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骑着一匹白马,拉弓搭箭,三箭齐发,正中吹号人的头颅,另外三百骑兵马背上皆覆着剥了一整晚的豆子,他们用匕首划开袋子任由骏马一路绝尘而去,未经训练的东蛮马匹挤挤挨挨寻找着地上的豆子,撞倒的,滑倒的,不计其数。
东蛮将领鲁卓尔望着祁山上影影绰绰的黑影疑窦丛生,难不成北晋大军一直隐匿在祁山之中,给他们唱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眼见马匹不受控制兵将踩死摔死的数不胜数,他命人往后撤兵,临阵退缩乃兵家大忌,沈淮等得就是这一刻,数百骑兵趁着他们慌乱无措直逼祁山关隘。
正在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句:“九将军来了!”
李豫下意识抬头,不远处白底凤凰纹的旌旗迎风烈烈招展,不多时便与黑底青龙纹的旌旗汇在了一处,他回头看了沈淮一眼,只见他握着马缰的手骨节泛白,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慕玖似乎早已洞察沈淮的计谋,率领飞凰骑声东击西打得东蛮溃不成军。
这种打法杀伤力不大,不利于持久战,两人默契的边打边指挥兵士往后退,直至退出祁山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北晋援军。
三月未见,沈淮抑制不住刻骨的思念纵马便往慕玖的方向而去,她白马银甲,面覆银面,眸光锐利,与风流肆意的慕公子判若两人,她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眸恰与他四目相对,错愕片刻偏转了头。
诸人翻身下马整顿行装,清点伤员,沈淮近前忍住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拥入怀中的冲动,声音低沉暗哑道:“我好想你。”
慕玖还未来得及回话眼睛一闭便往地上倒去,他眼疾手快的把她半揽入怀中,李豫打趣道:“哟,九将军被你吓晕了?”
沈淮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察觉到了不对劲,单铎忧心道:“将军在赶来的路上胸前中了一支流箭。”
“传军医。”
沈淮把她打横抱起往临时搭建的营帐中走去,李豫怀疑的尾随其后,他不悦的瞥了他一眼,李豫解释道:“怎么着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我看看他伤的严不严重。”
“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沈淮望着她雪白的脖颈不悦道:“他需宽衣清理伤口,多有不便。”
李豫不可思议道:“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冷冷道:“他是我妻子,你如此行径与礼法不和。”
瞧他这么义正言辞的模样李豫都怀疑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慕玖怎么就成他的妻子了?他还好意思说礼法不和?
☆、第三十八章
沈淮半拥着她伸手解开了她身上的银甲, 里面白色的单衫早已被鲜血浸透,胸口插着一支被她折断的箭矢, 他薄唇紧抿心头抽疼,以至于身经百战的淮阳侯面对普通的箭伤竟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他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慕玖因为他的贸然动作而加重痛楚, 沈淮手指顿在她的腰侧处勾开礼了衣带,小心翼翼的把与血肉粘连在一块的单衫扯开,几道疤痕掩在身上束着的白布之中令人触目惊心,白布微微有些松了, 胸前微隆。
沈淮喉结动了动, 手指颤抖的触摸着她脖颈处的喉结轻轻摩挲了几下,几乎在瞬间印证了他心中某个讳莫如深的想法, 他心如擂鼓脑中一片空白,她……她是女子?
他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箭簇上才找回些许清醒的理智,阖目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只听有人道:“侯爷, 军医来了。”
沈淮从包袱中扯出一件宽大的衣袍盖在慕玖身上吩咐道:“让军医暂在外候着, 把东西都拿进来。”
一名侍卫掀帘入内把热水, 纱布,金疮药等物置放在侧旁简陋的案几上,他偏身把慕玖挡在里侧:“先出去吧。”
“是。”
天气炎热, 汗珠顺着慕玖的下颌滴在沈淮手背上,他犹疑的伸手一层一层剥开缠在她身上的束胸:“情非得已,冒犯了。”
当他颤抖的解开最后一层束胸时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打破了他脑中所有的旖旎遐思,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比他身上的伤疤还要多,她一个姑娘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沈淮利落的清理着她的伤口,一团团染血的棉布被随意丢在一旁,箭矢刺的并不深,他把匕首置放在火上烤了烤却怎么都下不去手把箭矢取出来。
慕玖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瞪着他令人脊背生寒,他心下一沉,戒备的把她紧紧箍在怀中束缚了她的所有动作,她疼得轻嘶一声,沈淮下意识的松了力道。
她挣脱他的钳制颓然的坐在最里侧与他隔出一段距离,身体颤抖默然不语,乌发凌乱的散在大片雪肌之上露出一角若有似无的银面,此情此景有种摄人心魄的致命诱惑。
面对神智不清的慕玖沈淮并不敢轻易近前:“慕玖,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双嵌在面具中阴冷的眼睛无波无澜的瞥了他一眼,举起藏在手中的匕首利落干脆的直接把箭矢取了出来。
沈淮瞳孔剧烈收缩,看着她熟稔的动作,无痛无觉的模样,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颤声道:“我帮你好不好?”
