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不知所以,还笑等着寻机会奉承人,岂料南安王妃挥手打发上来传话的媳妇子退下去,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道:“王氏,你们贾家栽便是栽在内帷不修上,怎么吃一百个豆也不带嫌腥的?连个妾都管不住,还能指望你们甚么!”说罢拿手不住的揉太阳穴,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处与下人道:“送客!”话音未落转身把客人一扔就走了。
南安王府的婆子立刻围上来把王夫人并探春往外头请,一路推着人从角门出去“啪”的一声儿门就关死了。“这,这都甚么和甚么?”王夫人满脸惊愕,转头看探春,这丫头也是一头雾水,看着不想是明白什么的样子。这好好的谋划怎就黄了呢?
没奈何,又不能总堵在别人家门外,王夫人只得让留在外头等的婆子去街上喊了个车来才勉强捂着脸先回了住处。等一进家门儿,周瑞家的青白着一张脸上来道:“太太,不得了的事儿!”王夫人就让探春回屋去,叫周瑞家的上来说话。
她这陪房战战兢兢进了来,跪在地上道:“太太,那赵姨娘今日一早跑去衙门把咱们给告了!”王夫人便知为何方才南安王妃前后两张脸,大怒道:“可恨那贱人!前几日怎地没直接打死她了账!她告甚么,南安王妃收个养女罢了,犯了哪条律例?”周瑞家的哆哆嗦嗦道:“赵姨娘告三姑娘不孝……”
这话就连王夫人听了也弄不明白,你一个妾怎么好意思去告这样状子,不是胡闹吗!可要老百姓来看,不养活生身母亲不是不孝又是甚么,这事儿还真是个糊涂案,里外都尴尬。但是探春肯定是不得用了,和亲选的姑娘再不挑剔也不能叫人在孝字上头说道,白白废了一步好棋。
到得晚间下人收拾屋子时端了几片瓷片出去,又重新送了几个竹碗进来,又过了会子有婆子去喊了探春晚上抄经诵经,一抄又是一夜。探春此时心里只有高兴,叫抄便就乖乖去抄,抄到第二天天亮才问了安回去休息。
出了兰月,南安王妃匆匆在早先周贵人的娘家里寻了个姑娘收做养女,立刻代南安王上了折子只说郡主并嫁妆都已齐备,朝廷大臣们也是惫懒,随意从国库了扒了点子东西塞进去就连人带物送上了海船。
此消息一出,迎春带了重礼便去沈家与宝钗道谢。此时宝钗已近临盆,歪在软榻上见了她只笑着道:“谢我做甚么,我只叫侍书去好生关照赵姨娘,是那丫头护住心切方才救了探丫头,与我何干。”迎春用帕子擦擦额角笑道:“瞒得了旁人瞒不得我,大姑奶奶已是把人心看得透透的,略点拨点拨便于三丫头指了条生路出来,又何须您亲自撸袖子上阵。”
宝钗靠着垫子就笑:“我可没那本事叫当妈的去衙门告亲姑娘。”迎春心下暗道,你是不能直接支使赵姨娘,可这环环相扣总是要着落在此人身上,只要叫她又羡又恨,不在这里生事也会在其他地方生事,无论如何都能将探春脖子上的套儿解开。当下也不说破,只笑着又恭维几句,留下礼物便告辞走了。
白鹭上来将东西点一点记录在册后招呼了婆子往库里送,莺儿在一旁用小刀将蜜桃削成小块送上来道:“奶奶用上点子垫一垫,这几日用得越来越少。”宝钗伸手用银簪挑起来吃了两三块儿就皱眉摇头:“用不进,放着罢。”肚子越来越大,孩子也越来越活泼,压着心口着实吃不下去,恐怕离瓜熟蒂落之日不远了。
正想着,老管家来报奶妈并接生姥姥都找好了,请示下问何时接人住进来候着。宝钗懒懒道:“今日或不是明日,不拘哪一日都行,把我那西厢房改一改与奶妈用,别叫在后头跨院儿跟旁的下人混在一处。”老管家应声下去办事,宝钗百无聊赖又叫白鹭拿了本《三字经》坐在自己身边念来听。
又过数日,到中秋这一天,沈玉正经在家里休沐,正拿了铲子在院子里把几颗不齐整的灌木往外刨,宝钗站在廊下笑嘻嘻做个指挥。两口子笑闹呢,宝钗忽得停了声音,一叠声儿忙着喊莺儿。
