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苏嬷嬷的话,虽说宝钗还是有点嫌姑娘丑,仍旧挣扎着坐起来将襁褓揽在怀里不住的看。看一会子说一会子丑,可就是不撒手,越说丑越抱得紧,想来这丑也就只是嘴里说说而已。这是莺儿又端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进来,等苏嬷嬷将孩子抱开才送到宝钗面前:“这是许大夫给开的方子,叫您吃到满月时候。说是不耽误偶尔给姐儿喂口奶,还能叫伤口好得快些。”
宝钗接过来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就给一口灌了下去,旁边又是水又是蜜枣的伺候,等看着不吐,白鹭端了炖好撇干净的鸡汤上来。用过这一顿,胸口就憋闷着疼,苏嬷嬷道:“家下有现成的奶妈子,奶奶不必自己喂,疼了只管叫家下人出去弄个石榴回来榨汁儿喝了便是,弄那劳什子作甚。”宝钗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我能喂她呢,且先喂着,自己家的饭才是饭,旁人家的不过尝个新鲜。”说着解了扣子就把开始乱拱的孩子抱到胸前由着她找饭吃。苏嬷嬷见拦不住,叹了口气也没再说甚么,只回头交代厨下多弄些汤汤水水的补养,还有些不合适的药材就别放了。
又过一日才是洗三的日子,薛太太一大早就带了一家子人,拉着好几车活物一路“叽叽呱呱”等上沈家门儿。那简直是恨不得将家里的庄子现搬来眼前紧着宝钗一个人嚼用,甚么鸡、鸭、鹅、猪、鹿、羊都是捡又肥又大的送来,生怕女儿坐月子亏了嘴。旁人丈母娘上门看姑娘也就一篮子鸡蛋几条肉,薛家干脆都是整只整只往女婿家赶。
等小姑娘叫抱出来见亲戚,薛太太、絮萦、岫烟并宝琴围着孩子没口子的夸,恨不得连小脚丫子都夸一句香。看了孩子,娘家人便去看姑奶奶,只见宝钗舒舒服服靠在迎枕上躺着,薛太太就拿帕子擦擦眼睛上前摸着闺女的头发不住心疼:“可糟了老罪了吧?好在头一胎顺利,后头就都顺顺利利了。万幸万幸!”说完回头看看里外没有沈家的下人在,这才低声与宝钗耳边道:“你只管安心坐月子带孩子,要是女婿子有半点不老实,再跑不出家下伙计们的眼睛。千万别委屈自己,咱们有的是人使唤,叫你两个哥哥去收拾他!”
宝钗心道薛蟠薛蝌弟兄两个加一块儿也不一定能打的过沈玉,这还得是人家让他们一只手,别提谁收拾谁了。可是娘家有人撑腰到底底气十足,脸上也笑起来道:“那我先谢过兄长们。等出了月子再带大姑娘回去认认门儿。”薛太太就笑眯眯应下,带了媳妇姑娘出去好叫她休息。
到了巳时人到齐了,当日接生的婆子过来与孩子洗三,诸亲友极给面子,那些小金鱼小银鱼林林总总给添了大半盆。待婆子敲得盆儿一响,那预备好的柳枝儿沾了艾草水往孩子身上一沾,小姑娘立时不乐意的嗷嚎大哭。因是个姑娘家,也不跟厚皮小子似的哪哪儿都洗洗叫人看,接生婆婆嘴里唱着,手里上下撩了两把水就把孩子擦干裹好,又传递了一圈儿,便叫奶妈子将沈家大姑娘赶紧抱回屋里守着去了。
因沈家没有年长的女眷,苏嬷嬷只得在内院儿帮着张罗,外院儿自有沈老爷子和沈玉关照,忙忙乱乱又到下午未时末才将客人都送出去,这边才有空将写着孩子名姓的纸条子递给宝钗。孩子的大名儿且不着急起,生怕早早上了阎王爷的薄子叫人惦记,只先寻了小名儿“萱萱”叫着,家下便一齐改口喊萱姐儿。
“萱者,忘忧之草也。萱萱,萱姐儿。”宝钗拿着纸条念了一遍,低头就见闺女吧嗒着小嘴儿鼓着脸睡得极熟,心下一软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头笑道:“睡得跟头小猪似的。”这话要叫孩子亲爹听了又得不高兴,人现在只觉着连天仙都不如自家姑娘标志,也不知道是打哪儿看出来的。说人人到,不等她再戳一下,沈玉端了一碗鲫鱼汤进来往床边的矮桌上一放,坐下先抱起女儿亲香了一会儿,等叫姑娘举着拳头不耐烦往外推了才放下手转去伺候大的:“难为奶奶,自己奶了萱姐儿,多喝点汤水补一补,好叫大大小小都有口饭吃。”
