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发现了苏拉玉儿的用意,还特地敬了她一杯酒,以为答谢。
酒过三巡,众人如往常那般皆有些醺醺然,上首的皇太极因为来者不拒,再好的酒量也有些禁不住,看着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
苏拉玉儿偶然瞥见这样的皇太极,才恍惚想起,从前入宫赴宴之时,竟从未见到大汗醉过,转念一想,他既为大汗,自然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便是贝勒旗主们,无缘无故的也不会刻意将大汗灌醉,今日有些醉意的大汗倒是头一回见,还挺新鲜的!
苏拉玉儿心中默默一笑,这一个恍惚,手里的酒杯便不慎打翻在案上,酒水顺着桌案边沿流到衣裳上,将袖口以及一大片衣裳全部浸透,湿湿嗒嗒地粘在一起,颇显狼狈。
总不能就着这副模样,维持到散场回府,不说十四福晋的身份不允许,便是科尔沁格格的名头,也不容许她以如此模样示人。
想起从前留宿在宫中时,似乎还有衣裳放在大玉儿宫里,苏拉玉儿瞅了个空子,朝站在大玉儿身侧伺候的苏茉儿招招手。
苏茉儿见了,附身在大玉儿耳边说了几句,大玉儿将目光往苏拉玉儿这边一扫,又仿佛碰到了什么,睫毛一闪立刻将视线收回,而后便点点头,苏茉儿这才从后头绕到了苏拉玉儿这边。
苏拉玉儿将自己的情况与苏茉儿说了,听说要去她们宫里换身衣裳,苏茉儿自无不应。
离开之前,苏拉玉儿还将自己要去大玉儿宫里换衣裳的事情与多尔衮说了,多尔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后,两人便从悄悄从后头的侧门离开此处,往大玉儿宫里去了。
苏拉玉儿的酒量本就不是顶好,换完衣裳以后,还是有些晕眩,便让苏茉儿先回大玉儿那边去,自己一个人在园中走走,醒醒酒意。
这本也是寻常,苏茉儿想着既在宫中,那应当出不了事儿,又嘱咐她小心一些,而后便独自回了宴席,伺候大玉儿去了。
十一月份的沈阳,已经下起了雪,此时空中虽然没有飘雪,地上却积了一层残雪,不知不觉走到梅林边,苏拉玉儿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清清泠泠扑面而来的梅香,让人仿佛走入了另一番天地。
梅香素有“雪里娇”之称,借着月色,看到梅花上那尚未消融的雪迹,苏拉玉儿心血来潮般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甜的!
仿佛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小秘密,苏拉玉儿勾起唇角,一时笑弯了眼。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梅花儿很好玩吗?”紧接着,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苏拉玉儿心中一跳,转头望去,却见月光照射的梅花树下,大汗正披着一件黑色貂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愣了一愣,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大汗。”
皇太极亲手将她扶起来,默默解下身上的貂裘披风,反手披在她身上,一开口又是一股酒味:“天气这么冷,怎么不知道披件大衣!”
苏拉玉儿又是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大汗一双黝黑幽深的眸子正直直望着她,那眼神中闪现着一种别样的光芒,让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而此时的皇太极,只觉佳人在前,自己眼里心里全是她,心中满意已极。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寂。
原来,就在苏拉玉儿和苏茉儿走后不久,上首的皇太极忽然笑道:“今日喝得有些多,果真是要醉了,你们继续,等本汗出去透口气,再回来与尔等喝上一轮!”
说完,便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离开了宴席,没走多远,又摒退了跟随伺候之人,脚步一转,往大玉儿宫殿的方向走去,苏拉玉儿那些小动作旁人也许没有看到,一直明里暗里关注她的皇太极,却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只是想,能有机会与她单独相处一会儿,原以为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当看到她与苏茉儿一同出去时,他知道这个机会来了,酒意上头以后,便再也按捺不住出去寻她的心意。
眼看着她与苏茉儿分开,又看着她独身一人往梅林而去,他鬼使神差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又有些心疼,这样冷的天气,她这样娇弱的身子骨,怎么都不知道穿件披风,苏茉儿那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眼力见儿了,果然不是伺候自家主子,就没那么精心。
就这样一路跟她走到了梅林,他仿佛又见到那个身披白色斗篷,站在娇艳的红梅之下,却比梅花还要娇美,只一眼便抓住他目光的人儿。
当见到她十分调皮地伸出舌头,舔着梅花儿上面的残雪之时,他只觉尚未消散的酒意直直涌上头顶,再也按捺不住溢满胸腔的情意,十分冲动地出声打搅了她,又按着自己的心意,解下自个儿身上的披风,亲自为她披在身上,做完这些,才觉得眼前的情形没那么刺眼,心中也倍感舒爽。
可笑他活到今日,才第一次生出这种不管不顾,只想将眼前之人护得密不透风的冲动!
