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响起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陆蕴还喊了一句:“那女子根本就是个邪魔外道!”
灵吉道长往下冷冷一瞥:“掌门说话,这是哪门的小辈,竟敢插嘴。”
陆蕴气得要站起来,被陆藉硬是按下肩膀。
陆奇风趁热打铁,想把周梨的罪名坐实,以此问罪小楼,“小楼作为正派之首,收留一个与求醉城有瓜葛的人,似乎有违武林道义。”
楚墨白道:“我不明白。”
陆奇风笑了两声,“贤侄要是不明白,就请你师父出来与我们说说。”
从楚公子到贤侄,周梨撇撇嘴,这个陆奇风,把嫉妒表现得如此明显。
其实嫉妒得不止是陆奇风。
楚墨白太年轻爬得太快,是有不少武林同辈和后起之秀将他当做独一无二的楷模,但是比他资历高年级大的掌门人就不是这么想了。
凭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以坐武林第一把交椅?还要让他们这些前辈对他毕恭毕敬?
楚墨白抬了抬眼睛,正视陆奇风的双目,“陆掌门误解了,我不明白的地方,是此女遭求醉城追杀,小楼收留她,为何会有违道义?几十年来,曾有不少正派中人,因得罪魔道,而被魔道追杀,他们都曾来小楼寻求庇护。此女身份尚未明了,是正是邪还未可知,暂且将她收归小楼,我不明白有何不妥之处。”
陆奇风怔了怔,嗤笑:“贤侄,你如此袒护这女子,是不是想隐瞒什么?”
楚墨白的坐姿端正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如一道白色清雅的屏风,对他道:“墨白只是实事求是。”
陆奇风还待再争,忽有杯底发出的一声响动,这声音很轻,但周梨听到了,她抬起头,目光落与尾座。
那人穿的是非鱼楼的掌门服饰,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非鱼楼掌门温小棠了。
可他异常年轻,约莫二十岁都不到,五官纤细,肤色雪白。
这深春的时节,他却好像很怕冷,袖子里竟然还藏了只暖手的小炉,右手则端着一杯热茶。
此刻这热茶放了下来,他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容我插一句嘴,今日的千华赏,到底是来商榷梅影之事,还是来探讨一个小丫头的?”
他底气略显不足,说话时两瓣嘴唇苍苍白白。
周梨意外,看这人的样子,不像是武功高强的,而且好像身上还有病,可他年纪轻轻,就接掌了非鱼楼的掌门之位,着实令人奇怪。
非鱼楼这么多弟子,掌门却是一个病人。
另一人也开口了,话语不长,简单地道,“温掌门说的正是。”
周梨看到了柳明轩,也就是柳长烟的爹。
柳明轩和柳长烟果然气质神似,乍一眼看去,觉得这对父子都不像武林中人,眉目平和五官温润,脾气极好的样子。
柳明轩作为天玄门的掌门,说话分量还是很足的。
陆奇风看他们两人皆插口了,他不好再追究下去,只得打住,低哼了一声。
被柳明轩呛声他倒还过得去,他和柳明轩是同辈,但被这病秧子呛声,陆奇风便觉心中不平。
这个温小棠,一副快死的样子,真不知他是怎么坐上非鱼楼掌门的。
陆奇风脸上嘲讽之色更浓,温小棠是个病秧子,而且武功不济,根本一无是处。
他继任非鱼楼掌门才半年光景,这半年里毫无建树,听说只在江湖各派里走访了一遭,为非鱼楼拉拢了些许关系。
江湖门派,搞什么人际关系,这温小棠怕是入错了门,该生在朝堂上,不该生存在这江湖上。
陆奇风越想越气,不免对温小棠怒目而视。
温小棠却视若无睹,捧杯喝茶。聚仙台上风大,他打个喷嚏,揉揉鼻子,探手去摸他的暖炉,看得陆奇风更加不屑。
周梨松了口气,很想感谢一下这个温小棠,总算有人绕回正题。
楚墨白将此次的清河一行如实道出,只将周梨部分略微淡化,原本他是要一五一十说出来的,但看陆奇风这么咬着周梨不放,只好稍作变动。
说到清河那座机关地宫,楚墨白已派人追查各处地界上有无类似的地宫,但若只凭小楼力量,未免单薄了点。
柳明轩道:“此番我回去之后,即刻令门下弟子全面盘查洛阳。”
余者纷纷附和,表明皆会出动全派力量追查自己所在地域的线索。
周梨听后,便有些失望。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关于梅影有用的消息。
“还有,就是这个人。”南山朝周梨一指,周梨立刻抖开手上那张南山塞给她的画卷,上面正是洛小花。
楚墨白画功不俗,洛小花在他笔下可谓神貌俱肖,眼角那滴泪痣点得活灵活现。
众人的目光在画卷上转了又转,搜肠刮肚,思索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过一个使双剑的年轻人。
终于有人道:“人虽不认识,不过这剑……有些眼熟。”
南山惊喜道:“莫掌门认识这把双剑吗?”
