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坐了大半天了,浑身有些僵硬,于是起身在狭窄的空间里做伸展运动,活动身体,顺便脑海中想两首诗赋怎么用词更显文采。
一首还未彻底想好,角落里铁锅里的米粥已咕嘟咕嘟的想要往外溢,发出清香的气味,让人口舌生津。
谭璇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的叫起来,愈发感到饥饿,拿锅盖的胳膊不由一颤,连忙抓起被衙役切好的肉脯往嘴里塞,别没拉肚子,饿出低血糖了。
配着肉脯饼子咸鸭蛋喝了半锅浓浓的热粥,把锅筷涮洗干净后,用打湿的汗巾子擦了擦身。这时已是傍晚十分,缕缕凉风从排舍的夹道里吹了过来。
谭璇自来都是夜间头脑清醒,思维活跃,且还有一天半才交卷,时间充足。于是趁着空气清凉,开始睡起觉来,打算夜间再做剩下的题目。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各个考舍里已燃起了点点烛火,不只有考生的灯烛散发热气,连来回巡逻的衙役手中的火把也贡献出了一份热量。
此刻比白日闷热很多,不只闷热,空气中还散发着各种味道的混合体,那种感觉无法言说。
大概吃饱就睡下的缘故,谭璇还没觉得饿,出去趁着上厕所时,连脖子带脸用清水洗了下,回来换身干净的中衣,连外衫也没穿,袖子挽的高高的,开始继续做起题。
一直到四更天结束,所有的试题中,除了两首诗赋没做,八道经义,两道杂文已全部写完,并且还誊写好两道经义题,脑袋累的昏昏沉沉无法继续下去了。
懒的再烧火煮粥,直接喝着热水吃了两个大饼,收拾好东西卷子,铺上被褥呼呼大睡起来,进入沉睡的一瞬,脑海中闪过念头,自己现在的作息规律完全黑白颠倒,看来考试结束后还得调节生物钟。
斜对面坐着的谭杭,每次看到自家九叔都是在香喷喷的睡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抓耳挠腮的想题。
一觉无梦到天明,被斜照在脸上的秋阳给叫醒,将近一米七五的身高窝在看够两平的号舍里一天一夜,谭璇从床板上坐起腰酸背痛,不过脑子尚算清醒。
出恭时,瞥到清傲的顾襄头发有些凌乱面色隐忍,衣衫也不似往日的整洁讲究,忍不住叹口气。成功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也,面对臭号,院案首也不是其对手啊。
正在烦躁的顾襄也注意到了谭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被其乌鸦嘴说中了,哼,当时你在臭号取得红榜第三,那这次秋榜,自己也不能认输。
洗涑后,回到号舍看到包裹里的那些干粮,没有一点食欲,想着要在这几日天天白米粥咸鸭蛋干馍馍,都有些厌食了。
人是铁饭是钢,没办法,试卷是要做的,粗茶淡饭也得吃滴。
这个时候与其它考生的作息赶在一致,众秀才顿时化身为厨子,看来都是提前练过的,一个个手脚挺利索。
不得不说,在那个时代,古人这样的科举取士选□□是真正的人才啊。上能做锦绣文章,下能淘米做羹汤,睡得了地铺,灭得了蟑螂。
花大半日的时间把经义题和杂文誊写完后,谭璇只剩下两首诗赋,心中顿时轻松下来,余下的时间打算都用来琢磨诗题。
虽每场考试是三日,可实际做卷时间没有这么多,第三日的未时考官与衙役们便要前来收卷,放入考匣押送到祢封所糊名,再转至誊录院和校对所朱笔誊录黄笔校对,才送入收掌馆由内帘官开始紧张阅卷。
…………
“顾襄,不要紧吧?我备的有面罩与檀香要不要?”第一场结束后,一直到晚上戌时这段时间,考生们允许在排巷里自由活动。
谭璇与谭杭一起去水缸边打水洗脸擦身时,碰到精神萎顿同来舀水的顾襄,出于同院之谊,语气关心的问道。
“多谢谭兄。”此时顾襄也不推却,颔了颔手,神情复杂的望了对方一眼,之后与他一起到号房去拿东西。
“若我说你别讲究了,不想闻臭味,就拿着铺盖在巷子里先睡上一觉。不然明日哪有精力做卷子,学学那两位仁兄。”谭璇把东西交给顾襄时,观其眼眶暗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忍不住多几句嘴。
考试一结束,不少考生开始补起觉来,尤其是臭号里的秀才,顾不得其它,直接在巷道里睡起来。
“你去年也是如此?”
