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姊妹说笑一会儿,各个具说要择日去找宝钗串串门子,等贾母醒来后一齐约着去行了礼方才辞出来。
宝钗和苏嬷嬷并排走在前面,白鹭、莺儿和素云走在后面,两个小丫鬟围着素云叽叽喳喳的问,这三个倒热闹的不行。到了梨香院门口,宝钗转头对苏嬷嬷道:“烦劳嬷嬷再跑一趟,看大管家礼数齐了没好放他出去做事,再去姨妈那里道个恼。”苏嬷嬷知道她心里有计较,方才也谨慎避让着那贾宝玉,因此倒也放心,微微弯了下腰便自去了。等她前脚绕过月亮门,跟在最后头的素云就对莺儿奇道:“这嬷嬷好大的派头,行动间跟外头走动的管事们似的。”
莺儿笑嘻嘻的折了根柳枝在手里,三两下编出个精致小巧的花篮递与她道:“那是我们太太托了老亲金陵甄家老太太从宫里寻来给我们姑娘的管事嬷嬷,可严了,寻常我们都不敢惹。”素云接过花篮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边看边道:“怪不得宝姑娘这么稳重,既有位宫里出来的嬷嬷镇着,怕不是我们那个‘混世魔王’也能改得好!”
莺儿白鹭互相看了一眼,吐着舌头笑了笑,苏嬷嬷的厉害和好处岂是一般人看得出来的?不声不响间整治得整个薛家的风气都和普通商户截然不同,是以姑娘也好,太太也好,对她都尊敬的很,就连教导大爷读书的先生也对这两个嬷嬷心服口服,都俨然是半个师傅了。
宝钗走在头前也不管后面三个丫头嚼些啥,到一处草木葱茏的月亮门边且住了住,素云立时把话头收起来小步走到头前:“姑娘随我来,梨香院得往这边走。”出了王夫人正房的小东院,往西穿过一条夹道就到了梨香院。这院子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往外头正街上开了道门,前后隔开恰合适简单人口长住。然宝钗可不敢在这里住久,四月里哥哥也要进京合账,别好不容易往正道上挪了半步又叫这些贾家子弟带得更坏十倍。
素云领着她们进了梨香院的后院儿,宝钗避开正房和东厢,只在西厢看了一圈对莺儿道:“就这儿吧,你们喊婆子把我的箱笼抬来,还按家里那般布置,苏嬷嬷安排在西厢后头的抱厦里。你们且挤一挤暂时住着,等哥哥来了少不得还要回自己家的,总住在旁人家里算什么事儿?”
说罢她自己拿了本路上没看完的话本子和针线坐到东厢去,让莺儿和白鹭带了素云进进出出的忙。到戌时二刻屋子里才算收拾妥当,素云对莺儿道:“平日老祖宗不传饭都是各自去大厨房领了回来用,过了点儿就要自己用月例银子喊,甚是不便。是以姐姐妹妹们千万不要误了,今次我且领小丫头过去说一声。”莺儿听了便去院子里喊了个丫头跟着她去,转身又回西厢房收拾宝钗平日里的穿戴。白鹭那边已经领着婆子从外间回来,正站在宝钗面前回话。
“回姑娘,给各位姑娘奶奶太太并老太太的礼已经按着签子送去了,链二奶奶膝下新近添了个姑娘,还没取名字呢、之前咱们不知道竟没准备,是以奴婢擅自做主取了两朵小攒花并一副足量的银镯子送去。”宝钗慢慢掀过一页游记,边细细看上面白描的山水图边对她道:“知道了。你取的小攒花可是路上无聊我和莺儿一起摆弄出来的?”
