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知不是慕玖的对手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临行之前不忘骂骂咧咧放下几句狠话,她嘲讽一笑,不以为意的丢了手中的马鞭俯身帮老者把苹果捡至竹筐中。
沈淮用麻绳把六个竹筐重新绑好,老者连连道谢忧心忡忡道:“这样的世道和当兵的过不去就是不要命,两位公子该如何是好?”
慕玖问道:“岷山之役后,九将军的兵马不是驻扎在晋州吗?”
老者惊恐万分道:“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鬼将军,手下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管束,这日子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她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攥握成拳,面上不动声色,笑语盈盈道:“老人家,你把这些苹果都送到晋州总督府,便说是慕玖让你送过去的。”
连年横征暴敛平民百姓闻官而色变,老者干笑道:“这怎么行……”
慕玖叹了一口气:“那你把苹果送到红袖招可好?也报我的名号。”
他应了一声赶着小毛驴走了,她从地上拾起一个掉在草丛中的苹果,解下水囊细细冲了冲,用帕子擦干净方递给沈淮:“呶,解解渴。”
沈淮抬手接过并没有吃,慕玖啃着一个摔坏的苹果道:“很甜的,你尝尝,我没有骗你。”
他道:“你打算入晋州之后便与我分道扬镳?”
她两口吃完苹果伸出拇指擦了擦嘴角扬眉道:“怎么?不舍得我啦?
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身份,但你千里迢迢至此总归有要事要办,带着我这个外人亦有诸多不便,等你回北晋之时,我定在沅江楼要一桌最好的酒席为你践行,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沈淮低声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她唯恐他帮她会招致祸患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一力承担下所有隐患,说她粗心大意有时候偏偏又心如细发,对他尚且如此,对她放在心上之人又当如何?
晋州城,绵软多情温柔富贵,纵然外面战火肆起依然挡不住淮河两岸秦楼楚馆的歌舞笙箫,街上处处繁花似锦,慕玖嗅到了久违的脂粉气,偌大的南诏外面看着富丽堂皇内里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
“沈卿书,你要去住客栈吗?还是你……”慕玖本想邀请他陪她一起去住她在晋州的小院,转念一想,算了,她身处漩涡之中已是举步维艰何苦把他拉进来铤而走险呢?再说自己那个小小的院落他未必……他肯定住的惯得,她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还是你已经订好客栈了?”
沈淮道:“我暂宿沅江楼,你若得空可来寻我。”
慕玖一听沅江楼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沅江楼的房间岂是一个贵字得了,她笑嘻嘻的凑过去道:“那我还真不想回家了,不若我同你一道去住沅江楼吧,我和你住在一块还省钱。”
“阿慕。”
慕玖身体一僵笑容凝固在嘴角,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也有些轻微的颤抖,是她?永安三十一年,她果然是在晋州的。
沈淮闻声望去,杨柳依依之下立着一位蓝衣女子,用一支素银卷白玉花苞的簪子挽了一个单髻,芊芊弱质,眉目疏冷,姿容清丽,但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慕玖缓缓转身,在对视上林嬿婉目光的一瞬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周遭什么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血红,剩下嬿婉至死都没有阖上的眼睛,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勉强找回些许神智,声音艰涩道:“嬿婉……”
林嬿婉扑入她怀中紧紧抱住了她,哽咽道:“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真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慕玖声音变的格外温柔,竭力压制着胸腔内奔腾欲出的情绪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不哭了,你哭坏了身子我心疼,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林嬿婉清淡寡情的脸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显得格外惹人怜惜,她不放心的帮慕玖把了把脉蹙眉问道:“你受伤了?伤在什么地方了?你先随我回百叶堂我给你好好把把脉,这几日也可宿在那边,我亲自照料你才放心。”
“好好好,求之不得,我有些想喝你炖的木薯排骨汤了。”
慕玖余光瞥到面无表情的沈淮身上感觉自行忽略他有几分失礼,遂向林嬿婉引荐道:“这位是沈公子,一路对我多有照拂。”
林嬿婉落落大方的对着他行了一礼,只是那张脸又恢复了惯有的清淡无波,慕玖干咳一声对他道:“沈公子,就此别过。”
沈公子?刚刚还说要同他同塌而眠现下遇到心仪之人便如此着急与他撇清关系,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位就是他口中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他朝思暮想要迎娶过门的姑娘?还真是不同,那么温柔深情的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一眼,宿在一处么?那……那应该好事将近了。
