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她听话的把左手伸了过去,他道:“右手。”
慕玖赶忙又换了右手,沈淮方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垂眸盯着她红肿淤青的手腕道:“你怎么这般不听话。”
她心虚的顾左右而言他,谁没事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冷敷几个时辰的手腕呢?闷都闷死了,不是,她为什么要对沈卿书言听计从?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慕玖思忖一会把一切不受控制的行为归咎于美人计。
沈淮打了一盆冷水让她坐在圈椅上认认真真的给她冷敷手腕处的红肿淤青,李豫殷勤的追在慕瑾身后跑,慕玖百无聊赖的在旁打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宁王还会作诗?宁王涵养颇佳谦和有礼?宁王脾气可真好?宁王竟然在择豆角?这还是她认识的宁王李豫吗?
慕玖托腮问沈淮:“王爷他是不是觊觎我妹妹的美貌?”
沈淮未料到她会如此一针见血,讪讪道:“子由倾慕慕姑娘咏絮之才落雁之姿。”
“那是,我妹妹可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慕玖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重点,磕着磕着瓜子猛然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我是不会把我妹妹嫁入王侯将相之家的。”
“那你为何想要把慕姑娘嫁给我?”
慕玖说话不经大脑,一时竟忘记自己曾想与沈卿书结亲把瑾儿许配给他,也忘了沈府才是真正的王侯将相之家,她悄悄窥了一眼沈淮疏冷的神色不知自己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了,忙讨好道:“君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如匪君子,心向往之,故想与君结秦晋之好。”
沈淮笑而不语,撤下她手上的冷帕子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慕玖学问稀松平常,知道的几句酸诗往往不知其意便胡乱显摆,她调戏姑娘调戏惯了,一时兴起就忘了琢磨琢磨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眼见他浅笑辄止舒展眉头,心里一高兴便把说过的话抛诸脑后了,色令智昏说得就是慕玖这种人。
热热闹闹用过午饭送走诸人,慕玖把沈淮留给他的书信夹在诗经中躺在廊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她后日便要启程去无南郡了,不知生死,不知归路,再与沈卿书单独见一面说说话也好,看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似有要紧事相告,别是西秦的事出了什么纰漏吧。
她午间饮了些酒有些困乏,回到房中躺着偏又睡不着了,随手摸了枕边的话本子翻来看看,倚楼阑干的新作《小楼听风》,虽为风月话本却难得的写了一回循序渐进的相知相爱,剧情俗套文笔甚佳,香艳的风月之事硬是写出了缠绵悱恻欲说还休之感。
尤其是淮阳侯向九将军表明心迹那场戏,画舫之上,桃花月下,玉佩定情,她越往后翻越感觉自己的结论下得还是太早了,这位倚楼阑干的遣词造句文雅是真文雅,香艳也是真香艳。
“淮阳侯扣紧他的后颈伸舌与他交换纠缠,手指插入他的发中,极尽温柔……”
慕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合上书胡乱塞到了枕头下,以前看这些书并无任何感觉,现在总是不自觉想到沈卿书俊美的面容,以及他……
☆、第三十二章
沅江楼, 李豫拿着酒壶自斟自饮,沈淮问道:“你并未说笑?”
李豫醉眼微醺摇着手中的酒盅道:“慕瑾乃慕将军之女, 九将军之妹,家世门楣堪配皇家,她在北晋无亲族依附, 娶她为王妃是件两全其美的姻缘。”
李豫乃圣上幼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生性风流不羁,曾随太傅周游列国, 也曾骑马握剑驰骋疆场, 因圣眷优渥被有心人利用挑拨离间,太子贤明虽未造成祸起萧墙之祸, 但自此之后他奢靡享乐不涉朝政彻底成了一个逍遥王。
此来南诏,李豫索性也是打着游山玩水的由头,光美婢华服就占用了几十辆马车, 随行乐师厨子更是不计其数。
“你无需如此。”李豫迟迟未娶王妃归根究底是因为盘根错节的政治利益, 他处心积虑远离皇权争斗这么多年绝不会允许一场婚姻把他牵连其中身不由己。
李豫笑笑:“入晋州城时我看到一位姑娘在难民营帮忙浆洗衣服、煮粥煎药, 她举手投足之间系出名门,眼中却并无贫贱之分优渥之感。
之后一连几日我都会看到她在不同的地方救济灾民,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善良与慈悲, 可惜她一直戴着面纱我无缘窥其真容,又恐贸然前去打扰失礼唐突。
不想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认得她的那双眼睛, 她就是慕瑾,你说得不错,因为喜欢她理所当然的便想要娶她为妻。”
俩人各怀心思饮着杯中酒,嘴角皆是掩饰不住的笑容,李豫正襟危坐理了理衣袖道:“卿书,你看看我怎么样?”