说话者是胭脂楼掌门莫金光,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我少时曾陪同师父游历江湖,见过一个和尚,那和尚的兵刃就是双剑,和这画像里的双剑极像。”
使双剑的人本就不多,小楼早已逐个排查清楚,皆非洛小花。
“和尚使双剑吗?”南山思忖,这倒有些奇怪,“这和尚叫什么名字?”
莫金光想了想,又想了想,“忘了。”
南山:“……”
“这个……当时只是一面之缘,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那时我不过才七八岁,只是对他身后背的那把双剑印象深刻。”
一个光头和尚背着一把双剑,那画面怎么说都觉奇异,所以记了很多年。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楚墨白向他点头,“多谢莫掌门。”
莫金光年岁与楚墨白相仿,胭脂楼前任掌门看透世情,所以把掌门之位交给了大弟子莫金光,自己隐居去了。
莫金光掌管胭脂楼后不求壮大,但求安分守己,传言都道他掌胭脂楼之后,胭脂楼这几十年间应当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莫金光的武功其实非常不俗,但性格却极有问题,唯唯诺诺,没有掌门风范。
他连忙站起来拱手,“不敢当、不敢当。梅影一事在下也该出一份力的。我即刻修书一封,叫胭脂楼弟子先打听一下这个和尚,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些什么来。”
楚墨白道:“感谢莫掌门。”
莫金光紧张地摆摆手,“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莫金光一直很钦佩楚墨白,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岁,能顶着莫大压力坐上正派之首的位置,带领小楼壮大,这些对他而言,是望尘莫及的。
周梨把画像慢慢收起来。
梅影出现也有一年多了,她以为正派即便没有查出梅影的掌教是谁,但至少已秘密收集了不少梅影的资料和线索,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他们所知道的关于梅影的消息,竟还不如她从江重山那里听来的多。
第44章 慕秋华
正在这时, 几个小楼弟子穿过聚仙台下重重人堆。
南山心知有事发生, 不然不至于让弟子破坏千华赏的规矩上到聚仙台来。
听完弟子的禀告,周梨看到南山脸色微变, 他匆匆行了几步,把话传给楚墨白。
楚墨白从莲花座上起身,略一拱手:“各位掌门稍后。”
众人各自交换眼神, 有人耳尖, 知晓了发生何事,如风般迅速传播开来。
南山留在台上善后,给众掌门致歉, 眼角一斜,正巧看到周梨尾随楚墨白一起去了。
她穿小楼的白色弟子袍,面容秀雅,一根腰带一束, 身姿清逸,模样上倒是完全能浑水摸鱼。
南山一手扶额,这姑娘真是料不准她的心思, 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周梨随楚墨白来到一座三层飞檐的阁楼前。
此阁为剑阁,在小楼的西南角, 朱漆黛瓦,四周设有隔扇。
顾名思义, 里面摆放的是历代小楼掌门所用过的佩剑,如今专给前任楼主慕秋华做长年闭关之用。
进入剑阁,楚墨白走到最上层, 周梨紧随其后,同时观察四周。
剑阁中不点烛火,顶端镶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是昔年楼兰国主敬献给皇帝,皇帝转赐给小楼的。
此阁一共三层,每层四壁上皆悬挂数把佩剑,无烟云袅袅之香气,无金碧荧煌之奢靡,唯头顶落下淡淡明珠光华,加之诸剑在侧,隐隐萦绕一股说不上的清冷之气,宁静到略显肃穆无趣。
到达第三层后,陈设与其下两层并无差异,唯独中央设一张小席,席前一张四方矮几。
已有七八个弟子纷侧而立,见掌门来了,哗地闪开。
这一让开,周梨就看清了所发生的状况。
那张席子上坐了个白袍男子,长发未挽,任意的随它滑至脚边。
他印堂发黑,面色青紫,眼睛里血丝道道。
另外有个女子盘腿坐在席子旁,正给那男子把脉,这女子眉眼锐利,脸部弧线瘦削,一张面容出奇清冷,像不可亵渎的莲花。
周梨不认得那男子,却认得她,正是小楼神农阁的执剑长老苏合香,周梨昨日去神农阁看病,还是她给自己上的药。
小楼十位执剑长老,她是唯一的一名女子。
“师父。”楚墨白低喝一声,向来镇定自若的眉宇逼出一丝紧张。
周梨微感惊讶,原来他就是楚墨白的师父,谢天枢的师弟,曾经名动江湖,与谢天枢一起被齐名为“谢俊慕风”的慕秋华。