沈玉听她声儿都有点子不大对,唬了一跳扔下铲子跑过来问:“怎地了?”此时莺儿也赶了过来,宝钗就伸手与她道:“扶我去产房,许是要生了。”肚子猛地抽了一下,又有一股湿滑黏稠之意,要么是见红了,要么就是羊水破了。莺儿愣了一下,上前半扶半抱架着宝钗就往布置好的产房去,没走几步身后忽有风声响起,再睁眼看姑奶奶已经叫姑爷抱起来往产房送去了。
幸好接生婆子早早请了家来住着,前后脚就让家下人给带了来,这婆子极干练的将沈玉推出去,又请了苏嬷嬷进来坐镇,门板一关外头人就只能转圈儿着急了。宝钗此时已经躺在床上,苏嬷嬷帮着褪了衣裳,又拉着手与她道:“宝姐儿,不怕,女人都有这一关,熬过去往后日子还多着呢,千万听嬷嬷的话,叫你忍着就忍着,叫你使劲就使劲,想想孩子。”宝钗刚疼过一阵,嘴唇都白了,反过来还安慰苏嬷嬷:“我省得,又不是甚毛病,熬一熬便成了。”
说话间就听沈玉在外头鬼哭狼嚎似的吆喝着往里问话,接生姥姥泼辣得很,开了个门缝往外冲他对着吆喝:“喊甚么喊!还早着呢,你有力气又贴不到奶奶身上,无事做就去让小丫头烧水来!”沈玉叫怼了一回,又听不见宝钗出声儿,转了几圈只得老老实实使唤下人去烧水,正等得焦急,接生姥姥又开了门缝往外喊:“去让厨下弄些好克化的吃食,头一胎且要等呢,少说往四个时辰上去,莫急!”
这下子沈玉可找着事儿做,一头扎进厨房,没得一刻钟就送了碗卧了荷包蛋的鸡汤面来。面送进去,过一会子送出来就是个空碗,几乎隔一个时辰就要一碗,直到第三碗送了没多久,产房里才有低低忍疼的声音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在外面跑了一整天
第116章
肚子抽抽着疼的时候宝钗还是懵的, 她两辈子加一块儿也没生养过孩子,这会子读了再多书, 经过再多事儿都不顶用, 只见着苏嬷嬷在身边方才放了点子心。
老嬷嬷先是帮她褪了衣裳, 又拉着手好生劝慰一番,见着衣裤上的颜色转头对接生婆子道:“见了红了,倒是羊水还没破。”接生婆子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上手按在宝钗圆滚滚的肚皮上下摩挲一番道:“奶奶放心, 羊水没破且不打紧, 孩子好着呢。要是再疼起来能忍就忍忍,要么等下动真格时候又叫唤得没力气。到了这会子就看当妈的争气不争气,您攥住劲儿, 小少爷也顺顺溜溜落地来家。”
说实话, 产房里头但凡不是缺心眼儿的谁也不会当着产妇面儿说甚不中听的话, 这才刚刚起阵儿,只管把好的说出来叫那生孩子的心里有底。等真不成的时候也没空说这些,都指着母子平安放好得个大红包呢。这时候沈玉在外面等不见动静, 趁着脖子直恨不得将窗户纸戳个洞往里看, 还是他打小儿一块跟着长大的长随把人给拉住了, 这位爷见真不叫进去看个究竟, 只得扒着长随瞪眼睛往里大声吼:“怎么样了?怎么没动静呢?成不成?不成咱不生了成不?”
一顿话说得里头接生婆子笑得打跌, 开了条门缝伸头出来道:“喊甚么喊!还早着呢,你有力气又贴不到奶奶身上,无事做就去让小丫头烧水来!”沈玉叫个婆子噎了一下, 正转圈儿呢,老爷子在正院儿听了消息忙叫下人搬了椅子抱着猫儿赶过来。老人家前脚刚进院门儿就听孙子胡说,不等他上去给这小子一脚,接生婆婆先吆喝了沈玉一顿,一肚子话只得先停了停。
老管家把摇椅放到不碍事儿的地方,沈老爷子往上头一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沈玉道:“都说大丈夫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呢?你脸上那色儿都能开染坊了,少给我磨圈儿,边儿去,还等着你磨了米吃不成?”沈玉头都没回就堵了祖父一句:“泰山倒就倒了,关我嘛事儿,里头那是我媳妇儿,亲的!”眼看祖孙俩要吵起来,产房门又开了条缝儿,接生婆伸头出来道:“去让厨下弄些好克化的吃食,头一胎且要等呢,少说往四个时辰上去,莫急!”
