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横眉竖眼的汉子立时便将后面跟着的一个年迈的妇人扔了出去。老妇人不停地小声啼哭,被汉子吓得不敢后退,在向前爬行了几步以后,被突然塌陷的地面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而后掉了下去。在一声惨叫后,老妇人再没了声响。
汉子见状,脸上没有丝毫变化,面不改色地跟褐衣郎君道,“好了,直接出去定是死路。”
“再等一会儿……” 褐衣郎君双唇颤动,根本无法相信汉子真得做出了这样草菅人命的事。
一条活生生的命,在他眼中,连愧疚一下都不值得。
“今日若再拿不下翁主府,你跟俺都要去见阎王爷,等他娘的屁!他们不死,死的就是老子。老子可不想死,赶紧的。”汉子呸了一口,满不在乎地喝骂道,末了还在旁边捆着的人身上踩了踩,擦了擦自己的鞋。
他的鞋方才扔人的时候,踩到了些泥土,不干净了。反正这些人都是要死的,拿他们的衣裳擦鞋,也是一个用处。
被像牲畜一般捆在角落的男女老少,畏惧而憎恨地看着这些粗壮汉子,或低低地哭泣,或一句话也不敢说,任由汉子们作贱。
敢反抗的人,早已经死得透透的,再也没法说话了。
翁主府外所有人都抓了四周的平民,分成数支队伍依次推进。
在填了不知多少人命进去之后,褐衣郎君满头大汗地跟几个人商议了一阵,“火在天上,明烛四方,大有之卦!大有初九,无交害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顺天依时,上上卦。”
“真的是一个上上卦啊!”
从未在翁主府碰到一个机关是上上卦的解法,这意味着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可以到内院的高墙之下。
届时,他们所有的攻城木重器,就可以用上了。
他们耗费了这么多心血,死了这么多人,拿平民抵了这么多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文锦居士,会在最后一关,布下一个大有之卦吗?”一名灰衣郎君面色灰败地问出口,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们耗费了太多的思绪精力,早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如今还没有倒下,不过是拼着一口气硬撑着。
文锦居士布置了这么多的机关陷阱在这里,他们几乎是殚精竭虑才到了最后一个关口,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大吉大利的卦象,随意就可以过了。
没有人敢信。
谁知道,文锦居士会不会在最后一道关口,弄出一个可以除去所有人的机关,让他们所有人都葬身此地。
文锦居士经营文锦翁主府已经积年,整个翁主府更是水泼不进,犹如一个铁通一般。现在怀有身孕,随时可能临盆的皇后就在翁主府,怎么可能在最后一道关口,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过关?
“管它到底是不是大有还是没有”已经从府外走进来的周阳侯田胜上前,挥退了还在犹豫计算的几位郎君,吩咐守在一旁的亲兵,“将这些贱民都给我拖上来,全部跪在这堵墙之前。”
他嘴角扯出一个阴毒的笑来,扬声道,“卓文君,汉室的皇后殿下,你给我听着。你再不出来束手就擒,我每数十下,就斩杀二十人于此。
“今日我若捉不到你,横竖都是满门灭绝,不如让整座长安城给吾等陪葬。
“卓文君,看是你跟你腹中孩子的命贵,还是整个长安城百姓的命更贵!”
翁主府内院高墙之后,魏其侯世子窦成屹面色极其难看地透过侦查敌情的小孔,看着田胜在十息之后,眼皮子也不眨地下令杀了二十名平民,其中还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
一旁同样瞧见这一幕的翁主府统领辛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世子,我们应否……”
“不可!”
窦成屹闭了闭眼,强行把方才看见的画面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而后睁开眼睛,语气坚定地道,“皇后正在生产,她腹中的是陛下的嫡长子,是陛下登基十三年唯一的一个皇子。辛统领,你比我更清楚,这个皇子对于陛下,对于汉室江山来说,意味着什么。”
皇后临盆,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丝毫的好消息,可见已是难产。
一介妇人,即便皇后就是文锦居士,武艺修为高深,此时定然是自身难保,遑论其他。
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别说应对外面的豺狼虎豹,连平安生产都是奢望,他们哪里能够拿此事再去烦扰皇后。
退一万步来说,对于窦成屹来说,此一役他在至今没有丝毫伤损的情况下,拖了曲城侯一天一夜,逼得周阳侯田胜使出了玉石俱焚的计策。只要窦成屹之后成功护住了皇后跟皇后腹中的皇子,他就可以护住整座魏其侯府。
魏其侯府上上下下一百余人,他已经年过五旬的母亲,他结发的妻子,他只有六岁的儿子,才两岁的女儿,这么多条性命,就在他今日的一念之间。
即便他们此时将此事告知皇后,皇后又能如何?