慕秋华有一张相当温润的脸,即便上了点年岁也无伤大雅,他眼角明朗深邃,十分有神。
她记得谢天枢已近六十,慕秋华虽说是谢天枢的师弟,但她总以为两人年纪不会差的太大。现在一看,这个慕秋华不知是不是保养得好,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
慕秋华走火入魔,先前已有几名弟子试图为他调息,但皆被他震开,就连苏合香也不例外,所以大家都不敢再碰他。
苏合香把慕秋华的手腕放下,对楚墨白耳语了几句,周梨隐约听到“旧伤复发”“我也无法了”“春风渡”“火灵芝”这几个字,楚墨白点了下头,神色不好。
“你们都出去。”片刻后,楚墨白冷静地下了命令,“速速将火灵芝熬成汤药送来。”
弟子不敢耽搁,取过矮几上用的只剩最后一点须枝末节的火灵芝,赶紧退了出去。
正是他在梅山与周梨相争的那一株,原来竟用到了现在。
火灵芝稀有,就是在梅山上也是一年一开,而且何时开何时谢都是无定数的。
弟子皆退下,苏合香也离开了,唯独周梨未走。
看这情形,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华山血案后,慕秋华的伤始终反复不定,神农阁的苏合香乃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却也没办法完全治好他的伤,时不时就需要楚墨白以春风渡安抚,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剑阁闭关。
半个时辰后,弟子把煎好的药送来,周梨顺势接过:“我去给师尊。”
那名弟子未觉什么,把碗搁在她手里,又轻轻咦了一声,感觉她的脸甚是陌生。
药端过去时,楚墨白正好收了掌,慕秋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脸上的黑气已消退,剩下苍白,整个人如在冰水中浸泡过,汗珠湿润了发丝。
周梨把药放在矮几上,抬眼时看到他薄薄的唇勾了勾,转瞬不见,但那一笑,凭的给他多添了一份俊秀。
谢俊慕风,十几年前谢天枢的俊朗慕秋华的风姿,无论是品德武功还是样貌,两个人皆出类拔萃。
不过在私情方面,谢天枢虽超尘脱俗,但和哥舒轻眉的一段感情纠葛为人诟病良久,倒是慕秋华,从未听闻他与哪个女子有过纠缠,而且至今未娶。
她听江重雪说过,当年大家都以为谢天枢会接掌小楼,哪知谢天枢离开了小楼,几年后建立了浮生阁,于是遍观其余弟子,只有慕秋华一人堪当此任了。
按时间来算,谢天枢离开小楼正好是他和哥舒轻眉的关系临至冰点最终破裂,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接掌小楼。
“请师父喝药。”楚墨白亲自端了碗给他。
慕秋华细细慢啜,火灵芝是天下奇药,下肚之后不久药效发挥,慢慢的延至全身,说不出的适宜。
但再好的药似乎也难以完全治愈慕秋华的伤,几年来他们已试过许多灵药,皆是治标不治本。
楚墨白脸上露出担忧。
这一路过来,楚墨白永远顶着一张死人脸,那张脸上除了眨眼说话,好像不会产生多余的表情,今天竟然让周梨一连看到了担忧紧张诸如此类的复杂表情,可谓叹为观止。
慕秋华应该挺高,光是坐着的姿势就比楚墨白略高出一些了,楚墨白已不算矮。
他身段瘦长双目飘逸,比之清冷雅正的楚墨白,他更温和些,脸上始终有丝淡淡的笑,看上去很温柔的样子。
周梨暗暗地想,这师徒两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如冰,一个如水,而且有趣的是,楚墨白的冰碰到慕秋华的水时,居然就消融了。
“为师这伤怕是好不了了,”慕秋华微笑,话如此说,但语气并无什么遗憾,看得很透,“倒是苦了你,每次都要累你给为师疗伤。”
楚墨白把眉一紧,“师父。”他一顿,低语道:“不要这样说。”
师父在他犹如亲生父母,命都可以豁出去,这些算什么。
慕秋华笑道:“师父说笑而已,你怎么总是这么当真。”
楚墨白张了张口,微微垂了眸子。
慕秋华大笑几声,引发了几下咳嗽,楚墨白给他顺气。
楚墨白当他是亲人,他也一向宝贝这个徒弟,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最为珍贵的璞玉,他可是万分珍惜的。
周梨站在一旁看他们师徒情深,转而想到聂不凡。
她嘴角有点跨。
她和聂不凡……呃,实在称不上师徒情深,天天斗嘴日日互讥倒是不少,每天都奔着把对方气死的目标而去。
“你在信中所言,让我为其诊脉之人,就是这位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