沈玉一拍大腿:“是了,还没用午膳呢,可不是得饿了?”说着就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窗户喊话:“奶奶等着,厨下现成岳母大人送的老母鸡吊了汤。小的这就给您煮点子面用,用得好了有力气哈!”沈老爷子把脸往旁边一扭都不想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只抖着手上下摸了猫儿等。
那猫儿毛都快叫他给摸秃噜了,又知道是要紧时候不敢伸爪子闹,只得头尾团在一处眼睛一闭由着主子撸。
过了约莫有没有一炷香也说不定,沈玉端了个浅口的碗过来,金黄的鸡汤香气扑鼻,里面干干净净躺着几颗青菜芯子并一颗内生生的荷包蛋,下头垫着大概三四口量的细面条儿。苏嬷嬷过来接了碗进去,几个手脚伶俐干净的婆子上来扶着宝钗坐起,几口就连汤带面吃得一干二净,直接叫把碗给递了出去。吃过面还不等歇口气,肚子又是一阵抽疼,比之前更加急迫剧烈,宝钗咬紧牙哼都没哼一声,谨记接生婆子说的要留着力气在后头用。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天都快黑了。许是忍着疼也费力气,肚子里又叽里咕噜饿了。接生婆子仍旧出去喊着叫送吃食进来,用过之后本是一个时辰疼两三回的,又变作疼了四五回。疼是疼得越来越密,用了第三回 吃食后原本一阵一阵的疼痛连做一片,真真是仿佛一只手深入腹中欲连血带肉的把甚么东西活生生撕下来一般往骨头缝儿里疼。
饶是宝钗极能忍耐,这会子也有些忍不住了,低低的哼了一声出来,外头沈玉耳朵忒尖就听见了。还不等里头人再哼一声,他先一头冷汗头晕目眩靠在廊下柱子上手脚都是软的。沈老爷子看他不成样子,忙叫小厮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叫他坐下:“坐了等着吧,这才是正经开始拼命的时候,你媳妇都没慌呢,你先乱了方寸,成何体统!”沈玉只觉着要往地上倒,为着后头一辈子的脸面考虑,此时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自己伸手摸着摸到凳子上坐下,就这背后还得靠着树才成。
这会儿莺儿和白鹭两个指挥着厨下烧了两大锅热水放在火上等着,院子里除了两位主子并随身的婆子小厮其余人等一概赶了出去。又过了有半个时辰,产房里忙乱起来,只听见接生婆子大声道:“羊水破了,奶奶且顺着力道使劲儿,也别太猛了,一点儿一点儿来。”外头沈玉一个猛子几乎跳将起来,扶着柱子就是一趔趄,他又不敢出声儿,这会子憋着小声念佛,真是打从识字以来所有听过名号儿的神佛一个没放过,全叫他念叨了一遍。
宝钗在产房里头已是疼了一身冷汗,背后压着的衣裳已经叫汗溻湿得透透的,一拧都能拧出汗汁子。苏嬷嬷扳着她的手免得指甲嵌到肉里去,一边帮着擦汗一遍道:“胎位正得很,奶奶忍一忍疼只管用力气,可到了关键时候。”婆子又往下看了看,道是宫口已经全开了,便伸手放肚子上开始往下推。她这一推可不打紧,疼得直揪心。宝钗“啊”的喊了一声儿,后头看着的婆子喜道:“头露出来了,成了成了。”
中间略顿了顿重新攥好力气,接生婆子再去推肚子的时候宝钗一并往下面使劲儿,身子里头就有甚么东西“哗啦”一下子滑了出去。旁边伺候的人都大喜道:“生了!”接生婆子忙推开人绕过来把孩子倒着提起来照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小娃儿吃疼,张嘴就是“哇”的一声,屋子里的人这才放了一半儿心下来忙着叫外头把预备好的热水送进来。
这边婆子小心翼翼检查了一下孩子五官并四肢,又看看浑身上下有没有胎记或是不中看的记号,另一只手这会子已经用干净剪刀把脐带绞了下来,趁着热水把孩子洗干净棉布一裹,又拎出来才塞进襁褓里包好冲外头道:“恭喜,贵府添了一位千金。先开花后结果,大喜大喜,母女均安!生辰时候好的很,正是八月十五酉时三刻,合家团圆,万事顺遂。”