染血的箭矢掉在地上,鲜血顺着肌肤止不住的往下流,慕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虚弱的倒在了一旁,沈淮试探的把她扶了起来,她手指动了动,眸中的光芒慢慢黯淡,喃喃道:“小哥哥……小哥哥……卿……卿书……”
他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我在。”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极为轻微的在他胸前蹭了蹭,沈淮用金疮药帮她止住了血,绞了帕子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
刚刚挂念她的伤势即便她上身未着寸缕他也未做他想,眼下她乖顺的趴在他的怀中,二人肌肤之间仅隔了薄薄一层单衫,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划过她的肌肤呼吸慢慢变得紊乱,体内涌起一股难耐的情'欲。
沈淮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取了纱布帮她包扎伤口,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她锁骨偏下处的梅花胎记之上有瞬间的恍神,慕玖嘤咛了一声:“疼……”
他放柔了动作细致的包扎好伤口,另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袍服侍她穿上,把她散落的长发顺至一侧,单手取下了覆在她脸上的面具,她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面色苍白,有股楚楚动人的娇弱之美。
沈淮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眉眼,眼睛中掩饰不住的深情缱绻,嘴角上扬轻轻亲了一下她的眉心,慕玖长睫颤了颤,他静静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长睫。
李豫在外等得不耐烦叫嚷了几句,他方吩咐军医入帐把脉,李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侧立在旁,看着沈淮目不转睛盯着慕玖的样子在心里冷哧道,这幅鬼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军医把完脉之后怪异的看了慕玖一眼:“这位姑娘只是失血过多,无甚大碍,调理一段时日便好。”
李豫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结结巴巴道:“姑……姑娘?”
沈淮道:“可能诊断的出她有没有身中无夙之毒?”
“无夙之毒?”军医复又把手搭在慕玖的手腕上把了把脉,良久之后回道,“姑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乃沉疴旧疾,然并无中毒之兆。”
他皱眉道:“可为何她偶有发病会瞳孔漆黑,神志不清,六亲不认,近乎癫狂?”
军医道:“侯爷,老朽虽才疏学浅但无夙之毒还是能够诊治出来的,姑娘无夙之毒的发病征兆也可能是被祝由术所控。”
“可有破解之法?”
“心魔由己。”
北晋战神与南诏鬼将联手,东蛮仓皇退兵二十里之外,沈淮担忧慕玖的身体把她带到无南郡的别苑休养,回廊之下李豫摇着一把紫檀扇骨的折扇无奈道:“这都笑了一路了,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些?”
沈淮笑着抵唇干咳了一声:“我去看看慕玖可醒了。”
李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合上折扇指了指:“你自己看看这才刚出来几步路?”
他扬着下巴道:“她醒来看不到我会找我的。”
李豫敷衍的嗯了一声,沈淮笑起来眼角上扬,眼中荡漾着细碎的阳光:“她可黏我了,抱着我睡了一路。”
李豫撇了撇嘴,昏迷不清的人可不就是你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他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好显摆的,他用扇子挠了挠头摇头笑道:“我以为战无不胜的九将军是个风流浪荡的无赖就够让人不可置信了,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姑娘?
若非亲眼所见怎么能够想象南诏的半壁江山是一个羸弱姑娘扛起来的?我怎么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她有半分女儿家的姿态,比男人还要男人。”
沈淮没由来的问道:“你说我给她备下的女装她可会喜欢?她若害羞可能并不太想换回女装,我还是再备上几套男装比较妥当。”
李豫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平静道:“你说她很有女儿家的姿态,我也感觉她很好看。”
李豫以手扶额,他明明说得是她比男人还要男人,卿书现在完全被慕玖冲昏了头脑,无论和他说什么他只挑拣他喜欢的听,情深智损美色误国,他一直以为这八个字永远不可能用在沈淮身上,他可是慕太傅口中的君子典范,而今才知用在他身上未免太抬举他了。
慕玖醒来的时候入目天青色绣花幔帐,身上盖着的冰蚕丝被触肤微凉很是舒服,她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价值多少银两,偏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水晶珠帘,雕花紫檀衣柜,汝窑青瓷,乌蒙地毯……低调之处见奢华,看得她暗暗咋舌,奢靡!