沈淮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到她手中:“城中用钱地方甚多,你且拿着。”
慕玖推拒道:“谢过沈公子的好意,不用了,我的钱一直都是嬿婉替我管着,回到晋州便有钱了,你回去算算这一路上我总共欠你多少银两,吃穿用度都算上,改日我一并还你。”
他淡淡道:“不必。”
慕玖望着沈淮消失的方向心中最后一丝舒快消失殆尽,她手心攥着的半截青玉竹簪在她手中刺出一道浅浅的血印,半截玉兰花枝一日风尘侵袭有些残败:“嬿婉,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林嬿婉道:“单将军派人来百叶堂报的信,说是有你的消息了,让我不要太过忧心,我便来城门口碰碰运气。”
慕玖抬手拂起她面前的柳条,林嬿婉对她浅浅一笑,如柳点碧湖荡起圈圈涟漪轻软温柔,这样的笑容她连梦中都不曾梦到过了。
明明相伴五年之久她最后记得的却是她弥留之际穿着绣着凤穿牡丹的宫衣,梳着飞鸾髻,其上簪着五凤衔珠钗,染着血红的丹蔻指甲,面容憔悴。一双眼睛黑的宛若化不开的浓墨,红唇似乎要泣出血来,艰难的对她道:“阿慕,以后我不能陪着你了,你好……好好的……”
其实嬿婉并不喜浓妆艳抹,不喜锦衣华服,她永远都是蓝衣银簪,奉行着医者仁心的信仰治病救人,嬿婉应该不喜欢她总是梦到她那副连她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嬿婉,你笑起来真好看,给本将军再笑一个。”
林嬿婉白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的打算,慕玖使出浑身解数哄了一路愣是没哄出一个笑容,可真是难伺候,相比较而言沈卿书真是听话又好哄。
百叶堂中常年累月的散着浓重的草药味,几个小伙计穿着短衫站在柜台旁抓药,慕玖歪在里间的软塌上,卷起衣袖听话的让林嬿婉帮她把脉,香炉中燃着安神香熏的她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昏沉了多久,林嬿婉俯身给她盖毯子的时候她惊魂未定睁开眼疲倦的揉了揉额角,喃喃道:“我死了所有人就都清静了。”
林嬿婉往她身上撒了一把柚子叶去晦气,不悦道:“又说什么胡话,你死了在这乱世之中我们差不多都得给你陪葬。”
慕玖心头一阵抽搐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嬿婉,你感觉单铎这个人怎么样?”
林嬿婉如实道:“单将军文武双全,品行高远……”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玖颇为头疼该如何表述,这种委婉不露骨又能精确无误表述心中所想的说辞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就是你对他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她莫名道:“并无任何看法,你究竟想问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怪怪的。”
能不奇怪吗?现在的她可是五年后死过一次又重生的,前世她那个木头脑子临死才明白单铎与嬿婉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意。
嬿婉寡情淡泊,甚少情绪外露,单铎碍于她的身份更不敢唐突造次,她若不好好为他们张罗张罗,依照这两人的性情重活几辈子都是有缘无份的结果。
眼下当务之急是向楚策要一纸休书恢复嬿婉的自由身,有些人终归不是想避就能避得了的。
“将军,你还好吗?”
慕玖眸光一亮,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往上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有气无力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单铎面色一变蹲跪在榻前问林嬿婉道:“林姑娘,将军他伤势如何?”
“差不多快死了。”林嬿婉淡淡瞥了她一眼懒得拆穿她的谎言自顾自的出门熬药。
单铎忧心仲仲的起身追了出去:“林姑娘,还望详言。”
慕玖枕臂望着晃动的雪青幔帘嚷道:“多问一会,问仔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随榜,望周知。
☆、第十一章
慕玖躺着嗑瓜子,不期然想到以前被她藏在软榻底下的话本子,她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光着脚趴在地上伸着胳膊往里掏了掏,果然摸到了几本书。
她捋了捋皱巴巴的书页,心满意足的躺回软榻上随意翻了翻,什么鬼将军与他的小娇妻,九将军霸王硬上弓,九将军风月二三事……无一例外故事的主角都是她与沈淮,她当初之所以放任这些风月话本在酒肆青楼中流通,无非是这些捕风捉影以假乱真的故事有御敌之效。
飞凰骑上阵杀敌骑白马覆银面,故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容貌,有人说她俊美秀逸,有人说她奇丑无比,自然大多数人都顺理成章的比较相信后者,以至于名门望族皆不敢同她结姻亲,她又毫不避讳她对楚策的爱慕之情,久而久之便坐实了九将军的断袖之名。
世人大多爱看曲折婉转有情人终成眷侣的爱情故事,她与楚策朝夕共处并肩作战大约显得太过稀松平常无甚好写,以至于楚策在话本子中永远是个爱而不得的悲催配角。
他们更偏爱白衣雪扇、芝兰玉树的北晋淮阳侯沈淮,北晋对南诏,战神对鬼将,风华绝代对貌若无言,谦谦君子对霸道无理……总之她与沈淮是个既矛盾又顺理成章的存在,一般风花雪月的故事按在他俩身上丝毫没有违和之感。
东蛮曾被沈淮收拾的连爹妈都不认识,碍于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东蛮给足了慕玖面子,在南诏内乱之际没有趁火打劫,说来她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沈淮,莫名其妙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夫君……不!应该是夫人!