第24章 谈心
沉默了一会儿,苏拉玉儿愈发觉得此时的气氛不大对劲,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大汗?”
皇太极一动不动。
苏拉玉儿将声音提高了些,再次唤道:“大汗?”
皇太极依旧没有回神。
苏拉玉儿终于放开了嗓门儿,大喊一声:“大汗!”
皇太极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往后退一步,冬夜的冷风吹散了有些上头的酒意,也将方才直直涌上头顶,险些控制不住宣泄而出的情意吹散了些。
平日威严甚重的天聪汗,一开口竟有些结巴:“天气……天气冷得很,你出门在外,多穿一些,免得受了寒!受寒容易生病!”
苏拉玉儿“噗嗤”一笑:“您别看我生得瘦些,身子骨好得很!”但双手还是自动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貂裘。
皇太极见了,眸子幽幽一闪,总算满意了一些。
苏拉玉儿原本有些害怕单独见到大汗,就怕他问她读了那本《金瓶梅》以后的想法,还好他这回并没有提起,只是与她一起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了。
坐下没一会儿,皇太极便笑着说道:“听说为了做那些寿桃点心,你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苏拉玉儿眨眨眼,有些想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从她穿得有些少,过渡到了她做寿桃点心之事?
不过在皇太极面前,她还是实话实说:“大汗前头赏了不少珍宝下来,我便想着,正逢大汗做寿,这寿礼应当用心一些,才不辜负大汗的一番美意。这般做法,也是与我们家贝勒爷商量过的,他擅长笔墨,便为大汗呈上一副寿字,我的手艺虽然没有那么顶尖,不过折腾了这些时日,也算能入口了。”
说完,又觉得这般说法有些不妥,赶紧加上一句:“您别误会,我已经很用心在做这些点心了,呈上来的这批,已经是味道最好的了!”
皇太极微笑着问她:“哦?那味道不好的那些呢?”
苏拉玉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硬着头皮道:“都分给府里的下人了,粮食珍贵,不好随意浪费的!”她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上回在崇政殿东暖阁,听到他们议政时,说如今粮食尤其短缺,为了这个,明年可能要出兵南下。
皇太极脸色一僵,而后笑道:“你放心,你送上来的这几千个寿桃点心,我一定吃完,一个都不浪费!”
苏拉玉儿赶紧道:“也不是必须吃完,您别太勉强了!”若是大汗因为吃她亲手做的寿桃,吃坏了肚子,到时候怪罪下来,肯定又是她的过错。
皇太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苏拉玉儿啊苏拉玉儿,你可真是…… 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见大汗一再笑话她,苏拉玉儿紧紧闭上了嘴,她觉得自己还是别再回话了,否则大汗肯定又要笑话她!
如此又沉默片刻,便听皇太极道:“曾经,也有人在我生辰这日,为我做过寿桃模样的点心为贺,如今算来,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苏拉玉儿敏锐地感觉,说这话时,大汗的声音里已经没了笑意,因此愈发不敢搭话。
见她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皇太极忽然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苏拉玉儿思索片刻,试探性猜道:“您说是三十多年前,莫非……是先汗的孟古福晋?”
孟古福晋便是皇太极的额娘,原叶赫部首领杨吉砮之女。
皇太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自从我出生以后,额涅身体便不大好,前些年还能走动的时候,每年生辰,她都会亲手为我准备几枚寿桃模样的点心,当然,她做的是咱们女真人的面食饽饽,并不是你做的这种明国点心。后来愈发缠绵病榻,才不再做了。”
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模样,苏拉玉儿不觉开口道:“您……幼年时,一定过得不轻松吧!”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有些僭越。
皇太极却不以为怪,反而长叹道:“如何不是呢!前有衮代大福晋,后有阿巴亥大福晋,都是明艳大方的女子,深得父汗宠幸,我额涅身子不好,唯有性子柔顺可堪称道,在父汗的后院儿里,如何能好过。后来建州和叶赫部势同水火那一阵,她便郁郁而终了。”
“这……”苏拉玉儿不大会安慰人,想了想,只得干巴巴说一句:“您如今贵为大金汗王,先孟古福晋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
皇太极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欣慰啊,如何不欣慰!”
如此又是一阵沉默,无言的寂静中,乌拉玉儿愈发觉得自己安慰得不太好,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一个话题缓解尴尬:“您说,世上男子是否都喜欢明艳大方的女子?”
皇太极挑眉,眸底深处闪现着幽幽的光:“何出此言?”