正在生产的皇后,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选择保住自己是错,保住这些无辜的百姓也是错。
她就算走出内院,束手就擒,曲城侯周阳侯他们就能放过皇后跟皇后腹中的孩子?
窦成屹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没有资格去怜悯这些无辜的百姓。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就在此时,内院高墙外响起了阵阵的叫骂声跟哭喊声,声声凄厉,句句含悲。
“皇后娘娘,救救我们啊,我不想死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皇后,我儿只有八个月啊,我死不要紧,我儿是无辜的啊,皇后娘娘,发发慈悲吧……”
“皇后娘娘,你不是最大慈大悲,平日里造桥铺路,接济百姓,还有女学堂。你一个人,换我们这么多人……你再发一次慈悲吧,皇后娘娘……”
“卓文君,你这个假仁假义的商女!皇室素日受了我们的供养,一旦有了事,就让我们去送命!”
“皇后娘娘,求求你了,我还有四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就想着能活下去啊呜呜……皇后娘娘………”
第362章
这些被绑来的平民百姓不仅声泪俱下,哭泣谩骂,还有的人根本没有被绳子捆着,直接拿起了身边的石头砖块,冲着翁主府内院的高墙砸了过来。
“卓文君你这个商户女,你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你不得好死!”
“死你一个,换来我们这么多人,你怎么还不去死!”
“求求你,皇后娘娘,你出来吧,我不想死啊……”
……
亲眼看见这一切的辛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小妇人是个寡妇,翁主府时常给她送些米面,她也时常送来自己种的菜蔬,昨日还来过……”
可如今,这个小妇人呼天抢地,要皇后去死,换来他们母子的性命。
难道她忘了,她平日里被恶霸欺凌,都是翁主府庇佑,她才能租下一家布店,养她跟她的儿子吗?
翁主府平日里做下这样的善事不知有多少,没成想,竟然都养出来这么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恩德情义,哪里能有性命重要?” 窦成屹面色早就平静了下来,只厉声吩咐,“绝不可有一字透进皇后的院子。若走漏了消息,谁都担待不下!”
他平日里虽然跟皇后并没有什么来往,却也知道他们窦氏认下的这个义女文锦翁主,不仅是个财神一般的伶俐人,还一直四处广开善堂学堂,造桥铺路,施粥赠药,更别说黄河决口的那几十万金,财帛像雪片儿一般花了出去。
侉子决口,他的这位族妹当时还不远千里亲自去了濮阳,亲自搬石头扛竹筐去救灾。
这么一位他身为男儿都自愧不如,极为钦佩的女子,定是有大慈悲心。
这样有大慈悲心的人,在这九死一生,难产一日一夜的关头,被自己救助过的人捅上这么一刀,谩骂她怎么不带着腹中孩子去死。
即便是他一个七尺男儿,也受不住。
桑弘羊面色也极为难看,嗤笑一声,“我早就说,殿下一心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之事,不如多去开拓几条商路,探看几座铁矿。人心易变,谁的心不脏。普天之下,何物比财帛更值得信任?”
他挣了这么多的家业,几辈子都花不光。
那些以前看不起他的,那些认为财货低贱的人,不都是乖乖地爬过来摇尾乞怜,求他施舍几个金子给他们?
“人心从来都没有个干净的时候” 窦成屹轻轻笑了笑,“封住消息,绝不能让皇后知晓。辛统领,你亲自去办。”
……
翁主府防范最严密的产室里,苏碧曦已经煎熬了一日一夜。
几个医女留下一个在房里看顾皇后,剩下的人给芷晴齐妪使了眼色,悄悄地走到了廊庑上,为首的许医女对太医令低声道,“大人,皇后盆骨太小,小殿下下不来,拖了这么久了,再拖下去,娘娘母子二人都保不住……”
“娘娘已经昏睡过去三次了,大人,要早做决断。”伺候的李医女眉头紧皱,秋日的夜晚,头发丝都被冷汗湿透了。
一旁看着的齐妪早就觉察到不对劲,双手都在颤抖,“大人,你一定要保住娘娘跟殿下啊!那是陛下的嫡长子,是陛下唯一一个皇子啊……”
太医丞脸色黯然,“再拖下去,只怕就是娘娘把殿下生出来,也会是个……”
也会是一个死胎。
太医令没有说完的话,诸人都明白。
皇后这一胎来得不易,坐胎之中诸多波折,思虑过重,从未能够安下心好好养胎。
到生产之时,几乎是被逼着生产,还是在内忧外患,前有虎后有狼的危急关头。会出现难产,是几位太医预料之中的情形。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境况会差到如此地步,别说平安生产,恐怕保下其中之一都未为可能。
许医女踌躇了片刻,咬牙问出,“假若万一,保娘娘,还是小殿下?”
