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玖抽出她手中的书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句话她似乎听沈卿书说过,她指着这句话问慕瑾:“此话何意?”
慕瑾皱眉白了她一眼抽出书便往屋里走去:“没正经。”
她不过虚心向她请教一句诗怎么就没正经了?慕惟眼尖的瞥到她,松开木马跑过来拽着她的衣袖摇了摇仰头望着她,甚是乖巧可人,慕玖俯身把他抱了起来:“陪爹爹吃饭好不好?”
慕惟点了点头,慕玖牵着他的小手道:“真乖。”
她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喂他喝了小半碗核桃露,魏攸宁在院外折了一枝西府海棠坐在她对面托腮叹道:“有你在,他乖得都不像我儿子了。”
慕玖喝着莲藕排骨汤笑道:“除了你谁生的出这么好看聪颖的孩子?”
魏攸宁殷勤的在旁给她夹菜:“九哥哥,我能不能不回姑苏了?我想和你们住在一起,惟儿整天念叨着要找你。”
“也好。”
魏攸宁高兴的又蹦又跳,慕玖好笑道:“至于这般高兴吗?”
“九哥哥,你陪我去听戏好不好?”
“好。”
“我还想去郊外骑马。”
“去。”
“还有还有我听说淮河两岸歌舞笙箫很是热闹,我想去看看。”
“嗯。”
魏攸宁在旁说得眉飞色舞,慕玖都含笑一一应了,阳光透过疏窗暖暖的洒了进来,鸟语啾啾,暗香浮动,她想就这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终此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她终归要帮他们找到最好的归宿,天煞孤鸾的命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慕瑾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瞥了一眼魏攸宁不咸不淡道:“都是当娘的人了,半点也不庄重。”
魏攸宁冲着慕玖吐了吐舌头一块帮忙收拾东西,慕玖掐了一朵粉色的海棠花簪在了她的发髻上:“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魏攸宁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你又思慕哪位美人了?”
慕玖脑中不期然便浮现出沈卿书的模样,她忙摇了摇头,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魏攸宁笑道:“狐狸精把你的魂都给勾啦?都念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
沈卿书,苍天大地为证,这可不是我说你是狐狸精的,也不是我说你是美人的。
临近傍晚晋阳总督王成慎派人送来请帖,邀她明日赏花品茶,她方记起王成慎的私印不知道被她丢在了什么地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有寻到,用过晚饭去百叶堂找了找亦无所获。
思来想去她前几晚一直宿在沈卿书房中,约莫是落在沅江楼了,思及沈卿书,她总感觉他对她的态度怪怪的,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慕玖挠了挠头,好像就是从她在红袖招喝醉酒醒来那次一切就变得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她那天到底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真是头疼。
慕玖潜入沅江楼时屋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疑惑的转到偏厢,隔着屏风隐隐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她放轻步子,木架上放着折叠整齐的白袍,热气弥漫之中朦朦胧胧可以把背对着她之人的上半身看得清清楚楚,肤色白皙,腰背线条流畅,优美而有力。
这是……这是在洗澡?慕玖大气也不敢喘,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办?怎么办?她为何要这么躲起来?一会岂不是更说不清了?真是笨死了,她现在是男人,躲什么躲?
“何人在此?”
☆、第二十九章
室内氤氲的水汽蒸的慕玖有些昏昏沉沉, 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只感觉神智有些不太清醒,这种不受控制感觉便如当年身中无夙之毒时的癫狂, 她以手撑着身后的几案看着沈淮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
他满头乌发如流水般披在身后,发丝犹自往下滴着水珠,薄衣轻衫, 前襟半开,看惯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眼下这美人出浴的禁欲惑人风情让人莫名心动。
沈淮沉声问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慕玖眼角上扬戏谑的问道:“你说我这么晚是来做什么的?”
沈淮眉心微皱,慕玖踉踉跄跄倒在了他的怀中扑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略带薄茧的手从他的前襟处灵巧的探了进去, 他喉结动了动一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漆黑如墨, 眉梢上酝着几分风情,诡异渗人,偏偏让人移不开半分目光。
沈淮偏转了头闻着她身上的酒气道:“你喝酒了?”
慕玖声音沙哑:“只喝了一点点。”
他身上的酒气并不重, 并非喝醉所致, 这双骇人的黑眸不应该出现在慕玖的身上, 那晚他神志不清六亲不认近乎癫狂,今晚症状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了,他究竟是怎么了?因何会与平常判若两人?