白鹭笑着倒了杯茶放在宝钗手边:“可不是姑娘亲手做的那两支?大姐儿年岁小,还没留头发呢,大簪花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备好了的,平白送了礼还叫人心里不舒服。”宝钗放下书忍笑点了她一下:“就你话多。去歇歇,等会子素云带了膳食回来你下去和她们一起用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顺便理一理咱们带来的妆匣,把我的金锁收起来只留项圈儿,家常谁乐意带它,那么重。”白鹭福了福笑着下去收拾,未几等素云和小丫头回来了又等了苏嬷嬷一起用晚膳。
用过饭,莺儿服侍着姑娘换了身轻便衣服,宝钗穿着软鞋靠在美人榻旁边的小几上盘算这几日的开销,乌木算盘稀里哗啦脆响了一阵,娇软的声音传出来吩咐道:“明儿去告诉大管家一声,把那些京中铺子的账本收上来核一核,对外面只说是预备两个月以后大爷来收账。”
坐在熏笼旁做针线的白鹭应了一声,这类和账目银钱有关的事儿一向由她协理。苏嬷嬷只抬头看了看斗橱上的西洋自鸣钟:“姑娘,该歇了,在人家做客少不得早些起。”宝钗应下,莺儿端来水服侍她抿了头发洗漱一番自去躺下歇着不提。
贾母和王夫人处却各自都还亮着灯。大丫鬟鸳鸯拿着美人拳轻轻帮老太太敲腿,琥珀站在后面低头替主子揉肩。贾母半阖了眼睛且道:“下午素云回来都和你们说了罢,这薛大姑娘如何?”
鸳鸯一面小心敲着一面道:“回老祖宗,薛大姑娘话少,由着她那两个丫鬟叽叽呱呱,看上去像是个绵软好性儿的。就是她身边的嬷嬷,说是甄家帮忙从宫里请来的,颇有手段。那梨香院看着松散,内里着实铁桶一般,素云竟都凑不到跟前伺候。”
“小孩儿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心思,只怕是薛家姨太太唯恐女孩儿在外面吃了亏专门交代的。歇晌儿时候的事儿我听说了,这姑娘倒是守礼,就是有些迂了。且看日后她的造化罢。”老太太点评了一句,向罗汉床里侧了侧又道:“你们往日只看她行动是不是始终如一方才放心。非是我想要多虑,委实商户出身的和咱们公府之家就不是一个窝。当日王家需得嫁个女儿去薛家换一注银钱打点,只可惜了这个女孩儿,好好儿的大家小姐还不知这几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呢。”说着说着眼睛就眯缝起来,鸳鸯琥珀忙扶了人歪在大床上褪了外头的大衣裳好生服侍着睡了。
及至王夫人这里,正喊了一个媳妇子名唤“周瑞家的”在盘算账簿。原来这宁国府,别看外面鲜花锦簇般热闹,内里早就渐渐囊尽了。男丁一个个无甚能为,在外间正事一样不做,着实如同一包倚在树干上的囊虫,光靠着女人经营陪嫁铺子勉力维持,当家主妇可不是每日每日尽想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袭爵的大房先夫人已经去了,现在讨的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平日里扣扣索索针眼子里还想抠出二两铁渣来,是以贾老太太嫌弃她上不得台面,不得已让二房媳妇出来主持中馈。
周瑞家的把来往进出账目算清呈给王夫人,摒息敛气不敢动作,生怕着了主子的眼。王夫人将账簿翻来翻去的看,点着后面结余的数额皱了眉就没松开:“亲戚走动少不得,下个月又有娶妻生子的,需得早早备上,家庙里给祖宗们念经的和尚道士也黜不得竟是白养着。外头递进来的月例还有多少?”
“回太太,”周瑞家的垂着手回道:“外头送进来的月例您不是交给链二奶奶放出去了?这会子怕还没收回来呢。”王夫人不甚耐烦的挥手打发一句:“明儿一早你再去催催,或者直接把这烂摊子推到大房手里面去,我才不开了自己嫁妆补贴这些人。对了,今儿我那外甥女儿可曾做过什么?”周瑞家的忙贴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王夫人这才点点头:“就知我王家女有教养懂尊重,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丫头见天勾着别人孩子不学好。明儿再去厨房交代一句,叫送一瓶玫瑰卤子去梨香院,春天干燥,别叫小姑娘咳嗽,选侍的时候不雅像。”
“下晌的时候宝姐儿身边的嬷嬷来送了封一千两的银票,说是女孩儿在我们这里平日的花费。你给我兑了,抽出半数充入公中,叫老太太和那起子势利眼儿知道我王家女可没跟有些人似的白吃白喝。”王夫人刚交代完外面的金钏儿进来禀告:“老爷遣人来说今儿又歇在赵姨娘院子里了,还叫明天送宝玉并环哥儿去家学念书。”
佛堂里立时传出来砸杯子声儿,外面刚走进来整理账本的丫鬟婆子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过了一会才停王刚夫人从里间儿道:“让探春过来,我今晚要念米佛给老太太积福,让她在旁边跟着抄抄经书。”
金钏立刻福了福撤出去请探春,其他人小心翼翼将厅堂里收拾了退下,只有周瑞家的跟进去帮着把砸碎的一只定窑甜白瓷茶杯捡起来劝道:“那边院子里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您膝下养着宝二爷,这阖府里还怕谁?再者等薛家姨太太来了,少不得许多心腹大患就能迎刃而解,可不能把自己身子气坏了!”