“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下着雨呢,你比我幸运多了,起码还能躺在外面远离茅房睡几个时辰。”谭璇笑的十分欠揍。
顾襄:“……”
第49章
顾襄白了眼有些幸灾乐祸的谭璇,拿着接济的东西自顾离去。回到自己的号舍后, 鼻翼微微动了动, 皱皱眉头,犹豫下, 携着油布与铺盖往巷道前面的背阴处去。
“九叔你快看,院案首卷铺盖挪到那边去了!”与谭璇一起在阴凉处席地而坐的谭杭, 看到顾襄的动作,推了推谭璇,朝其努努嘴颇为稀奇的说。
“你去臭号里呆上一天试试,约莫比他跑的还快!你带的都有什么东西, 咱俩搭伙一起吃吧。”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侧头见顾襄抛下矜持,离开了臭号, 似有考生认得他,把自己的铺盖挪了挪,腾出位置予他,热忱的打着招呼,人得向现实服软啊, 谭璇感慨一笑, 回头见谭杭像看猴子似的瞅着人家, 没好气的笑骂一句。
临近交卷,考生们没有心思吃午饭, 谭璇也不例外, 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不能顿顿对付着过。吃了三天自己带的东西, 想着谭杭带的食材不可能与自己的完全一样。
“这个天带什么东西都白搭,还不是饼子馍馍咸菜。”提起吃的,谭杭脸皱巴到一块,恨不得今日是最后一场才好。最后哥俩一起吃了饭,聊会家常,之后也像其它人一开始补起觉来。
第四日辰时,经过半日又一夜的补觉暂歇,精神还不错的秀才们开始了第二场考试。
试题是两道策论,两题算术还有一道律法题,题量大的惊人。
谭璇扫了眼算术题,迅速的把古文翻译成数学应用题,觉得很常规,便抛下不再去管,律法题目有些难度,须得花费精力仔细思量才好。于是决定先把两道策论做完。
当读了第一道策论,谭璇心中忍不住狂喜,“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这句话选自《周易》,章句描述的是早年之前集阜商品交易的情景,自己压过有关商货流通之道方面的策论,并且还花费了将近一旬时间做这方面的功课。
按住因激动砰砰跳的心脏,放下毛笔,用绢帕试干手心的汗水,闭眼凝神把两个月前做的一篇策论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平复心绪镇定下来,润笔在草纸上默写起来,中途因情绪振奋不时又闪过不过灵感,赶紧补了上去。
酣畅淋漓的写完后,通读一遍觉得非常满意,趁着思维活跃,紧接着又继续往下做。
第二题是阐述华朝目前的形势,题目越简单,答起来的难度越大。
谭璇经过思索,定了文章的结构,写的时候对华朝从各方面作前后对比,用大篇幅歌颂当今圣上的雄才大略,最后再稍稍提出仍需努力的地方。
第一道策论几乎是默写下来的,没怎么花费时间,两道策论草稿皆打好后,时辰才过午时。此刻兴奋的恨不得想哼起乐调来。
来回扭了几圈僵硬的脖颈,捶打几下肩膀,晾干纸页放入考篮,起身准备生火做饭。
当注意力不在试题上,难免分散些心思观察其它人的反应。
这个时候天正热,考场中的考生情绪开始焦躁起来,往茅厕跑的人多了不少,隔壁响起了哗哗翻卷子的噪声,时不时的哀叹几声,连做饭的秀才也比前几日少。
两篇策论完工,相当于题量完成了一大半,算术题又十拿九稳能做的出来,谭璇连做饭时的动作都变得有些悠闲,莫名的觉得白粥更香了。
舒服的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爬起来解决算术题与律法题。
待第二场结束后,部分考生有些失魂落魄,不像第一场虽然疲累穿着邋遢,可面上精神是饱满的。
“阿杭,喝点粥吧,还有三日呢,不吃东西怎么挨过去啊。”下了考场,谭璇发现谭杭面色苍白憔悴,短短六日,人瘦了大圈,劝了几句后,让其歇着,自己去煮些粥,越到最后日子越难挨,身体与精神总得有一样支撑着别垮下去。
“谢谢九叔,就是觉的累,可躺下又睡不着,好难熬!真恨不得立马就考第三场,早早结束了才好。”
不好意思总让谭璇照顾自己,为自己担心,谭杭舔了舔嘴上因上火起的水泡,接过粥碗,抿了一口,疲累的出声。
“咱们再咬牙坚持坚持,这么多天都熬过去了,想想祖父他们在府里等着咱们回去过节呢,有肥肥的大闸蟹,桂花鱼,四喜丸子……”
说着说着谭璇忍不住吞咽几下,丫的,考试结束,自此告别咸鸭蛋,休掉白米粥。
“九叔,你存心的是不是!”整个巷道里飘着茅厕的臭味,排水道里洗锅刷碗水的馊味,听到谭璇说起美食,谭杭气闷的嘟囔他一句后,埋头喝起粥来。
“我去看看咱们的院案首怎么样了。”见谭杭情绪好多了,谭璇起身直接端着铁锅朝顾襄走去。
“喏,尝尝我煮的粥,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可口感真不赖。要不是我让阿杭留着点,他真能一滴不剩的喝完。”远离茅厕的人尚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何况臭号的考生。
见顾襄比谭杭的面色还差了不少,估计是靠着股韧劲强撑着,心有不忍,语气不自觉的温和下来。
“看来谭兄不只文章做的好,厨艺也堪比庖丁啊。”见其抄着锅来特意为自己送粥,顾襄顿感一丝温暖,若是旁人,巴不得强劲对手倒在考场中呢,心里感激,面上却与其调侃起来。
