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白也不在意,他倒是为此沾了不少光。
后来楚墨白先他一年出师了,下山云游江湖,于是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礼物。
……差别太大了啊!他有这么差吗!
柳长烟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不上惊为天人,但也很俊好吧。他郁闷地把炊饼使劲往嘴巴里塞。
楚墨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吃东西,于礼不和。
但他如果真的说了,柳长烟一定会问,哪本古籍上写着不能在棺材前吃东西了?
景西这里盘问完了衙役,脱口道:“柳师兄又在吃了?这是今天第四顿了吧?”
柳长烟把嘴一歪,“是啊是啊,在吃呢,知道你们‘食有时’,就我吃得最多,行了吧。”
景西:“……”
食有时是指每天的卯时、午时和酉时才是吃东西的时辰,而且吃的东西不能超过规定的量,其余时间只能喝水,这也是为了修身养性。
柳长烟原来在小楼的时候就没怎么遵守这条规矩,时常半夜三更偷吃宵夜,后来离开了小楼就更没可能遵守了。
他这一路过来,没人说话也就算了,关键吃得多点景西和南山就会皱眉看他,完全不相信他竟然曾经在小楼学艺。
今天除了早饭和午饭外,柳长烟上午买了个肉包子,下午又啃起炊饼来了,所以在景西的概念里他已经吃第四顿了。
南山和景西把盘问来的消息禀告楚墨白。
这两个死者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农夫,祖上三代都扎在这里,不是江湖中人,身家背景也都干净。两个人都是夜不归宿,被家人寻去,这才发现他们的尸体被挂在了乱葬岗的树上。
楚墨白验完了尸,在铜盆里洗净了双手。
尸体上的伤痕是刀伤,而且功力不弱,背上皮开肉绽,被凶手刻了一朵梅花。
“这就奇怪了,”柳长烟咀嚼嘴巴里的炊饼,口齿不清地道:“梅影向来都是杀江湖成名之人,怎么会杀两个平头百姓,难道是他们发现了梅影的秘密?”
楚墨白凝思道:“也许是凶手故弄玄虚。”
柳长烟一拍棺木,震得油纸里的炊饼抖落下稀稀落落的碎屑,“师兄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南山忍不住问:“掌门和柳师兄的意思是?”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转不过弯来?”柳长烟笑道:“梅影杀人一直很干净利落,除了放一朵石花外从不做多余的事,你再看看这两桩命案,又是刻花又是挂在树上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梅影做的。”
景西道:“这么说,是有人打着梅影的旗号杀人?”
柳长烟沉思:“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杀死那两人的刀法算上乘刀法,这个凶手肯定是江湖中人,怎会和屠户农夫结怨,就是结了怨,杀了他们自行离开便是,凭官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抓到他,何必要推给梅影。”
他眼睛闪过点什么,“师兄,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楚墨白盯着地上那些碎屑,柳长烟已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正因为注意到了,所以偏不去捡,看他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楚墨白走上前几步,弯腰把碎屑捡了起来,一时没地方扔,就收在手心,同时道:“你说。”
“师兄应该没有忘记金刀堂吧?”柳长烟道。
四年前江北一战柳长烟没有参与,这种吃力不讨好纯粹是去杀人的事情,他一点没有兴趣,还略微有点恶心。
不过他也没有拦阻楚墨白,他很清楚楚墨白心中有一杆十分平稳不容辩驳的正义之秤,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绝没有一点灰色。
他就刚好和楚墨白相反,他的观念里人大多是灰色的,非黑即白的那是棋子。不过楚墨白不指望他能懂,他也同样不指望楚墨白能懂他,两人在这一点上保持着虽有分歧但尊重对方的观念。
“当年金刀堂在清河一带可是盛极一时啊,”柳长烟瞄着楚墨白的脸色,说:“那两人身上的刀伤会不会和金刀堂有关?”
景西出声:“可是,金刀堂早就不存在了。”
柳长烟耸耸肩,“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两桩命案太过蹊跷,很像是陷阱。师兄觉得怎么样?”
楚墨白从衣袖里取出一朵杀人石花,说:“借刀杀人不可能,一定是梅影的人。”
这石花很特别,虽然不大,但是做工精细,质地是上好的花岗石。
楚墨白已经比对过了,这朵石花和之前梅影犯案留下的石花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花瓣的宽度斜度都雕刻得分毫不差。
江湖上所有石花都收集在小楼,总共十二朵,旁人根本拿不到,所以不会是仿制。
“师兄的意思,是继续查下去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长烟微笑颔首。
微黯的灯光里,楚墨白把棺木合上。
第二天,由两个衙差带路去乱葬岗。
还在半道上,其中一个就止住了步子,手往前一指:“那个,你们就这么一直走,走到底,就能看见了。”
柳长烟知道他们害怕,笑道:“你们不陪我们去吗?”