宝钗懒得与他计较到底是怕谁没饭吃,端起来极顺溜的灌了下去,半点不见为难。沈玉见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反而不放心哄道:“奶奶是不是不高兴了?或者不爱吃这个?想吃甚的只管说,只要能弄来必得让吃个够。”宝钗摇头推他往外去:“我再好不过,你该往外头忙只管去,莫误了差事。家里那么些厨子可不是白养着的,哪里能老叫你往灶火旁边去的。我念着你的好,你又有甚可不放心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搬家去了,老房子卖掉了,总要把东西腾出来。今天一早送睿哥去幼儿园,人家连头都没回就把我给赶走了......白叫我自己伤感好久。
第117章
沈玉挽了袖子靠在椅子上就是不走, 死活赖了好一会子,直到宝钗喂过萱姐儿把孩子交给苏嬷嬷去换洗, 他才叹了口气道:“如今朝廷的正经差事越发不好当, 我暂且往后避一避看个仔细再说。原先在北镇抚司里头倒是难得, 调入京卫大营后才发现,竟是连上直卫亲军里头也吃着空饷。不少千户手底下的兵卒攒起来满打满算也就抵得两个百户顶天了,就着还尽瞒着上头,若是战事一起如何是好?”宝钗听了就奇道:“这样子厉害, 你从前就没得过消息?”
这话不算错, 锦衣卫纠察文武百官,这上直卫亲军可是皇帝最后保命的底牌,不可能不特别关注关注。沈玉却摇了摇头道:“怎会不知?可也没想到能缺员缺成这样。还是在京里, 若是往偏远地方去, 不晓得这些人捅了多大篓子。再有, 你转回头想想,这等事满朝上下竟就只瞒住了当今一个人,这里头的浑水可不是谁都敢轻易掀开盖子的。这件事儿跟早先河工和江南官场那两件案子又不一样, 兵者, 一个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是以我也就不那么急, 好歹先叫人别绷紧了防着才成, 正好趁此机会在家里多照顾照顾你, 两边总有能够着一边吧。”他有句话存在心里没说,便是皇帝知晓此中之事又如何?整顿军治,那可是需要金山银山往里头填。从古至今,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对军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那么些贤臣能吏都不晓得这里头的危害?无非怕激出兵变罢了,只求这些骄兵悍将无事莫造反,有事敢用命,旁的也就不那么计较。
假如一个愣头青不分青红皂白将此事捅出去,一则上面不能不收拾又不能真收拾,着实尴尬得紧;二则多少人指着这个吃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光那愣头青自己落不着好,只怕连累家族,更甚者得把尚且磨合着还能运行的朝廷给折腾散了。况且,沈玉拿起空碗对宝钗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咱们已经从北镇抚司里退出来了,这里头的事儿就莫再搀和。免得无端遭上头猜忌。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少不了拿月银回来孝敬奶奶。”就这么着端着碗一溜烟儿,跑了。
宝钗坐在屋子里愣了愣,转头躺下摇摇头阖上眼睛歇着,心里头还在不停转悠。自己上辈子也就活了二十来岁便没了,只隐约记得跟着贾雨村阖家流放路上听过几耳朵边境不稳,可到底是怎么个不稳法也不晓得,如今就是想做个未卜先知的提醒也不能够。好在薛、沈两家都在京中居住,想来边境再不稳也不能叫京城乱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沈玉又不是多高的官职,不过一副指挥罢了,且轮不着他急。
想了一会子索性睡熟过去,月子里的人可受不得累。
沈玉端了碗送去厨房,再回来洗手换过衣服便往外头大书房去。早先各家亲戚交代的请托此时也都办得差不离儿了,只需派人将结果各自送去便是。林家给的那十来个仕子里头颇有两、三个能看得的,他想着特特过去一趟,也好借此机会与林大人面谈一番。
