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柳长烟这人有点懒,要不是这次怕青城派闹出幺蛾子他才不会陪他们来求醉城,现在见了这些蓝衣服的只觉头疼欲裂。
  青城派的人七嘴八舌地就昨夜一事发表议论,大多都是中伤求醉城和哥舒似情的言语。柳长烟装着伤刚好的样子弱不禁风地暗示自己没力气说话,楚墨白本来就寡言,陆藉大概看他们两人爱答不理的,止住了话头,打个手势,让弟子退出去,拱手向他们告辞。
  倒是陆蕴又回过头来,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楚墨白身上打转,十分敬仰又十分爱慕,很想与他攀关系。
  他走到楚墨白面前,先自报家门,再叽里呱啦地把一车早已准备了很久的敬爱之话朝楚墨白说出来。他说得又臭又长,听得柳长烟险些又要晕过去。
  等他说完了,楚墨白也听完了,然后楚墨白回答他:“嗯。”
  陆蕴:“……”
  陆蕴被噎得脸色青白一阵,柳长烟忍笑忍得肚子痛。连师兄的性子都没摸清就敢胡乱恭维,年轻人还是太年轻啊。
  陆蕴吃了一瘪,出门没好气,下楼时怪人挡住了他的路,声音高得能掀飞屋顶。
  正好一根筷子凌空飞来,准头奇准,一下子插进他鬓发里,引得楼下吃饭的食客一阵哄笑。
  陆蕴气急败坏地把筷子□□扔到地上,要不是看客栈外同门师兄弟们已跨上了马背,他不把客栈翻过来找出罪魁祸首才怪。
  真是个小人。
  江重雪把另一根筷子重新插回竹筒,将手里拎着的药并了银子交给伙计,让他三碗熬成一碗,送到房间来。
  回到客房时,周梨已醒,坐在床边揉着微痛的额头,脸色不好。
  周梨中了毒,好在毒不是很深,江重雪尽力逼出了几成,剩余几成只能靠药物慢慢排出。
  周梨觉得体内真气聚散不定,让她难受。她不知是毒引发了六道神功的缺陷,只当是哥舒似情的毒太厉害。
  药喝完后半个时辰,她总算觉得舒服一些,便把昨夜遇到哥舒似情的事情说了一遍,江重雪深深皱眉。
  “看来我们不能回梅山了,”江重雪道:“哥舒似情既然已看出你身上的功夫是聂不凡所教,那地方已不安全,只怕求醉城的人已找到了我们所住的那个山洞。”
  周梨微微怅然。
  怎么说也是住了四年的,这四年是她活到现在最安乐的一段日子,如今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连再去看一眼都不行,难免心里不舍。
  周梨喝完药后睡足了一天一夜,隔天早上,已能和江重雪一起下楼吃饭。
  她看到外面的街道已经清空,昨天小楼弟子已把大批武林人士送出求醉城,只剩下两名弟子正在断后。
  她回过头,发现江重雪竖着耳朵在听邻桌的人说话,她也凝神去听。
  说的是梅影,还是老生常谈于那几桩骇人的命案,这些江重雪都已从陆蕴嘴巴里打听出来。
  江重雪细细思索纠缠在心头的疑虑,慢慢从中找出了线头。
  “阿梨。”
  “重雪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
  江重雪打住了,“你先说。”
  “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躲在破庙的那天?”
  周梨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江重雪当然记得,那次他被楚墨白一掌击伤,险些丧命,晚上的时候,在一间破庙里避雨。
  “那几个穿黑袍的人,还有那个想偷我东西却莫名其妙发了疯的人,”那一晚的零星剪影逐渐拼凑成形,周梨低低道,“那人死的时候,我看到那女子随手掷过来一样东西,好像是一朵石花。”
  江重雪要说的与她不谋而合。
  当时他虽然重伤,但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察觉到他们在用传音入密对话。
  那四人里的女子武功诡异,他当时晕了过去,没有看到,但从周梨的形容来看,练的估摸是摄魂术一类的武功,这种武功传自关外,源于某种秘术,据说可以扰人神志。
  光是这女子的武功就这么恐怖,其他三人怕也非等闲之辈。
  关键是那朵石花。
  如果这四个人真的与梅影有关,那么,梅影出现在江湖上就不是一年前,而是更早。如果这层推断是正确的,这桩事就变得更加诡异。
  “重雪哥哥。”
  周梨忽然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随周梨的目光看去,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从楼上下来,他瞳孔微缩。
  楚墨白和柳长烟。
  还在外面张罗断后的两名小楼弟子进来与楚墨白回报情况。
  这两个人周梨昨晚在梅山上见过,与哥舒似情交过手的,一个叫南山,一个叫景西。楚墨白回了一句知道了,转头与柳长烟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到柜台前把银钱结算清楚,之后四人一同步出了客栈。
  周梨看到他们跨上马背,打马离开。
  被闹腾了几天的求醉城终于静谧下来。
  外面的太阳很烈,炙烤得树叶蜷起,万里无云。
  江重雪眺望这蔚蓝的天空,沉默不语。
  周梨坐在一旁,看着他一霎明灭的眼神,明之时是楚墨白下楼,灭之时是楚墨白离开,他脸上的阴霾以及极力抑制的表情让周梨有一种下一刻他会手持金错刀不顾一切和楚墨白交手的错觉。
  但江重雪只是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所有情绪慢慢消失,唯独眼睛亮的可怕。
  他低语道:“阿梨,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可好?”