沈淮试探的问道:“慕玖, 你认得我是谁吗?”
“我自然认得,淮阳侯沈淮,我的卿书哥哥。”她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着他胸口的伤疤,语调上扬不似平常珠玉落玉盘的清朗反倒透着几分女子的柔媚绵软, “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深的疤痕?”
他胸口起伏用手臂把她箍在怀中试图让她消停一会,慕玖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沈淮力道一松顺势便被她整个人推倒在了身后的软榻上,她身上清苦的草药香混着淡淡的酒香丝丝入鼻,唇瓣自他下颌处滑过柔软的触感让他自然而然的起了身体反应。
他出身公卿世家,位列王侯之位,这些年明里暗里数不清有多少人往他身边塞人,深谙风月之道的绝代佳人他也能坐怀不乱,未曾想慕玖不过稍加撩拨便让他把礼法弃之不顾,他现在真想把他拥入怀中狠狠的……
沈淮衣带松松系着,前襟半敞,流水般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的白衣之上有种致命的诱惑,慕玖下巴抵在他的肩胛处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沈淮修长的手指轻轻揽住了她的腰,略一思忖手指蜷缩又收了回来:“慕玖,你先起来。”
慕玖眨了眨水润风清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似乎要把人溺毙其中方才作罢,她手指沿着腰肋滑到脊椎处轻笑道:“卿书哥哥,我手凉,你帮我暖暖手。”
沈淮默然不语,她手指漫不经心缠着他的头发,对视上他暗沉的目光狡黠一笑,“怎么?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木叶清香格外好闻,肌肤温热的触感无端让她十分贪恋,慕玖软软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睛道:“卿书……”
沈淮察觉到她并没有用武功内力钳制他的动作,半揽着她起身:“我带你去床上睡觉。”
她在他怀中蹭了蹭:“不要。”
“你不困吗?”
“困,好困,可我不敢睡觉,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她迷迷糊糊掰着指头数了数,“有……有十年了,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头疼的要命。”
沈淮本就松散的衣袍被她拉扯的堪堪披在身上,她左手慢条斯理的抚弄着他的宽袍边缘:“你陪我睡我就不做噩梦了。”
他把她从怀中轻轻扶了起来,手掌托着她的下巴问道:“那我以后都陪着你好不好?”
慕玖定定望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眸光瞬间变得有些冰冷阴鹜,她挣脱他的束缚身体后仰,后脑勺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之上,沈淮赶忙伸手去扶她。
慕玖疼得龇牙咧嘴,入目便看到沈淮衣袍半解,她抿了抿微干的嘴唇,长成这幅模样勾引人真是要命,她伸手拢了拢他的衣服不自然道:“你……你……你先把衣服穿好,别着了风寒。”
沈淮略微一怔看着她清明如常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会有一股无以名状的怅然,他系好衣带起身又披了一件素色宽袍:“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慕玖眼珠转了转,她记得她来沅江楼寻找王成慎的私印,然后就看到沈淮在沐浴,她又不是故意来偷看他洗澡的,不过她怎么会在软榻上?
“我落了一件东西在你这里便过来找一找,我真不知道你在洗澡,不过隔着屏风呢,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再说你我都是男子,看了……也没什么吧。”
沈淮思及他刚刚还无所不用其极的撩拨他现下他邪火未灭他便翻脸不认人了心头无名火起:“没看到便要脱我的衣服看么?”
什么?她脱他的衣服?怎么可能?她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再怎么胆大妄为她也不可能去脱沈卿书的衣服啊?慕玖身上宽衣窄袖的墨色长袍,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她豁然从软榻上蹦了下来:“不可能!那绝对不是我!”
沈淮掩在宽袖中的手指慢慢虚握成拳,那的确不是你,你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也不会对我说那些话,同塌而眠这么久你宁愿把自己的双手绑起来也不允许自己对我再有半分逾越之举,你又怎么可能主动亲近我呢?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让她不要恢复清明,哪怕一晚也好。
他出了内厢走到圆桌旁倒了一杯凉茶压下心头的火气道:“慕玖,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相告?”
慕玖坐在他对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根?”
慕玖一愣:“何出此言?”