王夫人气得胸口疼,正伏在案上揉着:“我哪里是气这个,那环哥儿是个甚么东西,也配和我的宝玉相提并论一起往学里去?就他那副贱种模样,还想踩着我儿头上上去,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念书的料子,打量着都跟蟠哥儿一样能浪子回头金不换呢?尽指着天鹅屁吃!
骂了一时方才歇下,在外间守了许久的金钏才把探春引进来,王夫人指了指角落里的笔墨道:“你就坐那里抄罢,平日里也是预备给环哥儿静心的位置。”丫鬟们布好笔墨退到门口,探春跪坐在垫子上提笔抄写,直抄到第二天天光泛白才得了允许能回去休息。刚起身的王夫人又道:“让赵姨娘来亲自伺候她姑娘,这孩子晚上着了些子风竟有些不大好,叫她别光紧着环哥儿就把亲生姑娘给扔到脑后不管不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趟郑州,更新会晚一些,如果没更就后天双更补上。
宝钗进贾府的时候没有详细场景描述,有些景观我是照着黛玉进贾府的视角写的,如果完全按照原著搬过来感觉很骗字数,我会尽量减少哒!
这一章前天发的时候编号弄错了,今天改过来。这是补的昨天的,今天的更新正在码,我先出去去趟药店买点东西......
第9章
第二天一早,宝钗早早起身,自有丫鬟婆子围上来伺候着洗漱更衣,等自鸣钟响了几声厨房送来了早膳,用过后有丫头进来禀报三姑娘探春近日偶感风寒,迎春惜春都要去看她,问问宝钗去不去。
这厢宝钗刚喝了八宝茶,端着碗想了下道:“你去回二姑娘就说必是要去的,再将我素日做的针线寻一件鲜艳的等下出门带上。”她留了白鹭守在梨香院等着与大管家核对账目,身边带着莺儿和苏嬷嬷一起出去慢慢往王夫人的院子逛过去。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芍药开的正好,莺儿见了忍不住就想折一枝下来,宝钗左右看看命她寻来洒扫婆子过来问道:“这花今早进过老祖宗没?”婆子福了福答道:“回姑娘,已是掐着尖儿进上了。您喜欢哪一枝,我去给您折来,莫弄脏了姑娘们的绣鞋。”
莺儿便指了一枝鹅黄一枝银红的给她看,顺手又掏了把铜子儿塞过去:“劳烦妈妈折一下,颈子要长一些,我要带去看望三小姐哩。”那婆子接了钱笑得尖牙不见眼,放下扫把穿花分叶的淌进去把她点的两枝折好递过来恭维道:“宝姑娘心善,连身边的丫鬟也巧得很呢!”
