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长公主好奇的问道:“那个九将军依栏用长剑在牡丹花瓣上刻字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个孤身一人入敌阵直取主帅首级呢?还有以乐退敌,九星连珠,还有……还有那个阴兵借道……”
慕玖:“……”
晚膳用得差不多了,婢女撤去膳食奉上清茶,两个抓不住重点的人在旁侃侃而谈。一个善于夸大其词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的事情慕玖也能声情并茂讲得以假乱真,安阳长公主恰好正吃这一套听得聚精会神,连沈琅都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一路舟车劳顿加之入宫觐见之后又回得沈府,沈淮以手撑额揉了揉额心有些疲倦,沈铖问道:“你与念汝这段时日宿在一处?”
沈淮解释道:“念汝昏迷不醒那几日我不放心便日日在床榻旁守着绝无半分逾越。”
沈铖道:“我自是信你的,不然七八年的时间你怎一直未发现她实为女儿身。”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沈铖对安阳长公主道:“夫人,时辰不早,让他们都回房早点歇息吧。”
安阳长公主恍然道:“是我的疏忽,白芷,你带念汝去漏月台把新做的鸳鸯红绫被还有枕头换上。”
沈淮自觉道:“我宿在原来的房间即可。”
漏月台是一所独立的庭院,依水而建,时值八月末,荷叶田田,凉爽舒适,二楼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台,疏窗四面折合,攀附着红粉相间的蔷薇,置放着小几软垫,美人靠上铺了湘妃竹编制的凉席。
入内,天青幔帐低垂,碗口大的白瓷梅瓶中供着含苞待放的红莲并几支莲蓬,红绫薄被,红烛鸳鸯枕,慕玖讶异道:“这是喜房?”
沈淮哑然失笑:“不无不可。”
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琳琅满目的钗环珠翠都是稀世珍品,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她拿起一支紫金牡丹钗对镜比划,高兴的合不拢嘴:“奢靡!真奢靡!我喜欢!我现在终于有资本一掷千金眼睛都不带眨的。”
“所以呢?”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怀好意道:“所以我要金屋藏娇。”
沈淮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说傻话。”
“你家简直太有钱了,长公主和沈大人也很好。”
他纠正道:“是我们家,以后他们也是你的爹娘。”
她起身从身后环住他,感觉自己开心幸福的一塌糊涂,他走一步她挪一步,撒娇般的就是不撒手,沈淮覆上她的手背问道:“要不要补眠?”
“不困。”俩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好久,慕玖闭着眼睛说道,“遇到你果然所有事情都变好了,我以后都不用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有你在,此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以为你说几句好话便又把你出尔反尔的事情一笔勾销?”
“啊?我做错什么?我没有做什么啊?”
沈淮淡淡道:“自己想。”
☆、第五十一章
慕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 黯然道:“是不是我表现不好,让你丢人了?大嫂明眸皓齿温婉端庄我自是比不上的。”
沈淮道:“我的将军为何总是妄自菲薄?”
“我从来不是什么福星。”室内烛光暗沉, 慕玖跺至床榻前解开一个青花暗纹锦缎包袱,里面层层叠叠的书信顺势便滑落了下来,她道:“这一路你在暗中清理了多少暗线杀手?”
沈淮轻叹了一口气, 她看似潇洒肆意实则活得比谁都小心翼翼,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看得比谁都通透明白:“一千五百三十四人,无一活口。”
南诏宁愿杀了慕玖也不会让她成为北晋的臂膀,可他带她回北晋只想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彻底与九将军的身份剥离, 远离阴谋战乱家国责任。
“你明知我避着你单独出去是为了什么怎么不阻止?”
沈淮道:“你不愿意说的事情,今生我永不相问。”
慕玖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旁侧:“飞凰骑是我一手组建, 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跟着我南征北战,我总要为他们寻个退路才是。
这是这段时日的往来信件,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你坦然相告的。”
沈淮随手拿起一封书信并未打开:“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现在你有我可以依靠了?你在乎的人我会置他们于不顾吗?
世上无人知九将军容貌, 即便你不在了他们也会找一个傀儡替代九将军的位置, 飞凰骑现下的位置比之楚策、楚筠的亲卫队还要重要, 以后是封侯拜相还是功成名退全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魏姑娘母子接来侯府比较方便照料,我想让他们同慕瑾、慕珩一道来北晋,你认为如何?”
慕玖怔怔然望着沈淮目光有些茫然,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都为她考量好了?
