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今日的多铎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他们三个人都围着他一人团团转!
多铎这模样,自然是不能再骑马了,然而临上马车前,他突然一把拽住苏拉玉儿的手腕,死活不肯松手,左手则伸入衣襟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块茶饼,非要塞在苏拉玉儿手里,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嫂嫂…… 醉…… 醉了,能解……解酒…… ”
说完,自己一个人傻嘻嘻地笑着,全然不知道此处是何地,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一醉,竟是把平日压在心底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了。
苏拉玉儿手握茶饼,看看多尔衮,再看看娜仁塔娅,一时也是懵了,好在这个时候,多铎自动自发地爬上了马车,倒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娜仁塔娅见状,直接跟了进去,从始至终,连句告辞话都没有说,显然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看着多铎的马车缓缓离开宫门,往贝勒府的方向而去,多尔衮和苏拉玉儿才双双返回自家马车,一般宫宴过后,多尔衮都是坐着自家马车回去的。
对于多铎的事情,多尔衮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此时两人坐在马车里,一时都是无言。
乌拉玉儿低着头,手里紧紧捏着那块茶饼,不知不觉间,手心里竟出了一层冷汗,心中更是复杂难言,却原来,多铎还是没能将她忘了,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似今日这般,恐怕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真是个傻子!
正在这时,多尔衮却突然开口为多铎说话:“多给他一些时间,想要彻底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可能永远都做不到。”这最后一句话,好像说的是多铎,又仿佛在说他自己。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在黑暗中直视苏拉玉儿的侧脸:“他心里太苦了,这种感觉,我非常清楚!”
苏拉玉儿却依旧低着头,耳边回响着车轮咕噜噜的声音,过了良久,才说道:“我知道。”
这日以后,多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在两府之间常来常往,日常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
苏拉玉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逐渐发觉自那以后,小姑姑与她越发疏远了。
话又说回来,小姑姑选择这么做,她也能理解,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小姑姑对多铎,那是实打实地付出了真心的。
她和多尔衮的情况又不一样,他们两人摆明了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平日只是搭伙儿过日子罢了,所以她才能毫无芥蒂地与大玉儿来往,甚至有时候为了让多尔衮心情好一些,连带着自己也能好过一些,还会将大玉儿的消息带给多尔衮。
当然,自从秋狩私会被她和大汗暗中撞破以后,她便再也不将大玉儿的消息带给多尔衮了。
如今大汗勉强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多尔衮和大玉儿之间若是再出点什么事儿,被大汗记在心里,便是如今为了对付“四大贝勒”中的另外三个,还能全力扶持以多尔衮为首的几个小弟弟,等到那几个大贝勒倒了,多尔衮估计也就玩儿完了。
事情若是真闹到这种地步,那后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便是宫里还有大妃撑着,整个科尔沁草原恐怕也讨不了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届时不仅她自己将大祸临头,阿布、额吉和整个部落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尔衮也绝不是个笨的,除了面对感情上的事情,有些优柔寡断之外,处理起其他事情来,还是相当有手腕的,如今已经将整个正白旗牢牢捏在手里,又有两个担任旗主的嫡亲兄弟,再过上几年,恐怕又是一个与今日的几个大贝勒一样的人物,而且比他们更加聪明,更有城府!
而那时,如今的大汗正在老去,不知还有没有心力再去将这群人铲除一遍……
算来算去,只要她稳稳当当地当好多尔衮的大福晋,熬到多尔衮手握大权的时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在大玉儿身上,若是等到最后,多尔衮为了大玉儿不管不顾起来,倒霉的还是她和她的部落……
这道难解的谜,苏拉玉儿从来没有想明白过,现如今,也依旧想不明白。
又在府中窝了几日,直到多尔衮将大汗的话传给她,说她最近在学习汉文方面有些倦怠,苏拉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那本《金瓶梅》,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去崇政殿之前,苏拉玉儿照例先去一趟清宁宫,将应对大汗抽查汉文之事与大妃说了。
以往,每回去清宁宫,大妃都会笑着目送她去崇政殿,还叮嘱她,应对大汗时小心一些,这一次,却拉着她又是聊天,又是用膳,甚至说起了绣活儿的事情,绝口不提去崇政殿之事。
她不提,苏拉玉儿却不能不想着,毕竟大汗已经在催她了,她若是再耽搁,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将自己的意思与大妃说了之后,她却直接派人去往崇政殿,说是与苏拉玉儿许久没有好好谈过心了,今日便斗胆将人扣下,还要留她夜宿在清宁宫。
大妃既然这么说了,苏拉玉儿乐得不往崇政殿去,有大妃出面,大汗恐怕也挑出不她的错处来。
崇政殿东暖阁中,皇太极听了清宁宫的丫鬟回话后,右手的朱笔迟迟没有落下,直到一滴鲜红的朱砂滴落在正在批阅的折子上,才回过神来,让传话的丫鬟回去告诉大妃,他知道了。
而后,才将批阅了一半的折子继续批完,这份折子批完以后,他迟迟没有翻开下一本折子,反而招来随侍之人,让他去清宁宫传达他的口谕。
第26章 说道
听完清宁宫派去的小丫头所言,苏拉玉儿刚刚松了一口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崇政殿的随侍竟然也来了。
只听那十分眼熟的随侍道:“大汗的意思是,十四福晋的汉文学得已经不错,以后就不用再去他那里汇报了。另外,大汗还交代过,让将十四福晋手中的汉文书籍带回去。”
苏拉玉儿忙不迭将带过来的《金瓶梅》交给他,又目送他离去以后,才真正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嘴角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终于不用再像汉人考科举一样日夜用功了,她自由了!
