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白道:“柳师弟。”
私下打斗受伤,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夸耀。
柳长烟捂住嘴巴,乖乖地不说话了。
楚墨白凝视着她的脸色,“你的伤可有大碍?”
她的声音闷闷的:“不碍事,点苍派有个弟子给了我伤药。”
楚墨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对她伸手,“可否给我看看。”
“谢谢,不用了,等一下我会去神农阁配几贴药。”
楚墨白的手垂下来。
他在侧峰了解事情经过的时候,知道了周梨在朱雀广场上对抗陆氏兄弟时又动用了那门邪异的武功,所以想给她看一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周梨对他很有敌意。
这敌意并非是他把她强制带回小楼这么简单,似乎还存在其他原因,但他猜不出。
楚墨白思索了一通,让她好生休息,便告了辞。
走了没几步,周梨唤住他,他回身站定,一枝白梅蜿蜒在他头顶,梅白衣素,交相辉映。
周梨斟酌良久,试探性地问他:“明日的千华赏不知我可否旁听?”
柳长烟咦了一声,“你想参加千华赏?”
他以为周梨是仰慕这种闻名江湖的盛会,朝她一连摆了好几下手,“小灵芝,别听这千华赏名字悦耳,其实无聊的很,还不如到后山赏花来的惬意。”
周梨当然不是为此,她秀眉微皱,紧盯着楚墨白。
楚墨白略感意外,“为什么?”
背后的夕阳渐散,夜色笼罩了下来。掌灯的弟子正拿着长杆把灯笼挂到檐下,只是片刻,次第的火光逐渐在楼中蔓延成海。
周梨道:“梅影之事,我听闻已久,想助一臂之力。”
几丈外的楚墨白衣袂从风,拒绝道:“不可。”
千华赏的规矩,掌门在聚仙台上商榷要事,弟子则坐于聚仙台下,期间只有两名小楼弟子可上聚仙台,做听调之用。
这次选的两名弟子正是南山和景西。
周梨不是门派弟子,没有资格参与千华赏,不能因此而坏了规矩。
周梨看他拒绝,也没有强逼,看上去好像不意多争。争了无用,楚墨白从来不为谁打破原则。
她合上了门,楚墨白折身在小径上离开。柳长烟不忘帮周梨把窗户也关上。
从客房出来,两人在青石小路上慢行,楚墨白抬手轻轻拂开墙角里伸展出来的花枝,一片花瓣落在他肩上,他没有发觉。
柳长烟接过他怀里那只滚圆的黑猫玩耍,结果生生被这畜生啃了三四口,齿印子都咬了出来,他悻悻地把猫扔回了楚墨白怀里,用一根手指头戳它的脑袋。
这猫太胖,戳下去还能弹回来,他一连戳了好几下,问道:“师兄,它叫什么名字?”
楚墨白:“猫。”
柳长烟:“……”
两人挨着肩并走在小楼内,过往的弟子向他们俯首示礼时目光不住地往掌门怀里那只猫上瞥,各自震惊。
恰逢南山和景西前来汇报千华赏已布置妥当,看见这猫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南山低声问:“是你的吗?”
景西狠命摆手,把自己撇干净,“谁说的?!我可再也没有养过的,你别诬陷我!”
“真的?”南山不相信。
景西喜欢这些猫猫狗狗,曾经偷养过一只土狗,结果某次没看牢,那狗什么地方不好钻,竟然好死不死地钻进了戒律堂,被沈云从发现后,追查到是景西所养,景西为此受了三日的罚,狗也被转送下山。
景西跳脚,“真不是我!”
柳长烟笑道:“不过一只猫嘛,养就养了。”
南山是戒律堂出来的弟子,已被默认会是下一届戒律堂的执剑长老,闻言面目一肃,“柳师兄这话就不对了,既是小楼规矩岂可私自破坏。”
他郑重其事地道:“请掌门放心,我一定查出是哪名弟子犯了门规。”
柳长烟捧腹大笑。
楚墨白半晌无言,“……不必了。”
“为什么?”
