天雨, 空气里的燥热不减,反倒愈发积厚。
阮悠一直带着江峥衡留给她的那把伞,仿佛带着, 他就在身旁陪着自己。
最后一科结束, 她直接奔去医院,哪儿也没去。陪着阮仲林吃了晚饭, 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响起。
先是江峥衡的,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 陆致的又急着插进来。
“悠悠, 大家都在Night,你什么时候过来?这可是我临走之前的最后一面了啊!”
阮悠看了眼病房里的阮仲林, 低声道:“我晚一点再来,你们先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