哲哲一直冷眼旁观地看着苏拉玉儿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大汗此举,定是知道她猜出了什么,这才免了小玉儿的汉文抽查,不过小玉儿这番表现,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大汗呀,这回可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后宫乃至整个大金和蒙古,这么多女子,他怎么就偏偏瞧上了小玉儿!
哲哲想不明白皇太极的心思,不过多尔衮如今好容易娶了个还算合心意的福晋,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应该帮他一把,毕竟,他和大玉儿没能成为夫妻,都是因为她。
这么想着,哲哲拉着苏拉玉儿的手放在膝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啊,学汉文我不管,不过,多尔衮那边儿的事情,你也得上点心!”
苏拉玉儿有些疑惑:“我们家贝勒爷怎么了?”该不会,他和大玉儿又被大妃抓个正着吧!
哲哲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的额头,道:“怎么了?你嫁过来,也有一年多了吧,这肚子里,怎么还没有传出好消息?”
苏拉玉儿微微一愣,而后便面不改色道:“瞧您说的,这种事情,我一个人急也没有用的!”应对这种问题,她如今已经十分有经验,大妃、济尔哈朗福晋叶赫那拉氏、阿济格福晋西林觉罗氏总是对她轮番轰炸,她若是还动不动就脸红,那才不正常呢!
哲哲继续说道:“多铎今年才成的家,可阿木尔前日来请安时还说起,他府里已经有一位侍妾怀上身孕了,瞧瞧人家那速度,再瞧瞧你们俩,如何让人不着急!推心置腹地说,再过上一年半载的,你若是还没有身孕,而多尔衮府上依旧连半个侍妾也没有,你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苏拉玉儿不服气道:“我可从没说过不让贝勒爷纳妾的话,是贝勒爷自个儿不纳的,他们凭什么说我呀!”
哲哲只能无奈摇头:“可真是个傻姑娘,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不爱女色的?多尔衮若是一直不纳妾,旁人只会说多尔衮待你情深意重,而你,却会说你是个惯爱拈酸吃醋的,自己生不出孩子,连家里的爷们纳妾也容不得!”
听了此言,苏拉玉儿一时有些愣神,可细细想来,大妃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纵观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大金勋贵,已经成家立室的,除了她家多尔衮,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家里没纳上几房妾室的!
便是素来以夫妻情深为人称道的六贝勒济尔哈朗家,除了大福晋叶赫那拉氏,家里的侧福晋、庶福晋也有好几个,可多尔衮,至今却连个没有名分的妾都没有领回来过。
如此对比之下,倒真显得她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了!
可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胸怀真的已经大到没边儿了。
见苏拉玉儿愣了神,确实是个细细思考的模样,哲哲心下也安定了些,等她和多尔衮之间有了孩子,大汗这头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事了,要知道女子为母则强,有了孩子以后,便有了牵绊!