“这猫是我的。”
南山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与景西面面相觑。
“私自收留此猫是我不对,待过了千华赏,我自会去戒律堂向沈师叔请罪。”楚墨白的模样还是清清冷冷的,把猫放到了南山手中,让他处置。
那猫自然不甘,对着南山一顿踢踹啃咬。
南山一张脸从未耷拉得这么长过,只觉自己抱着的根本是个烫手山芋。
小楼建立以来,当然也曾有掌门违反门规,但是能让掌门走进戒律堂受罚的,必是了不得的大事,什么时候听说过小楼掌门因为一只猫受罚的。
两人抱着此猫犹如风中化石,那边柳长烟和楚墨白早已走远。
“师兄在想小灵芝?”柳长烟一笑,“看你心不在焉的。”
楚墨白并不反驳,“嗯。”
柳长烟来了兴致,“哦,真的吗!师兄觉得灵芝姑娘怎么样?”
“我在想,”楚墨白清冷地道:“她为什么想参加千华赏,其中定有蹊跷。”
“……”柳长烟的兴致一下子摔进谷底,“你就在想这个?哎。”
楚墨白转过头,柳长烟复问了一句:“说真的,师兄到底觉得灵芝姑娘怎么样?”
楚墨白一字一句道:“聪慧机敏,但有时爱耍弄小聪明。武功不凡,但走的是邪路。心思清明,算得落落大方,但有时略显粗心。”
柳长烟一拍手:“哇,师兄,你这么了解她,一定是对她有意思。”
楚墨白侧首,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认真凝视他,“柳师弟,你……”
“好好好,打住打住,我知道你心如止水,没那个意思,是我心思不正,我想歪了,我忏悔,”柳长烟一把捂住耳朵,“我看你们两这一路上,一个逃一个追,玩得不亦乐乎,所以才以为你们……”
“柳师弟。”楚墨白停住了脚。
柳长烟叹气,“好啦,我不说了。”
话音未落,心有不甘,总觉得痒痒的,不问不痛快,“师兄,你真的对灵芝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有没有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或是一遇到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她也觉得和看别人不同。”
楚墨白冷静道:“没有。”
楚墨白从不撒谎,他说没有就真的没有。柳长烟苦笑,这么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
两人在岔路口分别时,楚墨白仍未想通,周梨为什么想要参加千华赏。可想不通,也只好先随他去。
第二日,千华赏如期举行。
第43章 千华赏
小楼的聚仙台建立在主峰后山, 汉白玉的台阶, 高台上四座绮柱一座三足青铜大鼎,并摆了六张坐塌。
聚仙台四周白云青山, 几只仙鹤披露朝阳从山巅飞过。
千华赏顾名思义,是要赏物。
小楼最出名的是剑,曾经的千华赏, 是由铸剑工匠将三年来出炉的好剑置于聚仙台上, 供各门各派品鉴评点。
但后来的千华赏慢慢变成了各派的议会,品剑反而被人抛在了脑后。
高台之上,六大派的掌门人还未到场, 南山正在做预备工作,余光瞥见一个白衣瘦削的身影匆匆跨上聚仙台,他正给每张案几上的杯盏都注进清茶,不忘责备来人:“又睡晚了?”
景西闷闷地应了一个鼻音。
“你这懒惰的性子, 何时能改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是再晚点, 各派掌门都到了,你却没到, 失不失礼?”
“……嗯。”
“这次便不罚你了,下次要是再这样, 休让我开口,你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嗯。”
南山发觉了不对,直起身来, “你怎么了,病了?”
平日里他责备景西,那小子哪次不是找一堆理由,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景西使劲用袖子挡住半张脸,“没,没事。”
南山机敏地觉出了什么,猛地拽过景西的肩膀。
他和景西从小一起长大,景西从头到脚,无一不为他所熟悉。
这一拽,力量太猛,斜插在束发冠内的簪子一落,玉冠跌了下来,满头乌黑的发随风轻飘。
“你……”南山瞪大了眼睛,“周梨姑娘!你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不是景西的衣服吗?景西呢,他去哪儿了,你把他怎么了,你怎么穿他的衣服,还扮成这个模样?”