“尚可。”
“那我今日表现如何?”
“尚可。”
李豫抑郁道:“因果循环,我之前如此奚落慕玖,他肯定不愿意把妹妹嫁给我。”
沈淮颔首道:“他确实对你有点意见。”
“卿书,你一定要帮我。”李豫一把抓住沈淮的胳膊被他用折扇把两只爪子敲了下去,“劳烦你吹吹枕边风,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沈淮闻言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颔首应允,李豫从怀中掏出一本话本子塞到他手中道:“倚楼阑干的新作《小楼听风》,风月宝典,你今晚一定要好好看看,断袖之情与男欢女爱还是有所不同的。”
沈淮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李豫摇着扇子起身道:“字字珠玑,可借鉴一二。”
次日李豫起了一个大早去了晋州城东,果见慕瑾面纱覆面,布衣荆钗正在施粥,他负手走了过去:“慕姑娘。”
慕瑾微微一愣,用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公子认错人了。”
李豫卷起衣袖把粗瓷碗递到她手中,她舀了米粥递给排队领粥的难民,俩人都没有多言,默契的配合直至一锅粥见底。
一个身穿墨蓝短衫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道:“姑娘,虎儿已经退烧了。”
慕瑾用帕子拭了拭手:“这几日冷热交替易染风寒,我过会便去百叶堂让林姑娘开些清热的药做预防。”
“太感谢姑娘了。”
慕瑾随手整理着碗碟道:“趁着天好,吴叔着人把东北角漏雨的茅草屋修一修才是。”
“已着人去修了。”
李豫一直默默的在旁配合她收拾东西,待一切料理妥当,慕瑾自去百叶堂取药,他尾随其后。
走出一段距离慕瑾解下面纱,比之灼灼如海棠般的艳丽她此时不施粉黛的模样更有几分清丽脱俗之感,与慕玖寡淡的眉眼有些许相似。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王爷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李豫道:“慕姑娘有意中人了?”
“没有。”慕瑾平淡无波道,“我蒲柳之姿身份卑贱配不上王爷天潢贵胄之躯。”
李豫抬手挡住她的去路:“慕姑娘出身名门国色天香,何必妄自菲薄,我倾慕姑娘绝非一时兴起,我愿以王妃之位相许。”
“我不稀罕。”王妃二字是慕瑾的逆鳞,她冷冷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得王爷如此青眼相加?”
“慕姑娘仁善。”
她冷笑道:“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仁善之心。
皆因大哥为国为民,我略尽绵薄之力免去她的后顾之忧,所谓行善积德不过是想护佑大哥能够平平安安的从战场上回来。”
李豫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种由心而发的良善是不一样的,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喜不喜欢是本王的事,接不接受是姑娘的事,所谓人久见人心,我会姑娘看到本王的真心的。”
慕瑾提裙迈入百叶堂的大门淡淡道:“随你。”
抓药的小伙计瞅到慕瑾赶忙迎了过来:“慕姑娘何事?”
“林嬿婉呢?”
“林姑娘在同沈公子叙话。”
内厅,沈淮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喝了一口茶,林嬿婉皱眉道:“依沈公子所述症状这位友人似是身中无夙之毒。”
“何解?”
“无夙之毒极为阴毒,发病时瞳孔漆黑,神志不清,六亲不认,会把压制在心底的怨念或者是求而不得的夙念近乎疯狂的发泄出来。
随着毒素的蔓延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少,双目失明,梦靥缠身,心力交瘁而亡。”
“谢过林姑娘了。”沈淮浑身冰冷,哑声又问道:“慕玖为何总是失眠?”
林嬿婉翻找着书架上的医书:“自我与她相识她便有此病根,安神香越用越多总不见起色,她这是心病,阿慕心里藏了太多东西。”
“她还有什么病吗?”
