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拳打在石壁之上,手背瞬时鲜血淋漓,他何曾忍心这般对她,她每次发病都会让他痛不欲生:“去传胡太医。”
太监领命匆匆出了密室,铁链响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了下来,楚策赶忙打开密室冲了进去,慕玖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看不出形容,他颤抖的打开锁链把她抱了起来,伸手拨开她的发:“阿玖?”
慕玖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须发皆白的胡太医骇然的跪在地上托起她皮包骨头的手腕盖上巾帕把了把脉:“启禀皇上,无夙之毒已侵至心脉,皇后娘娘身体又亏空的厉害,恐……
皇上,皇后娘娘需尽快施针解毒方为根本。”
楚策默然不语,慕玖虚弱的睁开眼睛伸手环住他道:“疼……”
他轻拍了她几下把她打横抱起:“我们回去上药。”
她埋在他怀中蹭了蹭,毫无焦距的眼睛望着他乖巧的有些不像话:“你陪我。”
他笑:“你想让我陪着你吗?阿玖,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慕玖笑着嗯了一声:“还去看花灯吗?”
“等你养好了病我就带你回姑苏好不好?”
楚策月白龙袍之上满是斑斑血痕,锦瑟颓然的坐在地上,每次将军发病之后便会神思混乱对皇上格外亲近,周而复始。
无夙之毒会让慕玖把压抑在心底的怨念与求而不得的夙念近乎疯狂的发泄出来,她口中的小哥哥大约是她的求而不得,她一生之中唯一的欢愉之事,她与皇上还是有过美好的回忆的。
楚策把她抱回了宸华殿,亲自给她擦洗上药,喂她喝药,慕玖起先还会配合最后木然的任由他摆弄一言不发,她瘦的很厉害抱在怀中都会硌得疼,整个人没有一丝活人气。
楚策喂她吃饭的时候她偏转了头冷声道:“皇上不去陪梅贵妃照顾我这个疯子做什么?”
他知她已恢复神智,这大半年的时间其实她真正清醒的时候非常少:“梅婉有孕是个意外,阿玖,你不喜欢,我即刻便赐她一碗堕胎药。”
“皇上又想让我帮你担什么罪名?”
楚策强迫性的握住她的手:“阿玖,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好吗?”
慕玖疲惫道:“我作为九将军活了十年,刀光剑雨九死一生为你打下南诏半壁江山,而今却成为世人口中玩弄权术的奸佞之臣,楚策,你以为我不会难受的么?”
“以后没有什么九将军了,你是我的皇后。”
慕玖冷笑道:“楚策,我陪你打江山,给你背罪名,帮你安社稷,而今你又让我定后宫吗?我究竟亏欠了你什么让你如此待我?”
楚策道:“阿玖,我爱你。”
“可我不爱你!”慕玖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咳嗽,“你看在我这么多年矜矜业业当你手中棋子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我?”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他紧紧搂住慕玖,“阿玖,我只有你了,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离开我。”
“你把他们都杀了,连凤歌的旧部都不放过。”
“凤歌,凤歌,又是凤歌!我若不杀他当初死的就是我,你对他们所有人都那么好,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抢走的。”
楚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头吻住了她苍白的唇,慕玖浑身战栗剧烈的挣扎:“你……你放开我……”
他把她压在床上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欲望,她筋疲力竭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毫无任何反击之力,眼角留下两行泪水,为什么一次次死得都不是她呢?当初死在战场上便好了……
☆、第三十五章
天色渐暗, 宸华殿挑起了月绣纱制宫灯,次第而亮映衬着金碧辉煌的大殿恍若白昼, 层层幔帐用金线绣着繁杂的磐龙纹饰,汉白玉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
慕玖睁开眼睛对视上楚策的目光,下意识的攥着被角往床榻里侧靠了靠, 毫无血色的面容在艳丽的锦被对比下有股诡异的阴冷。
楚策静静望着她,目光温柔如水,不经意的把手放在了她的腰腹处,她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 因为用力指甲嵌入他的手背印出淡淡的血痕, 她声音嘶哑道:“还不够么?”
他一言不发端过案几上的燕窝喂到了她唇边,慕玖阖上眼睛偏转了头, 楚策轻叹了一口气道:“即便要和我置气也要保重身子。”
慕玖死死瞪着他,利落的出手袭向他的右臂,他接了三招顺势反手把她箍在怀中道:“以你现在的状况你认为可以打赢我?”
“你究竟意欲何为?”