宝钗只笑着应了声,前头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正拂开翠绿翠绿的柳枝引着迎春惜春从头里走出来,惜春的大丫鬟入画跟在最后头。莺儿当先喊了司棋一句姐姐,宝钗同贾家的两个姑娘互相问了早,便走在一处一块儿朝王夫人的院子走。进了院子,周瑞家的刚好从里面出来,见了宝钗笑眯眯的:“宝姑娘起得好早!太太刚用过膳,早间正说要请了大夫来家呢,竟是将几位姑娘都惊动了,少不得老祖宗那边也要知会一句。”
宝钗不欲同她多说,只点头道:“那便不妨碍你做事了,我们一起进去给姨妈道个好且去看看探春妹妹。”周瑞家的福了福径自抱着个匣子退下去,三个姑娘等了会子就见金钏掀开帘子走过来:“太太请姑娘们进来说话。”
迎春打头,宝钗跟着,惜春最小走在最后,三个一块儿进了东边的三间小正房。房间里正烟雾缭绕尽是檀香的味道,金钏压低声音对她们道:“昨儿晚上太太念佛念了挺晚,三姑娘孝顺服侍着一块抄经抄到天亮,结果不小心就着了风,这会儿侍书正伺候着躺下了。”
说着就见王夫人穿了件金盏黄的琵琶襟大袄,下面系着赭石色马面裙,正扶着丫鬟彩云的手从内室愁眉苦脸的走出来。三个女孩儿齐齐弯腰行礼,王夫人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侧面一溜铺了锦缎櫈褥的椅子叫人坐下才道:“大夫刚来,你们等下再进去看三丫头,免得撞上了。”
迎春惜春不说话,安静坐着喝茶,宝钗也不好多说只静观其变。昨天见探春还好好的,哪里一夜人就病得起不来了?上辈子姨妈的手段就叫人眼界大开,重来一次细心些这蛛丝马迹看到的就更多。也不知是后院的赵姨娘还是贾环惹了姨妈的眼这才迁怒到探春身上,这姑娘也是倒了血霉。
她哪里知道探春也算是被薛家牵连。
贾家二房老爷贾政听闻薛家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尽闯祸事的外甥竟然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但日日跟着先生念书,竟然头一次下场就把县试给过了!?自家长子原本也寄托了全家的期望,没想到竟生生折在科考中途,孙子尚幼未来如何暂且不知,眼下只能指望指望次子,说不得也能得个喜出望外的结果。加上赵姨娘伺候得殷勤舒爽,他便点头应下让贾环一起跟着去家学。那赵姨娘急着显摆,冷不防就被丫鬟给告到正房太太眼前,碍着老爷还在不好寻她的不是,便拿了她亲生的女儿来作伐子。贾政一贯是不顾子女死活的,只当女儿真的着了凉,问也没有多问一句便去前院和清客先生们吃酒去了。
金钏儿一早就请了赵姨娘过来照顾探春,没一会儿就有婆子来报说姨娘把姑娘屋里一件珍玩给砸了,正跪在外面赔罪呢。王夫人也不叫起,就让她顶着越来越高的日头搁探春屋门口跪着,等宝钗三人来了方才使眼色让彩云去把人送回偏院。
片刻后大夫看过诊便提了药箱出来,坐在屏风后留了张疏风解热的药方。王夫人就叫下人送他出去,这才对身边几个女孩道:“你们去看三丫头吧,可怜见儿的,身子生得单薄亲妈又不长脸,许是有亲热姐妹在身边能精神些也未可知。”
宝钗等人辞了她走去西侧院。探春正躺在床上,侍书刚刚把遮挡的帐子并屏风撤下去,见了三位姑娘来看望主子,立刻满心满眼的感激。有小丫搬来铺了褥子的绣墩,迎春惜春宝钗三个挨着探春坐下,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闲聊。
宝钗让莺儿把折来的芍药交给上茶的侍书交代用净水养着,那丫鬟欢欢喜喜的喊了外面婆子去操办,回头又守在探春身前,恰恰看到宝钗拿出针线赠与探春忍不住道:“宝姑娘做得好鲜亮活计,竟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你们如何与主子比得?”探春爱不释手的摸着绣了各色蝴蝶的湖蓝色帕子,又举到眼前去看针脚走势:“这可真是扎得奇绝出色的花儿了,蝴蝶竟好似活过来的模样。”
宝钗看了婆子们把芍药放好才笑笑同她道:“这是我出了孝近些日子才做的,家常拿着玩儿吧。想着你病了也不知带些什么来,只这个看顺眼了心情也好些,说不得病好的快。”说着又拿到近前去看丝线,迎春也凑过来叽叽咕咕问针法配色,惜春还小,坐在旁边央着也想要一方绣了动物的帕子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