旁侧案几上供着含苞待放的茉莉花,青铜盆中置放着冰块,四扇纱制罗扇无风自转,暗香幽幽,满室清凉,如此奢靡而不自知真有些像沈卿书的风格。
沈卿书!她混沌不清的脑子瞬时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脖子上的假喉结没有了,束胸用的白布也没有了,她记忆力向来不太好,思忖良久掰着手指捋了捋,她听闻沈卿书被困祁山亲率飞凰骑前去支援,然后一着不慎中了一支流箭,然后她……她好像最后是倒在沈卿书怀中了。
她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他……他知道她是女子了?怎么办?怎么办?
耳听水晶帘动,慕玖赶忙闭上了眼睛,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浅淡的茉莉花香中她闻道了熟悉的木叶清香,她无意识攥紧了被角,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装死。
沈淮瞧着她轻轻颤动的长睫低声唤道:“慕玖?”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俯身贴在她的耳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痒痒的:“你若再不醒,我只能故技重施继续用嘴喂你喝药了。”
慕玖豁然睁开眼睛:“怎么就用嘴了?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喝?”
甫一出声她赶忙伸手捂住了嘴,她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回来了?
沈淮未料到她本来的声音竟会如此的绵软轻柔,不过普普通通一句话在他听来竟带了几分娇嗔的意味:“你不肯自己喝我只能亲口喂你了。”
“不可能!我喝药很乖的。”
他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脖颈:“那种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慕玖置之不理满腹疑惑的问道:“我的衣服?”
“我帮你脱得。”
“我的伤?”
“我帮你包扎的。”
慕玖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自暴自弃道:“所以……”
沈淮伸手隔着碗壁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我会三媒六聘迎你过门。”
“你不是断袖吗?”
“市井传闻,不足为信。本侯对将军可谓思卿不见,度日如年。”
慕玖听着这话颇觉有几分耳熟,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怎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淮忽然柔声唤道:“念汝。”
慕玖抬眸木然的对视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字?”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声音低沉:“念汝,姑苏上元灯会,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又是回忆杀了,不过是阿玖与卿书哥哥的回忆杀,约莫只有一章,阿玖印象中甚至未曾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两世话本子缠绵纠葛的缘分可不是凭空而来的哦。
☆、第三十九章
永安十六年, 正月初八,姑苏。
街头巷尾红灯笼高挂, 屋门口贴着大红的对联,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穿着簇新的冬衣在街上玩耍,口袋鼓鼓囊囊塞着花生, 酥糖,瓜子等小零嘴。
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瑟缩在墙角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看,满目艳羡之色,她攥着一块冷硬的烧饼颤巍巍的便往嘴里送。
有人拽了拽她的胳膊, 慕玖抬眸看着旁边脏污的老乞丐把烧饼掰了一半递给他, 他接过之后并没有吃,伸手对着她比划了几下。
慕玖又掰了一半递给他, 他支支吾吾还是不停的比划,她烧的晕晕乎乎把仅剩的一口烧饼给他咬了咬青紫的嘴唇委屈道:“我没有了。”
老乞丐伸出龟裂的手指了指她的脸,慕玖不明其意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虚弱道:“我真没有了, 过一会我再帮你去讨一点好不好?”
不远处手里提着糕点的紫袍少年静静望着她皱了皱眉:“先生, 我能把他带回府吗?他好像病了。”
旁侧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接过他手中的糕点:“相逢即是缘,去吧。”
沈淮跑过去把晕倒在墙角的慕玖扶了起来,她满脸脓疮看不出形容, 紧攥的小手都是冻疮,破旧的单衫勉强挂在身上露出锁骨偏下处的一块梅花胎记。
他解下身上的银缎披风把她严严实实包了起来打横抱起,她特别轻,抱在怀中毫无任何重量, 沈淮温声对地上的老乞丐道:“老伯,外面天寒地冻,你随我入府喝碗热汤可好?”
老乞丐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几个头,他赶忙道:“晚辈年幼,万当不起如此大礼。”
慕玖颤抖的往他怀里钻,小声嘟囔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