沈淮把书信用包袱包好放在一旁,烛光之下她眼中隐有朦胧的泪光,他牵起她冰冷的手柔声问道:“慕太傅无儿无女想把你认作义女,以后你就是慕府的千金小姐, 择日便可行三媒六聘之礼。
你以后是慕玖,是我的念汝,是淮阳侯夫人,我当年没有把你抱回北晋在锦绣从中长大,下半辈子你信我好不好?”
慕玖张口欲说的好字噎在了嗓子眼怎么说也说不出来,她扑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好像把两辈子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那是不曾示于人前的脆弱与无助。
沈淮静静抱着她默然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慕玖迷迷糊糊的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伸手拭了拭他的眼角一片濡湿:“你……你怎么哭了?”
他抬了抬头感觉心口堵得难受含糊道:“心疼。”
灯花明灭,慕玖赖在他怀中噙着眼泪仰头道:“卿书,遇到你我总算有了任性的资格,你不知道上辈子我们……”
“上辈子?”
其实上辈子没有她,卿书也过得很好。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旧荷包,里面装着一块金牌,其上雕刻着凤凰纹饰,雕工之精美隐约可辨凤尾上细密的绒毛。
慕玖摊开他的手把令牌放在他的手心:“传说凤凰令可调遣百万精兵良将,可向地府借阴兵阴帅,可号令三军无所不从。
这样的无稽之谈怎么会有人相信?当权者怎么可能把一国兵权拱手相让?
它不过是慕府继承武邑兵书的信物,是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我身无长物一清如水,唯有此物傍身,我现在便把它交给你,是福是祸以后我们一同面对。”
这枚凤凰令比她的命还要重要,上辈子她至死都没有让人得窥凤凰令的真容,而今她心甘情愿的把它交付到沈淮手中,卸下了她背负了两世的责任。
来到北晋的日子美好的有些不真实,沈府所有人对她好得有些让她无所适从,她稀里糊涂便成为了慕太傅的独女,沈淮与沈铖商议之后请媒人去慕府提亲,长长的礼单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她看得瞠目结舌,她真的值这么多聘礼?
为避嫌慕玖搬去慕府居住,偶尔也会过府陪安阳长公主叙话顺道与沈淮眉目传情,她此时方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是甜的,会想他想到辗转难眠枕臂傻笑,偷偷瞥他一眼便足以是惊涛骇浪,趁无人察觉时藏在宽袖中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踏实而又温暖,她好像每一天都会多喜欢他一点,怎么看他也看不够。
下朝之后沈淮去书房面见沈铖,庭中萧萧翠竹,碎玉雕花疏窗半开。
房内书桌上供着清雅的白荷,沈铖坐在书案前执笔批复文书,他入内行了一礼:“父亲。”
“坐。”沈铖把手中的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皇上召念汝入宫觐见,我知你千方百计让她成为慕府千金是为了掩盖她九将军的身份,可你总要对皇上有一个交代。
卿书,南诏鬼将和北晋战神联手你当知意味着什么。”
沈淮道:“南诏不会这么轻易舍弃九将军,以我之力不足以与南诏对抗,皇上得知念汝的身份才会倾尽全力保护她,如父亲所言沈府已有一个手握兵权的淮阳侯,皇上断不肯再让念汝插手军中要务。
为己所用是免不了的,念汝生于乡野长于军营,以后若真把她拒在深宅内院让她相夫教子恐会闷出病来,不若执御令挂个虚名替皇上训练禁卫军。”
沈铖合上折子放在一旁摇头轻笑:“你还真是所有事情都算计好了。”
沈淮忧心道:“宫中礼仪繁多,我担心念汝莽莽撞撞冒犯皇舅。”
“皇上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才召见念汝就是想等成亲诸事皆尘埃落定。”沈铖笑道,“让你母亲明日带她进宫见见皇舅,皇祖母。”
“如此甚好。”沈淮手指摩挲着手边线装书的书页犹疑的问道,“娘未在府中?”