另一个衙差也就是昨天义庄里那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都白了。
楚墨白本来也没准备要他们相陪。
官府衙差的武艺根本不入流,遇到什么事不止帮不上忙,恐还要害了他们性命,遂一拱手,多谢他们领路的恩情。
柳长烟看他们松了口气,略觉好笑:“你们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有一技傍身,怎么会信鬼神之说。”
衙差勉强笑两声,“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和你们这些大侠比啊,你们是个个武功高强去哪儿都不成问题,就是要闯那皇宫禁院见一见天王老子也是易如反掌,我们这些小喽啰小虾米岂敢跟蛟龙相提并论,就拿我们知府大人说,哪回见你们不是毕恭毕敬的,哪儿敢有一丁点得罪你们的地方,不然哪天睡梦里身首异处了,有冤都没地诉。”
他明褒暗讽,恨不得每个字都贬他们一回,听得柳长烟哭笑不得。
官府和武林嫌隙早深,在官府看来,这些江湖人仗着武艺高强动辄触法犯律,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江湖中人也看不惯朝廷积弱,被一个奸臣把持朝政,弄得江山都要断送出去了。
柳长烟笑骂了他们几句,挥挥手,让他们走。
他们如蒙大赦,赶紧跑了,比起来时有气无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条羊肠小道并不曲折,就是荒凉了点。沿着小道走到底,就看见了那片传闻中的乱葬岗。
第33章 地宫惊魂
四人分开搜索, 没有发现异样。
楚墨白又一寸寸翻看地面, 直到步子停住。
柳长烟把头伸过来,楚墨白正拂开一座墓碑上的杂草, 随即柳长烟看到那座石碑晃了晃。
两人对视,楚墨白一掌推开了石碑,机括暴露在视线里。
打开机关, 下面一片漆黑, 柳长烟鼻子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味道,丢了块石子进去, 听声音大概两丈高度。
他回头去看楚墨白,对他扬起眉毛,好像知道楚墨白要说什么,马上在他前面开口:“我陪师兄下去。”
楚墨白原来是想一个人下去的, 知道拗他不过,对景西南山道:“我和柳师弟下去,你们在上面等候。下面情况不明, 谨防埋伏。你们守在此地,为我们放哨, 若有异动出声求助,我们自会上来。”
柳长烟半蹲在那里研究那枚机括, 楚墨白往下一跳,他抄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也跟着下去。
落地后, 楚墨白把他拦在身后:“你紧跟着我。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小心有机关。”
柳长烟挑眉,微笑点头,习惯了只要有他在场,他就会挺身而出冲在最前面。一边走,柳长烟一边打趣:“师兄,近日可有桃花?”
楚墨白回头看他一眼。
“桃花啊,桃花,”柳长烟还以为他刻板到不知道桃花的意思。
楚墨白给了他一个相当淡然的眼神,他讪讪地放下了比划的手,“师兄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啊,你娶了我才能娶,不然师父又要说我不合规矩了。为了师弟的终身幸福,师兄要抓紧啊。”
楚墨白给了他十二个字:“非礼勿言。言多必失。注意前方。”
柳长烟还待再说,两人已置身在空旷的大殿里。
这里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块巨大的石碑,楚墨白打眼看了几行,便拦住了柳长烟继续读下去:“是错的,不要看,小心被搅乱心神。”
柳长烟知道轻重,赶紧收回了目光。他怀里抱着剑四下张望,看到两侧还有通道,没有贸然进去,先观望一下,丢了颗石子出去,咕噜噜地滚了好远。
没有动静,他拍拍手,还是楚墨白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他看楚墨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了?”
“即便这里真有重量机关,一颗石子的力量太小,机关也觉察不出。”
意思就是,你这办法没啥用处,你可以别乱扔了。
柳长烟悻悻的,心想,师兄噎起人来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啊。他强行给自己解释:“谁说我拿它试机关了,我是用它当暗器,不行吗?”
楚墨白眉目分毫未动:“行。”
柳长烟顿时没话可说。
这座地宫的几条通道上都有好几间石室,每间石室的格局都一样,四四方方,没什么特别,但是里面的陈设不太一样。
有些石室里摆的是书架,此刻已经空空如也。另一些石室里找到了几套文房四宝和几根用的只剩豆丁的蜡烛,看来曾经有人在这里写过很多字。
到处走了一阵,没有看到任何的妖魔鬼怪。
柳长烟道:“师兄,有点古怪。”
楚墨白同意他,“嗯。”
“除了嗯之外,能不能多说点?”