现下的情形,要想让小殿下平安诞生,恐怕要剖开皇后的肚子,将小殿下取出才行。
可是剖开了皇后的肚子,皇后哪里还能有命在?
再让胎儿在皇后腹中待下去,生出来是一个死胎,到时候母子俱损,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怎么会有活路?
“陛下不在长安,吾等哪里能拿主意……”太医令脑子里一片混沌,六神无主,“娘娘跟小殿下……”
一个是汉室皇后,天子的妻子,名闻天下的文锦翁主,陛下为了皇后几乎废弃了后宫,连生有长女跟次女的卫美人都迁到了行宫。
一个是陛下登基十三载以来可能的第一个皇子,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汉室未来的皇太子。
唯一有资格拿主意的陛下不在长安,生死未卜,太后远在汉宫,几位长公主也并不在此。
即便太后跟长公主在此,她们恐怕也不敢拿这个主意。
角落里,本要进来找齐妪的阿豆听到了他们的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阿豆走到产室旁的小厨房,蹲在角落里,盯着炉子上正在烧的热水,视线朦朦胧胧地看着忽闪忽闪的火光。
阿豆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使女,厨房里的婆子使女虽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奇怪,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长安的秋日夜晚,天气已经转寒,阿豆就呆呆地蹲在离火炉甚远的一角,无知无觉地看着火光。
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突然,她起身站了起来。因为蹲了太久,双脚发麻,她一时站不稳,若不是扶着墙,还差点摔倒。
小厨房的婆子使女纷纷来扶,关切地问,“阿豆姑娘这是怎么呢?累着了吧,歇一会儿吧。”
阿豆极快地摇头,“不,殿下那儿我还得看着。”
她低着头,快步走向了苏碧曦所在的产室。
芷晴正在替苏碧曦擦拭手脚,见着她进来了,小声地问,“去哪儿呢?去了这么久。”
阿豆是不放心殿下要用的热水,亲自去盯着,可这也去得太久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阿豆并未回答芷晴的话,双腿一弯,便嘭地跪了下去,头磕了下去便见了血,“殿下,求殿下救救那些无辜的人吧!周阳侯已经杀了六百多个人,六百多个人了殿下!”
“你……你说什么?”苏碧曦已经被延绵不绝,从全身传来的痛楚侵袭得晕晕沉沉,被阿豆这番话倏地惊醒。
守在一旁的齐妪连忙过来扶住苏碧曦,将一个隐囊垫在她身后,示意几个医女将阿豆拖出去,“阿豆,这是什么日子?女郎要诞下小殿下,万千之喜的好日子,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污糟事。”
“妪,你让她把话说清楚……发生什么事呢?”苏碧曦开口阻止了医女的动作,整个人瘫在了齐妪身上,腹部不停地蠕动,“她话没有说完,谁都不许多嘴!”
孩子着急降世,可是她无论是何种神通,都好似被孩子带走,只剩下单薄的一具凡人的身躯。
在这个古代生产等于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现在,她已经一日一夜未曾生下孩子,情形之艰难,根本不用医官开口,她早已经心中有数。
阿豆挣开两个医女的手,跪回到原地,抬起已经是泪流满面的脸,“女郎生产到了现下这个份上,想必心中定是有了成算。周阳侯田胜久久拿不下外院,便每隔十息杀二十个长安百姓,让女郎自己束手就擒,用自己来换长安百姓的性命。
“女郎,女郎此时难产,母子可能都保不住。田胜已经杀了足足六百个人了啊女郎,女郎那么良善……”
“住口!”芷晴劈头扇了阿豆一巴掌,直接把阿豆打得头都歪了过去,“你忘记你当初连生了五个女儿,被郎君休弃,抱着第五个女儿投河,女郎救了你跟你女儿的恩德了吗?你忘了你的大女儿夫家要她出去做暗娼,是女郎做主替他们和离?你忘了你的小女儿出了水痘,是女郎救了她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