沈淮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你在红袖招喝醉酒的那晚是我把你抱回沅江楼的,你晚上醒来时同我过了几招,招招致命,分毫不留情面,次日你对此事并无任何印象。
方才你言行举止亦同往常大相径庭,现下你又忘得一干二净,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解释一下。”
她心下一沉,伸出手掌怔怔然盯着其上浅淡的脉络,这是无夙发作时的症状,可永安三十一年三月她明明并未身中无夙之毒,身体也并无中毒的征兆,可她怎么就发病了?难道重生之后还有前世的余毒遗留不成?
慕玖百思不得其解:“可能病还未好,我再多吃点药,我发疯时没伤到你吧?”
沈淮耳根红了红又倒了一杯凉茶:“病了多久了?夜不能寐也是为此?”
“差不多八年了吧,记不太清了,这病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等以后有时间我给你慢慢说,我先去找找我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落在你这里了。”
八年?沈淮眸光暗了暗,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与楚策、楚筠是何关系?”
慕玖爬到床榻上翻着被褥道:“侯爷,难不成你真信了我与他们有断袖之情?你看看我长成这幅鬼样子,他们会为了我争风吃醋?我要有那本事过过富贵闲人的本事不好吗?
我与楚筠、楚策十五岁相识,八年南征北战是块木头也该生根发芽了,自然较之旁人亲近一些。”
可楚策偏偏是块石头,不会生根发芽,十年相依相伴除去阴谋算计竟无半分温清可言。
慕玖百无聊赖的捻开枕头旁的乌扇:“这扇子不错。”
“玄铁所致。”
她抽了抽嘴角,合上扇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枕边,奢靡!她就说这把扇子怎么会杀伤力这般强,百年难得一遇的玄铁不用来打剑偏偏用来做扇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你和那位紫衣姑娘呢?”
“紫衣姑娘?”慕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攸宁啊?她是我的小师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淮握着素瓷杯的手骨节泛白:“那个孩子叫你爹。”
慕玖道:“我本来就是惟儿的爹爹呀,你别看他现在长得虎头虎脑的,当初差点便养不活。”
她提及慕惟话不自然便多了很多盘腿坐在床沿道:“这小家伙在他娘肚子里时便不安分,攸宁整整孕吐了四个月,我每日搜寻各种花样的菜式便是想把她养胖一点,那几年南诏不像现在这么太平到处都在打仗,我不放心他娘俩走到哪便带到哪。
攸宁生惟儿时是难产,身体自此便大不如从前了,故我即便处理军务也会时时抱着,唯恐他出一丝半毫的差池,好在是平平安安长大了,等他稍大一点我就亲自教他练剑习武,再给他请个名士做老师教他诗词歌赋,以后如果惟儿能像你一样文武双全我就知足了。”
她眸光灵动隐有细碎的光芒闪动,温柔的仿佛一泓水,那果真是他的孩子,他很喜欢那位攸宁姑娘吧,这样一个不拘小节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竟然会如此细心体贴。
慕玖在床榻的边角翻找出了那枚刻着一叶居士的私印随口道:“改日我把惟儿抱来,你还能指导一下他的课业,笠翁对韵他背得比我背得还要熟。”
“我这几日便启程回北晋了。”
☆、第三十章
慕玖笑容僵在了嘴角, 心里空落落的莫名有些难受:“这么快便要走了?”
“三郡兵权交接一事厄待处理。”沈淮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你……你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她理了理衣袍起身, 烛光下的影子与他的重合在了一起,慕玖恍神笑笑:“明日我在沅江楼设宴为你们践行,此一别山高路远流水迢迢, 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期。
待南诏大定,我若没有死在战场上便去北晋游历一番,届时你可要好好款待我。”
这话真是句句往他心窝子上戳,沈淮勉力应了一个好字, 慕玖把他身上往下滑落的外袍往上披了披:“时辰不早了, 我回去了,你早点歇息。”
他迟疑道:“今晚别回去了。”
“不了。”慕玖望着沈淮俊美的侧脸勾了勾唇角, 也不知谁有幸能嫁于他为妻,依稀记得上一世直到她死也未听闻淮阳侯娶妻的消息,不知是否受她连累, 这一世她不能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毁他清誉了, “更深露重, 莫要送了。”
慕玖甫一出了客栈门迎面便撞到了楚策,皎皎月光之下他长身玉立站在梨花树下,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 肩上落满了梨花瓣:“王爷是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