“好。”
楚墨白的声音响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这里应是梅影的据点。”
“怎么说?”
“小楼也有这样的地方。”楚墨白随手指向那几间石室,“历来据点都是用来收集当地的各类消息,由弟子在外明察暗访,把消息带回,撰写成录。”顿了顿,又道:“不过,没有门派会把据点建在地底。”
柳长烟也并不是这么孤陋寡闻,当然也知道有些根基坚实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会在中原各处建立据点或分舵,一来,是作收集消息之用,二来,可以给武林同道一个照应,三来,分舵越多,也更能突显门派实力。
小楼是正派佼佼者,分舵理所当然也是有的,而且不少,算起来总共有十二处。
不过建立据点分舵这种事,还要看金钱是否雄厚,一个穷的叮当响的门派,就是想建也建不起来,比如天玄门。
柳长烟想到这里尴尬地手都不知道放哪儿。
柳长烟的爹柳明轩是个深明大义的君子,一手好剑当的上江湖一流高手,作为掌门也算称职。
可人无完人,柳明轩在赚钱方面就实在不如其他门派了,以至于天玄门名头响当当,穷的也是响当当。
天玄门门下产业还不如一个刚崛起的小门派来的多,而且都赚不了多少银子。
这实在要怪柳明轩眼光特殊,人家掌门是把钱投在酒楼茶馆当铺这种地方,利滚利,银子滚银子,当然赚的多,可柳明轩就喜欢把银子投在书坊画斋,后来经人劝后,也试过投钱在酒楼,结果又赔了。
柳长烟是个温和随意的性子,莳花弄草舞文弄墨他倒是比较在行,和他爹柳明轩一脉相承,也是不谙经商之道。
楚墨白严肃道:“能在清河有据点,说明其他地方也会有。”
柳长烟嘿嘿笑了几声,重点歪了,“小楼真是有钱啊。这个梅影,也是有钱啊。”
走进倒数一间石室,发现这里和其他石室不一样,有点刑室的意思。
一个熄了火的炉子旁置了诸般刑具,中间设了个木架子,架子上是条用来缚人的粗绳子,地上有陈旧到已经洗不清的黯淡血迹。
而且有血味。一个地方常年有血腥气,即便打扫干净了,气息日积月累,短时间是难以去除的。
楚墨白面色更重。
柳长烟心想,看来梅影杀的人绝不止他们知道的那些名单,这里恐怕刑囚过不少江湖中人。
梅影刑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是想从他们嘴巴里撬出武林秘籍或是武功心法?或者,是逼迫他们去做某件事?
刑室的一面墙壁上有一个圆形机括,柳长烟正要摸,被楚墨白制止,“小心涂毒。”
柳长烟收了手,改而去摸自己的鼻子。
楚墨白身负春风渡,不惧有毒。他试着扭动机括,发现它很沉,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行。他眸子一凛,手上用劲,墙壁里发出机械声,尖锐刺耳。
柳长烟极不喜欢这声音,忍不住皱眉,叫了一声,“师兄。”
他是想让楚墨白不要再扭了,正好楚墨白已经顺向扭到了底,声音停止。
什么都没发生。
柳长烟敲了敲那面墙壁,从声音听,墙里是空的。
他回过头,楚墨白眼神一沉,开始逆向扭动,于是那种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机括一定是控制这面墙壁的,当楚墨白逆向扭到底时,墙壁忽然震动起来,两人持剑后退,看到那面墙从中间分开,墙壁里装着密密麻麻的铁刺,不知什么东西从墙里倒了下来,一团血肉模糊。
柳长烟还没看清是什么,但见挡在他面前的楚墨白脸色大变,三两步走过去,地上的血淌过他的白靴。
那是三具尸体。
全身上下被戳了数都数不清的窟窿,眼睛鼻子被挤压成了一滩烂肉,骨头尽碎,连内脏也被搅得变了形,身上一个个血洞,四肢尽折,弯曲成诡异形状,其中一具的手肘骨戳出了皮肉,正好抵在另一具的咽喉上。
三具尸体扭曲地环抱在一起,死得面目全非,惨烈异常。
柳长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狰狞惨绝的死相,脖子后泛起阴森森的寒气,一阵干呕。他瞄到死尸身上被鲜血浸红的衣服,有小楼的莲花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