“不敢不敢,还是略差了些。”不好让人家用自己的锅喝粥,眼神示意你的碗呢,顾襄倦怠笑着抬手往他号舍指了指。
“自己去拿碗,我也不想闻臭味。或许是顾兄瞧不上这粗粥,不愿喝。”看他像大爷一样等着自己伺候,坐着不动弹,谭璇挑了挑眉,做势抬脚要走。
旁边其它考生跟着起哄,说院案首若不喝,他们回号舍拿碗,最终顾襄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回到了臭气熏天的地方,感叹一句大丈夫为一碗白粥折腰啊。
在时而躁动不安,时而沉闷无比的气氛中,大家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场考试,最坑爹的是,考生做完试题还不能提前出贡院,必须挨到第十日的辰时才能出去,官府思虑的是为了试卷的安全着想吧。
乡试试卷的出题人均是在科考上身经百炼过的,熟知考场的情况,到最后一场无论是谁,都是苦熬着,故而题目相比与前两场难度要低一些,没有策论,只有经义诗赋杂文等混合题目。
可能由于一直没有吃蔬菜又连着好几日通宵熬夜,最后几日谭璇满口生疮,扎扎的痛,肉脯下不了口,只靠着干饼泡粥吊着胃。
期间还有几个体力不支倒下的秀才被抬了出去,让人看了不免心有戚戚。
大概老天也在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吧,最后一日淅淅沥沥的开始飘起了秋雨,为闷热的天气增添了不少凉意。
平江贡院修的质量非常好,不存在漏雨,只要注意试卷别被漂湿了就行。
当望楼上预示着整个乡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试卷被衙役收走装匣后,谭璇瘫坐在号舍里,不只嘴痛牙痛,脊柱都是痛的,还有深深的疲惫感,此时什么都不愿去想,觉得脑袋在这九日当中被用空了。
舍外的其它考生有发挥失常呜咽痛哭的,还有部分精力尚且充沛开始与人对起了试题答案的,当然有不少去谭璇一样靠墙而坐出神的。
天落着雨,没发跑出去,谭璇强忍反胃,打包好颜色发黄,散发着阵阵汗馊味的衣物。又把笔墨纸砚归置一并放入考篮,躺在木板上闭目听雨,可能太累了,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在贡院中的考生期待着天赶紧亮时,平江府的一处宅院门前,一风尘仆仆的小厮急切的拍打着院门。
“老爷,大事不好啦,公子他……公子他被官府押入大牢了!”过了好一会院门被打开,小厮嘶喊着朝厅堂跑去。
“什……什么!”中年男子惊愕的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冒籍事发,儿子不但功名被毁,而且还有性命之忧,顿时让其万念俱灰。
家族买卖日渐败落,本想让儿子一举成名,挽救一番,可却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不由怨恨起来……
与此同时的京都,御书房中,当今圣上三日前接到闽地乡试集体作弊一事,大发雷霆,连颁两道圣旨发往闽地。
暴怒过后,再扫了眼折子上的内容,联想到朝中日益渐盛的南北之地的进士之争,所有所思起来。两日之后召集重臣商议要事。
…………
谭璇一觉醒来,发现整个排巷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若不是看到号舍角落里堆着打包好的行李,还以为考试还未结束呢。
乡试既然结束,衙役们对考生的要求也没有那么的严格了,只要别提前出巷门,随便你在排巷里怎么走动。
“九叔,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天明呢!”雨已停,精力恢复过来的考生把号舍里的木板给卸了下来,铺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聚在一起咵起天来。
谭杭与旁人聊天时,时不时的会看看那睡的快流哈喇子的九叔醒来了没。
“几时了?”越睡越累,嘴痛的懒得说话,瞅着天仍黑黢黢的,随口问了一句。
“才刚刚寅时,大家都在对卷子。九叔,你此次铁定又能中了吧。看来我还得熬三年了。”与别人对了答案的谭杭语气有些低落。
“还行,题全答完了。能考中秀才的功课都不差,中不中得看主考官的意思。你别多想,旁人说的又不一定是对的。”
第50章
谭璇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超常发挥,走狗屎运押中了一道策论。要知道考场中临时发挥的文章与平时用心花费几日时间精雕细琢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档次。
“反正九叔是一定能中的。不只如此, 还有不少人押你能中解元呢!”乡试前一个月, 平江小报上会写有关解元呼声较高的秀才的名单,并且坊间也会公开聚众押举赌博。
解元?谭璇笑着摇摇头, 三年中除了两次院试积累的秀才,还有往年中没有考中举人的大量士子, 这次乡试能中前三自己已经很满足了。想,倒是有幻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