楚策不答, 慢条斯理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燕窝轻柔的放在她的唇边, 她低头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顿时鲜血淋漓,滴滴鲜血顺着手臂滴在红绫被上无色无痕,他似毫无痛觉, 端过碗强迫性的往她口中灌。
她紧咬牙关,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求你……”
他双指捏着她的下颌,在她的剧烈挣扎下抬着她的头硬生生把燕窝灌了进去,顺手把青花瓷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慕玖用指头抠着喉头试图把喝进去的燕窝吐出来。
她鬓发散乱,形容憔悴,有气无力的靠着床帏做着徒劳的无用功,楚策心疼的无以复加,绞了热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额间的虚汗:“你究竟是想折磨自己还是想折磨我?阿玖,和我在一起让你如此厌烦吗?”
慕玖冷笑道:“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你何必在我面前演什么一往情深。”
楚策把她拉了起来拥入怀中,亲昵的抚弄着她的发:“阿玖,你还记得姑苏上元节吗?你踮起脚尖摘下我脸上的魁星面具说若我不嫌弃你以后每年都陪我过上元节。”
她已经无力挣扎反抗,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指缠绕着她的长发:“我生母出身卑贱,我在楚王府的地位形同下人,楚王妃把对母亲的怨恨全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没有人爱我,更没有人疼我,可我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成了与她儿子比肩的西陵王。即便我明知你我的婚约是她强加在我身上的屈辱我还是分外珍惜。
你说你愿意嫁给我,即便是为我死也是愿意的,你说你会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你说你很喜欢我,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仿佛暗无天日的地狱中射进来一束光。
你陪我跪在雨中受罚,我那时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我们,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
慕玖僵直的身子放松下来,洁白的贝齿紧咬着红唇流下了眼泪,楚策胸口有轻微的起伏继续道:“我的阿玖成了世人眼中的九将军,渐渐的心里便不止我一个人了,他们每一个人在你心中都比我重要,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明明爱的深入骨髓却一次次的把你越推越远。
阿玖,我工于心计,我阴狠歹毒,我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是楚筠,出身尊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想要的只要动动手指就会有人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即便这样,他还是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当初明明就是他毁约在先。
你为了他和我反目成仇,你只看得到我算计他却从来看不到他要置我于死地。
阿玖,你把他们所有人的死都归咎在我的身上,我认了,乱世逐鹿,没人可以独善其身,我想护的却只有你。”
慕玖道:“楚策,我守着我们的婚约守了整整八年,我以清白之身交付你到现在仍然怀疑我的忠贞。
我爱你,所以我可以为了你统领三军出生入死,我爱你,所以我可以为你担下所有罪状成全你的贤德,我爱你,所以我可以为了你去做任何事包括去死。
我曾经爱你爱得如此卑微,你又是如何待我的?攸宁、凤歌、瑾儿皆是死在你的阴谋算计之中,嬿婉陪了你整整十一年,你怎么忍心让梅婉如此待她而不闻不问?凤歌的旧部、飞凰骑的将士成了你挟制我的把柄,九将军的功勋成了你清除朝堂异己的利器。
我身中无夙之毒形同残废,我无子无女无亲无故,我生不如死的被你囚禁在皇宫之中,你就是这样爱我的?你爱的是江山社稷,爱的是你自己。”
楚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绝望道:“好,朕的皇后既如此说我便担下卑鄙无耻的恶名,楚筠的旧部就关在典狱司的地下密室中,九将军奸佞祸国你认为飞凰骑会是什么下场?”
慕玖颤抖的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之上,他身体一僵欣喜的望着她:“皇上,我以后都会好好吃饭,好好调理身体,我学习宫廷礼仪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放过他们好不好?留一条生路便可。”
“好,朕答应你。”楚策眸光黯淡了下去没头没尾道,“在庐阳楚筠没来便好了……”
她说他最爱的是江山社稷,他也以为是,可在庐阳慕玖身中无夙之毒癫狂无助之时他曾用手中所有兵权去向宋祁换取解药,他想待慕玖解毒之后他便带着她周游列国远离南诏的是是非非,可楚筠杀死了宋祁,他从那时便对楚筠起了杀心,若他没来是不是他和慕玖现在就只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平淡夫妻呢?
楚策再未放任慕玖回皇后所居的青鸾殿,除去早朝他几乎与她形影不离,寡言少语的他每日从军政大事说到起居小事,不厌其烦。
慕玖很少会去应答,她身体有些好转,眼疾加重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多,她麻木的看着女官教授她宫廷礼仪,听着繁杂的妃嫔等级规矩,木然的接受楚策每晚的为所欲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临近年关之时她明显察觉到楚策心神不定,奏折较之往日多了不少,直至有一日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宸华殿她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稍稍宽慰了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慕玖冷哧,真当她是瞎子了,她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的好不好?