周梨无言以对,讨好地笑了一声。
南山满脸黑线,一口气提在胸膛,以一句高到带了回音的问话做结尾,“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梨手忙脚乱地把簪子和玉冠拾起来,随手一指,“来了来了。”
各派掌门正走过吊桥,往这里来。
南山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声大作。
周梨一边把发丝重新束好,一边说:“景西没事,在屋子里睡得可香,等一下你做什么我跟着你做,保证不会出错的。”
要药倒景西是件很容易的事,景西生性冲动心又大。
她昨天去神农阁看病,故意说自己睡不着觉,所以得了几贴安神的药,她给景西多下了一点,保管他睡到大中午。
南山:“……”
说完,把头上的玉冠扶稳,时辰掐得极准,各家掌门以楚墨白为首摇曳而来,登上聚仙台,依次落座。
事到临头,南山一拍眉心,叹了一声,抓着周梨把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快速告知她,随之两人一左一右立在莲花座旁。
楚墨白踱步上台时,几乎一刹就发现了周梨,眼睛里的震惊和责怪之色一丝不漏地传了过去。
周梨心虚地低了低头,等他坐上莲花座,她才略略喘了口气。
她站在楚墨白的左手边,瞥见他一条从莲花座上荡下去的衣带子,他伸手一挽,把它整齐地放到身侧。
登聚仙台是要解剑的,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
以前千华赏意在赏剑,所赏之剑皆是出炉之后尚未沾染血光的,而众掌门的佩剑已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据说名剑有灵,两厢冲撞,饮饱鲜血的剑会坏了新剑的灵气,是以登聚仙台必要解剑,六大派掌门皆无兵器在身。
周梨的目光从六张脸上掠过去,除了楚墨白外,其余五人,她凭着他们的服饰,大约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六人风姿各异,能在同一时间内被她看到,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眼福的,怎么说这六人如今也是这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待掌门人入座之后,各派弟子才陆陆续续在聚仙台下布置好的座位落座。
千华赏开始后的一个时辰里,六大派先解决内部事宜。
柳长烟还真没说错,所谓的千华赏的确无聊得很。
周梨还当这些名门正派的人都大气得很,哪知这一通听下来,发现他们心胸也未有多宽大,就连某年某月某时青城派的弟子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了点苍派的弟子起了点小小的冲突,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要摆到台面上来说一说。
“双方皆有错,可青城派弟子至今未道歉,陆掌门。”楚墨白点了名,陆奇风的眉毛微微一紧。
这个陆奇风果然也长得不差,要是年轻二十岁,定然是个美男子。
周梨虽不喜他家的为人作风,但不得不承认,青城派的人,容貌是一等一的好。
小楼弟子是一派清雅,有时未免太过素淡了,他家是秀美非凡,十分醒目。
陆奇风如坐针毡,不起不好,起了又没面子,憋了好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袍一拂,冲点苍派掌门抱拳道歉。
周梨看到一个须发斑白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心想,这就是点苍掌门灵吉道长了。
五年前引发江北大战的华山血案,点苍派掌门玉真道长被人杀死,玉真道长死后,便是他的师弟灵吉道长继承了掌门之位。
灵吉道长赶紧回了一礼,“陆掌门如此大礼,老道怎么受得起。”然后饮口面前的茶,漫不经心地道:“青城派的作风老道领教了两回,受益匪浅,今后一定慎之又慎,不给陆掌门添麻烦了。”
大家默不作声,集体欣赏陆奇风乍青乍紫的面色,那神情相当精彩,比看戏还有趣。
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冲突灵吉本来不屑拿出来说,昨日朱雀广场上那一出闹剧才是真正的根由。
在别人的地盘上看自家弟子被欺负,灵吉成名已久,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气。
“说起来,我倒是忘记问问楚公子,”陆奇风把矛头对准了楚墨白,眉毛往上翘起三分,“昨日我门下弟子与一名女子比武,那女子使的一手邪路剑法,听闻她是小楼的客人,还要请教楚公子,是怎么回事。”
六大派的掌门中,有半数比楚墨白的资历要老,是楚墨白的长辈。
这样一来,称呼上就有点尴尬,称他为楚掌门,似乎变成了平辈,称为楚大侠,那简直就是矮了一辈,所以就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都惯叫他楚公子。
陆奇风不等楚墨白回答,径自说了下去:“昨日楚公子还特意为此来向我门下弟子兴师问罪,好,就当是青城派有错在先,楚公子问罪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楚公子是否也该解释一下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周梨侧目,看楚墨白端坐不动,神情貌似没有变化。
楚墨白不动如山,答道:“追查梅影至清河,途中遇见此女身受重伤,故搭救之。此女孤身行走江湖,无亲无故,所负绝学,我识不得,她碍于门规,亦不能相告。”
陆奇风冷笑,“我可是探得求醉城发布了悬赏,要抓的人正是这女子。”
楚墨白淡淡看了陆奇风一眼,这一眼甚平静,却叫陆奇风一阵透心冰凉。
周梨是昨日得罪了青城派的,陆奇风这么快就查清了这么多事,好快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