“自从念汝来了你娘就没有消停过,说是让念汝陪她去法华寺烧香拜佛,指不定又去茶楼听书了。”
沈淮哑然失笑,慕玖得空便过府给安阳长公主讲她上阵杀敌的故事,手舞足蹈声情并茂比说书先生讲得还要好,沈琅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让她教他练箭学九将军独门绝技九星连珠,就连一向端庄知礼的大嫂每每都会被她逗得笑岔气。
他盯着冰瓷美人弧中的白荷有些恍神,她才是出淤泥而不染,上天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难都没有泯灭她骨子里的良善。
未近午时云霄楼人声鼎沸,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说得就是此次九将军与淮阳侯击退东蛮一役。
“上回说道淮阳侯被困一日一夜,东蛮数以万计的兵马把祁山围的水泄不通,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兵马如从天降。
为首之人身高七尺有余,手持流霜剑,身跨白马踏雪,银甲银面,眸若寒星,他身后站着虚入缥缈数以万计的将士,阴气森森……”
慕玖在二楼边磕瓜子边托腮听着评书很是惬意,因北晋民风开放女子亦可参加科举入仕为官是以街上结伴出行的未出阁女子比比皆是,旁侧便坐着一桌穿红戴绿的姑娘。
其中一个姑娘兴奋道:“九将军真的借来阴兵了,他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将军,南诏危难之际还能解北晋祁山之危。”
慕玖汗颜,她可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就算她与沈淮素昧平生,北晋与南诏唇亡齿寒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啊,何况她在建业也就吃吃西瓜逗逗鸟实在谈不上身处危难之中。
“什么深明大义,我看未必。”
慕玖刚要叹一句这位姑娘真知灼见,结果她下一句话险些让她把刚刚喝入口中的茶直接喷出来,那位姑娘压低声音道:“他明明就是为了淮阳侯,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啊。”
此言一出成功把话头引到了九将军与淮阳侯无数风花雪月的事情上面,什么九将军喜欢吃樱桃淮阳侯八百里加急遣人把樱桃送到晋州,什么九将军为了找到刺杀淮阳侯的凶手屠了一城的人,什么南诏与北晋每次交锋都是二人借军务之便谈情说爱……
末了,一姑娘黯然道:“可惜淮阳侯要娶慕府千金了,他竟然负了我的九将军。”
慕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压惊,安阳长公主好奇的问道:“她们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干笑斟酌道:“不全是。”
安阳长公主道:“你俩既然两情相悦为何八年以来一直暗度陈仓呢?”
慕玖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想着编一个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糊弄过去,这厢沈淮用折扇挑开纱幔道:“娘,你不是去法华寺烧香祈福了么?”
她抬眸对视上他的目光眨眼笑了笑,沈淮对着她扬了扬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慕玖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掉下来一片瓜子皮,这几日仗着安阳长公主的放纵她是越来越回归本性了。
她正欲起身斟茶掩在宽袖中的手蓦然不受控制的颤抖,眼前昏黑头疼欲裂。她心下一沉,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前世把她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无夙之毒的发病征兆,可她明明就没有中毒,为什么会接连犯病呢?
安阳长公主待沈淮落座低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八年之久你就没有发现九将军其实是女儿身?”
沈淮坦然道:“我一直谨遵爹娘教导,恪守礼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日子三次元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可避免就会影响小说的更新,未来可期,一切都会过去,希望新的一年还会有大家的陪伴。
19年还会继续写得(想转战耽美怎么办?),如果大家不嫌弃棠棠这个佛系作者还请多多关注接档新文古穿今“白月光与黑西装”,实在是成绩太差难以上榜求一波预收吧,古言我争取在过年之前完结,大家都开开心心过个好年。爱你们。
☆、第五十二章
安阳长公主一时竟无言以对, 只听楼下评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片叫好声中慕玖看到大把的铜钱撒向台前, 她蜷握了一下木麻的手指,头脑也渐渐恢复清明,心底无端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从她重生以来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比如她为何会重生,比如她偶有无夙之毒的发病征兆,再比如她即便放下心结依然梦靥不断。
沈淮按住她欲拿酒杯的手:“昨儿吃坏了肚子, 不要喝酒了。”
安阳长公主眯眼笑笑:“檀郎, 你带念汝去锦绣坊看看新做的衣服可合心意,我先行回府了。”
沈淮与慕玖把安阳长公主送上马车沿着御街往西而行, 慕玖低垂着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该不该对他言明自己毫无因由的身体状况还有诡异的重生事实?
两人途径莺莺楼的门口时慕玖不期然被一个温软的身体抱了个满怀,她抬眸看到冲出来的打手下意识便伸手把她护在了怀中, 笑着对为首的老鸨道:“妈妈, 有话好好说, 何必动这么大火气。”
老鸨一眼瞥到慕玖旁侧的沈淮惊诧之情溢于言表,京都谁人不知淮阳侯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此等烟花柳巷向来都是绕道走得:“姑娘耍性子让公子见笑了, 素言,还不快给公子赔罪。”
素言薄衫微拢云鬓微松,抓着慕玖的前襟哭得梨花带雨就是不肯撒手,这架势活像她是个薄情郎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