慕珩被特赦入宸华殿陪慕玖叙话时她穿了皇后常服薄施粉黛接见了他,那日是她为数不多开心的时候,免去繁文缛节让他坐在她旁边细细端详,慕珩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真的长大了。
慕珩从未看到过她穿女装的模样由衷道:“姐,你这样真好看。”
慕玖这些日子被各种名贵的滋养品养的圆润了一圈,笑起来端庄恬静:“我若真是九将军便娶一个似我这般国色天香的姑娘做夫人。”
他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显得分外乖巧,比之瑾儿,阿珩同她要亲近许多:“姐,皇上封我为晋阳总督,择日上任,以后我怕是很难见到你了。”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日的示弱还是很有效果的,楚策把阿珩调离京都的暗潮涌动也算免去了她的后顾之忧:“这是好事,阿珩,切记慕府家训仁善为本。”
“是。”
“朝中近日有何大事?”慕珩迟疑良久没有回话,慕玖心下一沉,“你不说我也会找皇上问的。”
……
临近傍晚,慕玖换了一身水蓝色绣白玉兰花的衣裙,用一支通透如水的白玉簪挽了一个单髻,化了精致的妆容,寡淡的眉眼似朦胧月色楚楚可人。
楚策肃清旧党、整顿朝纲、颁布新法,致使边关几个藩王心生不满,侵占无南郡挑起南诏与北晋的战端,不过稍稍安定了两年的边关又起战火,北晋战神淮阳侯沈淮挂帅南征所向披靡,南诏接连失守。
放眼整个南诏能制衡住沈淮的非鬼将九将军莫属,楚策一纸诏书便让九将军带五万兵马抵御北晋,随行的自然有九将军一手训练的飞凰骑,还有庐陵王旧部。
她以为她乖乖听话他就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可事实证明荒谬至极,勿论这个假冒的九将军毫无任何胜算,即便是赢了也是有去无回,他已经借九将军之手肃清了朝堂,那么九将军这次只能死在战场上才会免去潜在的叛乱,飞凰骑、凤歌的旧部都会成为陪葬。
嬿婉临死之前给了她暂时压制无夙之毒的药丸让她走投无路时做脱身之用,但对身体伤害很大,她现在只能赌一把了,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楚策甫一踏入内室慕玖便起身迎了过来:“阿策,你回来了。”
他微微一怔,她伸手便去解他的玉带,楚策俯身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慕玖低声道:“谢谢你。”
“慕珩的事?”
她轻微的点了点头,楚策温柔的望着她低眉垂首的娇羞模样心头一动,伸手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衣带上俯身亲吻着她的耳垂:“阿玖,我想要你。”
慕玖宽了他的衣衫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回吻了他一下,楚策发疯般的与她唇齿纠缠几乎要把她吞吃入腹,她任由他予取予夺甚为配合,掌心紧紧攥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牌。
☆、第三十六章
次日天蒙蒙亮, 楚策摸向旁侧摸了一个空,他豁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厚重的幔帐掩映处透着淡淡的晨光,烛泪凝在紫金莲花台上已经燃尽,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慌乱:“阿玖?阿玖!”
御前太监李德林听到动静慌忙走了进来, 楚策穿着宽大的中衣坐在龙榻上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阴沉道:“皇后呢?”
李德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一直在外守着,未见皇后娘娘离开寝殿。”
他平复了一下压制不住的情绪,即便她身体不好皇宫也是困不住她的,他环顾了寝殿一圈在枕边看到一封书信, 其上是与他相仿的笔迹。
“……
南诏百废待兴, 杀伐决断可打天下不可安天下,为政先仁义, 不求边功,中官不预公事,国亲不任台省官, 行法治, 租庸赋税之外杜塞贡献, 寺庙宫殿止绝建造,礼接大臣。
……”
前篇洋洋散散都是国事政要,字字珠玑, 慕玖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胸襟气度绝非一般人可比,时至今日她记挂的依旧是南诏,纵然她声名狼藉这世上亦不乏女子倾慕九将军风采,若非与魏攸宁有夫妻名分在上门提亲的人恐怕早就踏破九将军府的门槛。
这些年她把自己完完全全活成了九将军, 以至于她都忘了她其实是位姑娘,她从来不会黏着他,不会讨好他,更学不会示弱,他和她太像了,他们就像是两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刺猬明明想相偎取暖却被对方扎的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