等家下人来报宝钗已经歇下,沈玉只将外袍换过便打马出了沈家大门。约莫两刻钟到了林家,从侧门寻门子递帖子上去,片刻就见林如海身边得用的管事出了来笑着迎客。那管事打了千儿,引着客人进大门又穿过一处透花的延廊就到了林家外院书房,林如海正在台阶上头等着。见了沈玉,林大人三两步下了台阶迎过来,不等他说什么,沈玉先拱手行礼口称叨扰。
待林如海扶了他才站直了从袖子里掏出个册子递过去道:“今年恩科里殿试前一百名,年龄廿五以下,家中尚未娶妻纳妾的俊杰们都在这里了。林姑父慢慢儿看,必要与大姑娘寻个四角俱全的人才好。假若这里没有中意的,或不是看到了更好的,甚时候来个消息,管叫与您查得清楚明白。”林如海上下打量了这后生一眼,心下只道单凭他这么厚的脸皮只怕将来也不是个平庸的人物,咋地没咋地呢就跟着老婆认了亲,半点不觉着尴尬。
沈玉哪里是不尴尬,心里都快尴尬死了面儿上还得端着。如今处处光景都不大好,若只是求个一亩三分地的温饱自然不必管外头洪水滔天,可总拿这些糟心事儿去问祖父也不合适,想也知道老爷子定然翻翻眼皮扔一句“君则敬,臣则忠”出来。没奈何,扒拉来扒拉去,亲不亲的亲戚里头竟就只有林如海似乎是个明白人儿,不寻他寻谁!
林如海接了册子,先拿在手里也不急着看,只把人带进花厅分宾主坐下闲聊起来。一个贺另一个喜得千金,另一个就赞这一个儿女双全,你来我往一翻,林如海越发谨慎了些。无他,这沈家的二爷早先乃是于北镇抚司中发迹,如今虽说进了京卫大营,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就当他瞎了聋了。两家关系再亲近那也是青年姊妹间和睦友好,扯到爷们儿身上互相不搭嘎,若是没有那薛家的大姑奶奶,林家哪里又会和沈家扯上关系呢。再者,这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说话竟已是滴水不漏,每一句话都正好是他想说的,不想说的连个缝都没,真真是再缜密不过。
沈玉见林如海端茶碗的手微微顿了顿,便知对方心中一定在上下计算衡量,忙拱拱手爽快道:“林姑父,此番上门一是为了将您交代的事儿了了,二便是为了最近这一股又一股的秋风,实是拿不定主意。”他把话往开了说,林如海只皱眉道:“不知贤侄所说的秋风,又是甚么风?”沈玉压低声音凑过去小声说了京卫大营中的所见所闻,林大人听完面沉如水追问道:“你说的可曾属实?”沈玉点头应道:“句句属实,再无半点欺瞒。此事非同小可,然沈家孤立无援,只得觍颜上门寻姑父讨教。”
林如海放下茶碗长叹一声:“贤侄,此事不该问我,你只管睁大眼睛看便是。再者,老沈相他老人家可比我手段高明了不知几倍出去,尤其这急流之中全身而退的本事,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你合该去寻家中长辈说这些,我还想上门拜访沈老爷子哩。”沈玉听他这般说,便知其仍是忌讳自家早先当过的差事,眼下也不为难人,只拱拱手将这一出茬过去,指着林如海手边的册子道:“祖父在家里正想有人说话,若林姑父来家,必当扫榻相迎。不过这几个年轻仕子我倒是知道些许,或者您看里头那位姓李的能顺溜些。”说完只管端茶宽了宽茶叶细细抿上一口,就叫林如海自己看册子思索去。
隔了一刻钟,林如海合上册子再看沈玉目光便温和得多,话也多了起来:“谢你这番心思,每个人都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今已经入秋,有些秋风也是应当的,咱们但看这秋风之后到底是春回大地还是寒风凛冽,不到最后谁也没得那前后眼去看见不是?为今之计只能广结善缘,若是枯木逢春自然万事大吉,万一砸了锅,总也不至于没了下场。”这话便是告诫沈玉不要轻举妄动,当今继位这才几年,新手上路定是要走走弯道儿的,说不得过上几年就好了。再者,皇帝到现在膝下也没得男丁,朝廷上下万事只求一个稳字,不然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出了丁点儿岔子便是连个可供辅佐的少主都没,还是巴望着龙椅上这位能慢慢儿磨过来罢。