  “去哪里?”周梨轻声问。她打定了主意,无论他要去哪里,她都会陪着他。
  “回家。”
  “回家?”
  “对,回江北,清河,金刀堂。”
  他微低了头,垂下的发遮住眼睛,一并盖掉里面的光亮。
  四年未归,他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周梨抓住他的手,他回过头来,她对他微笑,“好,我们回家。”
 
 
第25章 途中
  一路北上, 先走陆路, 后转水路。两匹快马并鞍而行。
  走了三四日,行至一个村落。
  还处夏末, 午后骄阳正烈,村口搭了个凉棚卖茶,一文钱一碗。小地方哪有什么好茶, 普普通通装在大碗里浮着几根茶梗, 好在走路的过客也不甚在意,只求熄一熄燥火。
  从凉棚的位置往外看,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
  向茶博士一问, 说是那山坡前是处古驿道,荒废良久,并无人烟,过路的行客都不往那处走, 宁愿绕远路。
  周梨奇了,问:“这是为什么?”
  茶博士叹口气:“那里常有剪径的强盗出没。两位面生,想是第一次到这里, 可千万别往那处走,走大道, ”好心地给他们指了路,说:“虽然多费一日脚程, 不过安全哪。”
  周梨与江重雪互看一眼,向茶博士道了谢。
  茶喝完,江重雪丢下两枚铜钱, 两人打马从凉棚离开。
  茶博士把搭在肩头的布一抹桌子,收碗时放眼一瞧,刚走的那两骑直直冲向那处古驿道,他吃了一惊,一眨眼马儿已跑得没影。
  还真有不要命的。茶博士嘟囔,摇摇头。
  茶博士没有撒谎,那条路上的确埋伏了强盗,专门打劫过路的行客。走出半日的路程,果然就遇到了他们。
  两人坐在马背上,打眼扫了一圈把他们团团包围的数名粗汉。
  “重雪哥哥,你来还是我来?”周梨问他。
  江重雪眯眼一觑头顶毒辣的日头,懒洋洋道:“热得很,不想动。”
  周梨兴奋道:“那我来。”
  江重雪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应了。早知道她想出手,所以让给她。这样也好,周梨现在武功是不错,但缺少临战经验,经验这东西是别人给不了的,须得自己从每一次的交手里逐渐积累。
  强盗们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伤及自尊,集体面露凶光。
  江重雪抬手搭在额头,遮了遮灼眼的烈日,树上的蝉声嘶力竭。
  等他把手放下时,周梨已坐回马背,清秀的脸蛋冲他一笑,多少有点要得他夸赞的意思。
  江重雪在阳光里看她纤细的眉,如小荷露出尖尖角,眼里光彩夺目,不由也笑了笑。
  当天便有一封信被一箭射在了县衙门口,衙差们按信中所指来到林中,就看见了被捆得粽子般的盗匪们。
  周梨很有点洋洋得意,一路上不断地把这桩事提起,直到江重雪听得耳朵起了茧子,用手里的包子塞住她的嘴。
  几天后,他们又顺手抓到了某个飞天大盗,得了官府重赏。路过一个小镇又收拾了为害村民的恶霸,临别还替他们疏通了被阻塞的井水,一身泥巴地拎着村民们非要送给他们的鸡鸭在含泪的送别声中离开了。考虑到这些活蹦乱跳的鸡鸭带着上路实在是个负担,于是晚上就地把它们烤了。
  他们两一手烤肉功夫早就出神入化,香气把周围乞丐引来,眼馋地看着他们,正好吃不完,便分食给他们。
  这么一耽搁,行程变缓,大半个月后终于转向水路。
  这一日刮的西南风,码头上停摆大船,两掖如翅,向外伸展,起航时吹出的气响能传出几里。
  天空蓝白相间,阳光东照。光线落在不算清澈的江水里,风很大,拂过的时候,搅碎了一江的光影。
  渡过长江,便是江北地域了。
  沿岸聚集了一片片乌篷船,船上的艄公正与岸上的谁厉声吆喝,岸上有人插旗有人卖艺,热火朝天。
  这座码头是去江北的必经之路,过往人多,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长江水浊,带着点沉甸甸的什么,说不清。
  四年前正派勒马渡江,重创魔道。
  不止如此,百年来内忧外患不断,这地方一度作为战场,血流漂杵。
  就是这样一条硬生生的天堑,隔开了中原两端,像两种选择,正与邪,善与恶,亦或其他。
  不过善是什么恶是什么,恶的是否一定恶,善的是否一定善,叫人摸不透。发生在这里的传闻多了,人也变得疑神疑鬼,仿佛长江的两端真的是全然不同的天地。