她翻看一本看得津津有味,只见上面写道:“沈淮用指尖扯了扯九将军雪白的袖口,他面皮薄,只要稍微动情,面颊就会染上一层薄红,此时他眸含春色,揪着九将军袖口的模样,竟有几分引诱勾引的味道……”
慕玖正忍俊不禁看得欢快,门帘晃动林嬿婉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她手忙脚乱的把话本子往软垫底下藏,林嬿婉蹙眉道:“你藏什么呢?”
她环臂躺在软垫上无辜道:“没藏什么啊,单铎你说她是不是看花眼了?”
单铎干咳一声实话实说道:“将军,你在藏书。”
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见色忘友!慕玖弯眼笑笑:“就医书,我随便看看,你这里还能有什么书?”
林嬿婉把药碗递给她淡淡道:“做贼心虚。”
慕玖习以为常的接过素瓷碗一饮而尽夸张道:“苦死我了!你想谋杀亲夫啊!”
林嬿婉冷冷瞥了她一眼,帮她整理着包袱,慕玖豁然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把残败的半截白玉兰拿了过来,林嬿婉翻出一株用牛油纸包着的昙花奇道:“你不是最讨厌花花草草么?”
“这蓬草沈卿书说是昙花,我就给瑾儿挖回来了,这枝玉兰……”
慕玖含糊其辞嘟囔着掩盖了过去,林嬿婉把包袱中的衣袍一件一件拿了出来,价值千金的云锦雪缎一看就不是出自她爱财如命的手笔,更勿论叠的如此齐整。
她挠了挠头:“这个……那个……这是那位沈公子的衣裳,我借来穿穿而已,你一会算算值多少钱,折合成银子派人给他送过去,他就住在沅江楼。”
“就你那点银子还不够一件衣服钱呢。”林嬿婉目光深沉话锋一转道:“你派人去查他的身份了吗?”
慕玖道:“你们是查不出来的,他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我的身份。”
查不出身份更可疑,她忧心道:“是敌是友尚不分明,你以后少接触为好。”
慕玖胡乱点了点头对单铎道:“去红袖招寻衅滋事报本将军大名的是何方神圣?”
单铎回道:“东北大营的押运官,晋阳总督王成慎府中管家的女婿。”
她一掌拍在案几上,素瓷碗晃悠了几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荒唐!传令下去,若有人扰民作乱格杀勿论,若借飞凰骑之名作威作福株连全家。
岷山之役损伤严重,会在晋州休整一段时日,细细排查军中所有人,割下的人头挂在校武场上以儆效尤,我看还有谁敢无视军纪律法。”
“是。”单铎胆战心惊道,“王成慎得知将军回来的消息欲在红袖招设宴款待。”
慕玖揉了揉木麻的手掌:“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见风使舵,若非凤歌那出离间计他怎肯派兵增援我们?我这次若回不来,他不反戈一击也会落井下石,现在怕我诬陷他埋伏暗杀舔着脸跑来巴结我,还真是能屈能伸。”
单铎道:“属下查证,埋伏暗杀的死士身上有白虎刺青,是西秦的人。”
她淡淡嗯了一声,西秦在那个死太监的把控下是越来越阴险变态了:“能推就推到王成慎身上,吓唬吓唬他,过几日我再赴宴。”
“二公子他……”
慕玖一听到有关楚策的事就浑身不舒服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嬿婉,你把我那点家当全部拿出来,我能还一点是一点,衣服回头我洗干净给他送回去,他不要就不关我的事了。”
林嬿婉用扫帚扫着地上的碎瓷片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门外穿来几句清脆的说话声:“慕玖是不是在这?林嬿婉又把她给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