沈玉自然闻弦音则知雅意,忙又拱了拱手道:“出来久了,怕家中妻小放心不下,侄子这边告辞了,今后妹子这边有用得上的只管说。”这就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林如海恨不得拿脚踹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直接将人轰出去。待沈玉打马出门儿,林如海才失笑,摇摇头将手边册子又打开理了一遍,只把看着合适的两、三人圈出来,交代下人打听打听这些人行踪,也好在街上“偶遇”一番掂量掂量成色。
且先不管爷们儿们在外头都忙些甚,这日子转眼过得飞快。等满月的时候沈家又摆了回酒,这次宝钗亲自抱了孩子出来见过客人。堂客们上下分了八桌,上头都是各家太太奶奶,下头临着院子里的花木坐的尽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吃到一半便有客人陆陆续续告辞,能坐到最后的通常都是及亲近的亲戚朋友。
迎春带了探春惜春上来与宝钗道谢,宝钗把孩子交给苏嬷嬷挥了挥手道:“甭谢我,要谢就去谢侍书那丫头。一个姑娘家,为了主子尽心竭力,再没有比她更忠心的了。”迎春忙道:“可不是?如今我留了她暂且待在身边儿听用,等三妹妹出了门子再叫她过去。不过这姑娘如今是自由身,再要用时多两个心眼儿。”惜春不爱听这个,低头就像往外头去,还是宝钗拉了她道:“你托我帮着给妙玉师傅寻下处呢,已是寻到了。就是早先一直圈在屋里不得出去,就给忘了,今儿见了你才想起来。寻得乃是一位宗室里的老王妃,家下除了嫁出去的孙女也没有甚么乱人,清净得很,每日里就研经讲经,再无其他。”说着叫白鹭带了惜春去一旁与她细细说,这边小声儿问迎春探春:“她那做姑子的想法可曾换了?到底还是东府造得孽,好好的姑娘家叫他们逼得性情都移了。”
探春撇了下嘴道:“可不是!要没有前几个月抓出来的野和尚野道士并那些藏污纳垢的下流地方,只怕我们再拦不住她。链二嫂子日子也不容易,男人还在外头流放,下头又拉扯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只有往外出的哪有往里进的,虽说看着往日情分收留了四妹妹,可依着她的性子也断不肯在人家家里久住的。”迎春就接着道:“那位老王妃人品如何?家住何处?怎地就只剩出嫁的孙女了?”一叠声一句比一句问得紧。
宝钗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这位老王妃乃是宗室里有名儿的慈和人,就住在离沈家不远的地方,略靠近皇城。老人家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下头原本有个嫡子,刚生下孙女就一场风寒去了,儿媳也是前年没的。旁的庶子庶女早早分出去,此时有跟没有再无甚分别。”说着她捡了块儿席间的果子咬了口嚼嚼咽下去才道:“可见老话说得好,这羊肉横是贴不到狗肉身上,孩子只得自己生得亲,旁人生的待他们再好也不一定能顶用。
若真是这么个人口简单的去处,妙玉还真无甚可挑剔的。不过研经讲经,本就是她的本分,又有安全去处可供托庇,简直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幼儿园接睿哥,别人孩子都是哭着不愿意进幼儿园,唯独我们是哭着不愿意出来回家......臭小子!
第118章
宝钗这边先打发了惜春求的事儿, 正坐着和迎春探春说话,那边黛玉起身过来告辞, 虽然嘴上没说甚, 脸上却很有几分恼意。再一看, 刚刚好似是湘云在头里和她坐在一处,宝钗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忙打发莺儿出去将人直接送到马车上,有甚不好当面问的不妨叫丫鬟们背后互相说道说道再传回来, 也免得两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