“伤病不断,慢慢调理吧。”林嬿婉翻出一本旧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北晋名医甚多,侯爷一定要让你那位友人好好诊治,无夙之毒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好。”
申时,慕玖换了一件白色宽袖长袍,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束了发,倒真像个俊逸风流的贵公子。
去往沅江楼的路上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便看到了九曲巷巷口的沈淮,同样的白色宽袖长袍,只是束发用的是她那日在杏花村给他雕的狐狸发簪,他似有所感回头恰与她四目相对,隔着熙攘的人群慕玖望着望着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缓步走过去时沈淮递给她一个糖兔子,慕玖伸出舌头舔了舔,沈淮盯着她灵巧的舌头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话本子上的某个场景不自在的偏转了头。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你可不能用一个糖兔子打发我。”
沈淮道:“时辰尚早,我们走着去淮河河畔吧。”
慕玖一边吃着糖兔子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他细数近日来晋州城的奇闻怪谈,往往沈淮不置一词她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就这样慢慢走着走着,日暮西斜,街角挑起了一盏盏灯笼。
俩人离得极近,沈淮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手背,慕玖敏感的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劲,《小楼听风》中似乎有买糖人这个桥段,之后是牵手?
她忽然感觉手心一热,掩在宽袖中的手被沈淮一把握在手中,在泺也一役中时值数九寒天她在冰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令本就虚寒的身体雪上加霜,无论她穿再厚的衣衫依旧挡不住常年手脚冰凉。
温热的触感袭来她手指不自觉蜷握,他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大拇指在她手心摩挲了几下。
慕玖如遭雷击,真的牵她的手了!她晕晕乎乎疑在梦中,可惜她从未做过什么好梦,此情此景温清的有些吓人绝非她做梦可以梦出来的,按照话本子的走向接下来应该是画舫游湖?
她往外抽了抽手,他略微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我在画舫之上略备薄酒,我们边吃边聊。”
慕玖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入了画舫,湘帘半卷,雨过天青色幔帐,红烛高燃,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案几上摆着她喜欢吃的珍馐佳肴,梅瓶旁有一摞线装书,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用行楷写着《淮阳侯与九将军闺房秘事》。
她简直被眼前诡异的一幕给震到了,除去把桃花换成白玉兰花与话本子中的布置简直一模一样。画舫之上,桃花月下,玉佩定情?
慕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歪在软垫上拈了一块点心:“要不要请两位姑娘助兴?这画舫得花不少银子吧,你请我吃饭用不着如此客气的。”
沈淮坐在她的旁边给她倒了一杯温茶:“九将军,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
慕玖闻言被还未咽下去的点心噎了个半死止不住的咳嗽,一番动作之下碰倒了手边的茶盏,刚刚倒进去的温茶顺着桌沿滴在了她的白袍之上,沈淮伸手去擦,俩人衣袍太过宽大,她不知按到了谁的衣袖整个人身体后仰连带着把他也带了过去,桌上的话本子散落了一地。
沈淮伸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上,左手撑地伏在她身体上方挑眉望着她,慕玖头皮发麻,按照话本子上写得接下来可是鸳鸯合衾,她光想一想温文尔雅的沈卿书脸上露出风情勾人的模样便感觉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她与他同塌而眠时的相拥而眠,她无意偷窥到他美人出浴时的景象,她与他在不同风月话本中的巫山云雨,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中交织酝酿慢慢便变了味道。
“你早知我的身份?”
沈淮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岂非不知我的心意?”
慕玖与他错开了视线:“你先放我起来。”
“不放。”沈淮又离她近了些,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吻了吻她的唇瓣,很轻很轻,她的唇比他想象中还要软,疏淡的眉眼在烛光之下格外动人,他禁不住又低头碰了碰,声音低沉暗哑,“慕玖,我爱你。”
慕玖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什么意思?”
他轻笑:“欲娶你为妻的意思。”
“我是个男人!”
“你不知传闻之中北晋淮阳侯是个断袖吗?”
慕玖道:“你不是断袖。”
沈淮道:“可我喜欢你,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第三十三章
慕玖静静望了他良久,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他并未阻拦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掩在宽袖中的手不停的颤抖,收起戏谑之态冷淡道:“得淮阳侯如此抬爱实乃在下三生有幸,你既知我的真正身份便应该料到我不可能委身与你当个男宠。”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条坠着两枚铃铛的长命手链, 其上花纹精细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沈淮牵起她的手把手链戴在她的手腕上道:“慕玖,你若愿意我三媒六聘迎你过门。”
她那晚说无人送她长命锁他竟还记得?这算定情信物吗?他明知她是男子还要娶她过门?如此有悖礼法着实荒谬。
可看沈淮郑重其事的模样又并非玩笑之言,慕玖抿了抿嘴唇道:“我不愿意。”
沈淮身体一僵试探道:“我来南诏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