沈老爷子在外头听见是个孙女,立刻笑得尖牙不见眼道:“好好好!赏上等的红封!女娃儿好,贴心贴肺,老头子我就稀罕女娃儿!”他还没说完呢,靠在旁边一直着急的孙子“咕咚”一头栽倒地上,刚赶过来看看的许老大夫就着手一摸,翻了个白眼儿道:“吓昏过去了,出息。”
可不是么,里头产妇还没怎么地呢,他可倒好、一晕了事,混是让两个老人家鄙视了好一会子。宝钗听得孩子五官肢体并无残缺,又听她哭得极有力气,方才放下心,肚子又疼了两下,等胎盘出去便万事不管先撒手睡了过去。
接生婆婆取了个小陶罐儿将行下来的东西都装进去,帮着宝钗清理了一下,等略微擦擦换过衣服放她消停躺着睡,后头的事儿自有苏嬷嬷和她一起商量着办。
孩子早就裹好送出去叫曾祖父看过,雇好的奶妈子接过去将孩子先抱到厢房去喂奶。这小姑娘虎得很,眼睛尚未睁开埋头就是拱,寻着吃食便一口叼住急吼吼大吃一顿。等她吃好睡着了没出息的亲爹才叫许老大夫用银针刺醒,忙不迭赶过来围着床稀罕个没够。
沈玉一醒过来顾不上喊疼,赶紧先钻进产房去看宝钗。见她安安静静躺着熟睡,好容易才放心伸手去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热,体温也没有太低,想来是真的没有大碍。他这才放下心,也不去吵宝钗休息,小心走去旁边的厢房看闺女。刚好沈老爷子从另一边过来也想看看孙女,两个人就碰上头了。沈玉打发奶妈出去,和祖父两个伸手拆开襁褓一会儿戳孩子的小手小脚,一会儿又去偷偷捏小鼻子小耳朵,直把闺女惹烦了捣鼓着嘴“嗷”一声又哭起来。这会子苏嬷嬷已经安置好了宝钗那边,打发莺儿白鹭不错眼的盯着,一进厢房就见沈家两个主子跟傻了一样围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干瞪眼。
“哎呦!老爷子,二爷,你们怎么把襁褓给拆了?不这么拘着回头姐儿是个罗圈儿腿可怎么办?!”她忙上来给孩子重新裹好抱起来一边拍一边哄,转头不耐烦道:“两位赶紧先想想孩子叫甚么,别等洗三儿时候旁人问到脸上来。”沈玉咳了一声吹着口哨往外走,走到门口嬉皮笑脸与祖父道:“我先去厨房看看给她们娘儿俩弄点子甚好的补一补,您且翻着书。”说着就把一块儿干了坏事儿的沈老爷子给扔在屋里自己先跑了。
沈老爷子梗了梗,伸手遥指沈玉气得做不得声儿,好容易运运气忍下去,转头好言好语与苏嬷嬷道:“劳烦嬷嬷,咱们家也没能有个婆婆照顾着孩子,辛苦您两头照看,阖家随便您使唤哪个呢,用得顺手只管用。”苏嬷嬷抱着孩子福了福算是恭送,老爷子跟火烧了眉毛似的屁颠屁颠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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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宝钗再醒过来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时候。身边伺候的莺儿忙捧了一盏蜜水上来与她润一润,紧接着又是一盅又香又糯的燕窝粥送下去。等嗓子能出声儿,宝钗先问道:“孩子呢?”苏嬷嬷从厢房里把孩子抱了过来,红彤彤的跟个皱皮娃娃似的。宝钗就皱了眉毛伸手去摸孩子往外冒白点子的小鼻子:“大姑娘生得这个样子,只怕得努力多置办也产业与她了,不然唯恐嫁不出去……”苏嬷嬷笑得直摇头:“您这是傻了?甭瞅着现下大姑娘有点不中看,等满月张开了叫人看见都不得撒手,俊得很哩!眼下越红,往后皮肤越白,一白遮三丑,哪里还有不好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