苏拉玉儿道:“偶有所感罢了,您方才也说,先汗的衮代大福晋和……额涅都是那样的女子,先汗便十分喜欢他们陪伴左右,”阿巴亥是多尔衮的亲额涅,苏拉玉儿此时唤她一声额涅也是应当,“从以前读到的那些书来看,这样的女子也总是更得男子称赞一些!”便是他和多尔衮,不也更喜欢大玉儿那样明艳端庄、大方得体的女子么!
当然,这最后一句,她并没有讲出来,自从秋狩以后,她与皇太极接触得比以往多,话语间也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随意,只是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皇太极听后,却意味不明地一笑:“那也未必,当处在某个位置,有些事情便不得不做。”
苏拉玉儿心中暗道,嘴上说着未必,事实上还不是对大玉儿姐姐偏宠一些,想到此处,便直觉自己所想已经有些偏了,扯扯嘴角道:“您是大汗,您说的自然是对的!”
皇太极还要说些什么,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汗,一直不见您回去,原来是和小玉儿在这里躲清闲呢!”
坐在亭中的两人转头望去,却是哲哲带着几个丫鬟,正往这边走来。
自从皇太极离席,哲哲便一直注意着门口,许久未见动静,席面上依旧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坐在她下首的大玉儿和多尔衮趁着无人注意,暗送秋波,她也只当看不见,大玉儿有这个本事既得大汗宠爱,又能拴住多尔衮的心,对科尔沁有利无弊。
当初若非她一直没能为大汗生下儿子,无法巩固自己在大金的地位,不得不传信给阿布,让他在子孙中另择女子送到大汗后宫,又全力在其中说和,以大玉儿和多尔衮青梅竹马的情谊,或许早已是令人艳羡的一对了。
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她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若不这么做,科尔沁如何能安心依附于大金,他们这一支博尔济吉特氏,必须有一个女子为大汗诞下儿子才行。
这些事情,若从头论起,全是一笔烂账,早已算不清楚孰是孰非了!
虽然如此,今日这等场面,大汗却不能长久缺席,哲哲再等一会儿,还不见大汗回来,便给大玉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暂时看顾好席面,自己则亲自带人外出寻找。
找到梅林附近时,才见到大汗与另外一个人,面对面坐在亭中,而且那人身上,还披着大汗惯常所穿的貂裘披风。
见此,哲哲不由脚步微顿,心中百转千回,她总觉得大汗对小玉儿有种不同寻常的关注,无论是多尔衮出征时,嘱咐她对小玉儿多照顾几分,还是后来小玉儿在秋狩时,立下救驾大功,抑或是大汗对于给小玉儿的赏赐极其上心,又时常在崇政殿抽查小玉儿学习汉文的进度。
这其中的桩桩件件,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原以为大汗对小玉儿的关心与关注,就好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毕竟小玉儿那娇娇小小的模样,确实惹人疼爱,可此时见到大汗竟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小玉儿身上,她隐隐感觉有些事情已经脱出了原本的轨道,变得有些不可琢磨了。
想到此处,哲哲又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或许,大汗和小玉儿只是偶遇罢了,将这些令人心惊的想法压在心底,她大步上前,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出声打断了那两人不知内容的交谈。
只是心底深处,到底还是将这些事情暗暗留心了起来。
见到哲哲前来,苏拉玉儿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大妃!”
哲哲微笑着托起了她的手,调侃道:“手这么冷,怪道大汗不忍心,连自己的披风都给你了。”
闻言,苏拉玉儿立刻解下身上的貂裘披风,双手交还给皇太极,口中道:“多谢大汗关照!”
皇太极什么都没说,接过后反手就披在自己身上,而后才对哲哲和苏拉玉儿说道:“出来也够久了,咱们回去吧,大家都等着呢!”只是那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苏拉玉儿颇显娇弱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第25章 阻止
苏拉玉儿是跟着皇太极、哲哲一起返回宴席的,然而直到她在多尔衮身边坐下以后,多尔衮的目光依旧粘在大玉儿身上。
见状,她不由扯了扯多尔衮的衣袖,终于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此后继续与各位贝勒福晋们喝酒不提。
许是因为皇太极和苏拉玉儿有一段时间不在场,多尔衮将全部心神放在了大玉儿身上的缘故,这一回散场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如往常一般,喝得烂醉,反而看起来神清气爽。
多尔衮没有醉,烂醉如泥的变成了多铎。
最后,还是多尔衮和娜仁塔娅一左一右,扶着神智不清的多铎出宫的,苏拉玉儿则跟在多尔衮侧后方,手里拿着一条帕子,随时应对烂醉的多铎呕吐之后,需要清理秽物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