  近岸的芦苇荡随风拓出柔软弧度,走来几个当地的姑娘,提着食篮给乌篷船上的阿爹送饭,跳上船头时裙角荡了荡,惹得岸上的浪荡子吹口哨。
  姑娘们懒得搭理他们,却在某个转头的瞬间瞧见了浅水湾里的大船上靠着一个浓郁的背影,眉目清俊,光华幽幽,比春日里的桃花尚要好看几分,只一道侧脸,已引人遐想。
  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何曾有过这等相貌出众的人物。
  姑娘们一个接一个的贴耳相告,绯红了脸颊把头上的钗环朝他扔去。
  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掉进了江里姑娘们也愿意。可那人眼明手快,刹那就把这些钗环耳坠统统接在了手里,面上一片茫然。
  江重雪还当是暗器,谁知抓了一手女儿家的东西,莫名其妙地盯着底下一片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他觉得无聊,神色冷淡,手里的东西扔又不是拿又不是。
  周梨见状默默接过,唰唰几下风声,那些钗啊花啊的就回到了姑娘们的头上,姑娘们惊呼一片,抚着发端跳脚,差点把船掀翻。
  嗯,手法干净利落,不错。
  江重雪待要夸奖几句,见她脸上没什么好神色,挎着两边嘴角低低道:“姑娘家也不矜持点。”鼻子哼了哼,扭过脸去。
  头顶传来两下笑声,江重雪歪着头,嘴角吊起弧度,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周梨心虚,“你看什么?”
  他笑起来:“别人送我的东西,你不经我同意,怎么就给扔回去了呢。”
  她大为生气,“难道你很喜欢?”
  “喜不喜欢在我,扔不扔也在我,你急什么。”
  他一副悠闲模样,语气轻松。周梨气得不轻,尽量摆出一张冷脸,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你难道是嫉妒别人喜欢我不成?”
  “……”她把语气摆的四平八稳,“别人喜不喜欢你关我甚事!”
  这个人面对其他姑娘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怎么偏偏面对她的时候嘴巴这么利索?
  身边没动静,周梨以为他还在酝酿着怎么捉弄她,恼火地回头一看——
  江重雪的发带断了,他蹙眉地盯着手心里断成两截的墨色缎子,拿这一头在风里狂舞的头发没辙。
  他背后是巨大的水天一色,红衣裳的江重雪置身其中,仿佛水火交融,那画面亮眼,引发船下姑娘们的一片惊叹,被江重雪狠狠的一记眼刀吓得噤声。
  周梨笑了,取过缎子在中间打个结,重新为他挽发。
  他身体僵了一僵,她还以为他这么害羞正想取笑两句,一歪头,看到岸上四个熟悉的背影。
  盯在江重雪这里的痴恋目光很快就匀了一半给岸上那四个素衣洁白的人,尤其是当先的男子,面容如玉目光如雪,清泉春风般的气质。
  也不知身边的另一个人说了什么,那张几百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个清清淡淡微不可查的笑意,这一笑起来,真的是春风尚且不如了。
  冤家路窄。周梨头疼地扶额。
  楚墨白和柳长烟怎么会在这里?
  四个人旋即踏上甲板上了船,选了个最能看清江上风光的好位置。
  柳长烟话多,叽里咕噜地嘴皮子不停,在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乡野笑话。
  楚墨白一声不吭,身边的南山和景西一个冷静地擦杯子,一个更加冷静地倒茶,都表现出了极好的修养,但其实耳朵竖得高,明明十分在意这笑话的结局,偏要装着无动于衷。
  小楼规矩,切忌无端惹笑,尤其掌门不笑,他们更不能笑。
  柳长烟看一个笑话说完这三个木头也没给他应有的反应,大为失望,跑到船尾看风景去了。
  跟三个木头上路,真是要了命了。
  柳长烟带着颗游山玩水的心,楚墨白却没他这么轻松,他北上是为追查梅影的。
  小楼一早接到消息,江北有梅影的线索,又有人死于石花之下,若非求醉城一事迫在眉睫不得不先插手摆平,他此刻都已到了江北。
  路上因为多番明察暗访,脚程并不算快,而周梨和江重雪正好也耽搁了几日,于是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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