再者说,多尔衮也确实需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若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女子所出,那就更好了,大汗近些年来对多尔衮的提拔,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多尔衮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子嗣身上流着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便不会忘了关照科尔沁草原。
她和大玉儿姑侄俩侍奉大汗,小玉儿和娜仁塔娅姑侄俩侍奉多尔衮和多铎兄弟,那么有大汗在,明安叔父这一支便永远越不过她阿布莽古斯这一支,而整个科尔沁草原,却怎么说都是有靠山的,如此局面,再好也没有了。
苏拉玉儿在清宁宫夜宿一宿,第二日便回了府里。
冬日里天寒地冻,鹅毛大雪漫天飞扬,外头冷得不得了,虽说堆个雪人儿、打个雪仗、在结冰的湖上滑个冰,都是极好玩儿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没了多铎陪玩儿,她总不能拉着丫鬟们一起,好歹是个福晋,身份还是要注意的。
不能寻下人们一起玩儿,其他贝勒府的福晋们就更不成了,她们哪里有她这么清闲,平日里跟府里的女人们你来我往,就够热闹了。
至于小姑姑娜仁塔娅,自从与她疏远之后,她下过几回帖子请她来府里,都被推拒了,如今就更不好去多铎府里寻她了。
宫里暂时也不能去,一则,害怕大妃旧事重提,总盯着她的肚子说事儿,她一个黄花儿大闺女,怎么可能弄出个孩子来,二则,大汗那里虽说不再揪着她的学问了,可保不齐碰巧遇见了,再问起,那她好不容易逃出苦海,就又要陷进去了。
因为这个,便是与大玉儿相处起来很舒服,她也不敢往宫里蹿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是新年,今年过年的时候,多尔衮他们出征察哈尔去了,府里只有她一个主人,这个年过得十分没有滋味,如今贝勒爷在家,怎么说也要过得热闹喜庆一些。
闲在府里的苏拉玉儿便提早预备起了过年的事情,大金这边过年,和他们蒙古不大一样,和汉人倒是有些相似,写春联儿啊,剪窗花儿啊,贴福字啊,做灯笼啊,绣荷包啊,还有包饺子,做白面儿饽饽。
这些事情虽然琐碎,做起来却十分能打发时间,亲力亲为做上一些,转个眼儿,年节就在眼前。
第27章 除夕
眼看除夕之夜近在眼前,府里各处挂起了新扎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贴着一张方形红纸,纸上写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寓意福气临门。
苏拉玉儿窝在烧得暖暖的炕上,跟着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学剪纸,这位老嬷嬷出身正白旗,儿子就跟在多尔衮身边当长随,对绣活儿、剪纸这些手艺都十分拿手。
苏拉玉儿手虽不笨,却也说不上巧,剪朵团花还凑活能看,徒手剪鲤鱼、猴子这些复杂精致些的花样便做不到了。
老嬷嬷却能拿着一张红纸,一把剪刀,“咔嚓咔嚓”手指翻飞,不多久便徒手剪出年年有鱼、对猴团花、踏雪寻梅这样的图案,精巧又别致。
苏拉玉儿将老嬷嬷剪出来的窗花儿拿在手里,越看越觉得稀奇,当即兴冲冲地跳下去暖炕,亲自将这些精致窗花儿贴在窗外,最后剩下一幅,便拿去多尔衮书房那边贴了。
贴完窗花儿,又吩咐下人准备白色绢布,将正在书房里看书的多尔衮拉起来,非让他写几幅春联。
临近年关,贝勒旗主们都空闲了下来,多尔衮闲在府里时,除了刷马,最喜欢的就是闷在书房看书,如今这大冬天儿的,外头大雪纷飞,并不适合刷马,因此便整日里闷在书房。
见苏拉玉儿盛情邀请,对自己这一笔汉子也还算满意,多尔衮便当真在桌案上铺了绢布,抬了抬眼皮,示意苏拉玉儿研磨,而后蘸墨起笔,龙飞凤舞间,就是两句“三春开盛纪,万马闯雄关”。
十分的喜气,寓意又好,字更是雄健有力,形骨俱佳。
适逢多铎捧着个陶瓷的罐子进来了,见苏拉玉儿和多尔衮正在桌案旁写春联儿,便笑道:“可巧了,府里有个厨子做了些蜜饯儿,我尝了几个,味道十分不错,想着带给你们尝尝,你们既然都在,我也不用两处跑了。”
说着,便自个儿将陶罐的盖子掀了,递到两人面前。
苏拉玉儿瞧瞧多尔衮,十分给面子地笑道:“贝勒爷先请?”
多尔衮也不推辞,抬手从罐中捻了个蜜饯儿放在嘴里,慢慢抿了,点点头表示不错,下巴微抬,示意苏拉玉儿也吃。
见状,苏拉玉儿才动手,从罐中掏出一颗梅子放在口中,酸酸甜甜,味道可口,还带着股别样的清香,提神又醒脑。
“这里头放了什么?挺别致的,赶明儿让府里的厨子去你府中,将这个手艺学了来才好呢!”
多铎随手将手里的陶罐儿放在桌案上,得意地笑道:“不知道了吧,这清香爽利的东西叫做薄荷,明国那边儿传过来的,清香甘甜,提神醒脑,我府里那厨子好容易弄到一些,你若是喜欢,我回去就让他送过来孝敬你。”
苏拉玉儿顿时乐不可支:“还孝敬呢,说得我有多尊贵似的!”
多铎挑眉道:“我多铎的嫂嫂,如何不尊贵!”
苏拉玉儿赶忙截住他的话茬儿,再这么话赶话地说下去,搞不好要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好不容易弄来的,便自己留着吧!你不是也在学汉文么,正巧贝勒爷在写春联儿,你不如……也写上一副?”
多铎仿佛泄了气一样,有些为难地问:“真要写啊?”
多尔衮淡淡瞥他一眼,随口说道:“写呗,你又不是不会,前段时间的辛苦也不能白费啊!”边说,还边往桌案旁边走去,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多铎写春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