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准备展开竹夹,盘坐在褡裢上,握笔在宣纸上画全景图时,突然听到哄闹声,很多人往石桥方向奔跑。
“有人投河了!快救人啊!”
“桥上有人投河了!”
“船翁!”
…………
闻声,他噌的站起身,抬头朝所在位置不远处的白石拱桥上望去,只见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山竹,那边出了何事,是不是有人落水了?”霜降已过,马上将要立冬,这个季节落水得受不少罪。
“公子,听说有人带着孩子投河了,大家都在往那边赶,我见表少爷傅公子也过去了。”山竹跑的气喘吁吁的禀告道。
“待会桥上人肯定多,他们去凑什么热闹,走,找他们去!”谭璇拧了拧眉,几人算起来还是半大的孩子,身量小,看热闹的人一多,推推攘攘的,万一被挤下水该怎么办。
说完把炭笔画册胡乱的塞进褡裢,交给山竹。自己拿起竹夹快速的卷好斜挎在肩膀上,小跑着穿过芙蓉灌木林,打算沿着河岸抄小道去。
到了岸边,隐隐的看到水面上腾起水花,因河深水寒,没人敢轻易跳水救人,只见近处的几首小船疾驰的向落水者身边驶。
“先救孩子!娃儿耐不住寒!”桥上的人群大声的向先赶到的船上的人叫喊。
城郊附近多分布着村落,临近正午有不少百姓从城中出来经过石桥往家赶。刚跑至石桥不远处,谭璇已瞅到桥上黑压压的人群,不断的有人往岸边挤,都在焦灼的盯着河面情形。他略一思索,转身对山竹道:
“我在这等着,你去找表少爷他们,若在桥上,让他们下来到这里。”
山竹喏了声,连忙向石桥奔去。谭璇所在的位置能清晰的看清河中的情况,听身旁的人议论才知原来是一母亲带着俩孩子投河了。
“听说是王家村大海家的,可怜见的竟被逼成这样,唉……”
“我若是六娘,早和那个混人和离了,整日不着家,钱没了才从赌坊爬出来伸着爪子朝婆娘要银子,连阿林的束脩都给摸走了……”
“那孙子见了秀娘你,还不吓得夹着尾巴有多远滚多远,哪还敢讨你做媳妇……”
…………
识得投河之人的百姓,无不摇头叹息,提起叫什么大海的男人皆咬牙切齿的唾骂。谭璇听的也是一肚子火气,平生最讨厌那种吃软饭还窝里横的女表男人。
江南河湖密布,船公虽识水性,可为以防万一,船上都备的有结实的麻绳织的大网兜。
只见艄公利落的抄起网兜颇有技巧的下网,将渐沉水中的妇人孩子网住,船上弯腰待之的其它人立刻抓着木杆往后拽,齐心协力把人给拖到船上。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人可别有啥事,大冷的天……”
“谁牵的有牛?!喝了不少水,人得赶紧控水!”
…………
人救出水面后,小船便迅速的向河岸驶来,虽然好心人尽最快的速度将人救出来,但还不知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当谭璇听到,人们要找牛给溺水者按照老方法进行控水施救,不由紧抿嘴唇蹙起眉头来。
记得大学时每年临近寒暑假,学校都会有安全主题教育,寒假消防,暑假便是溺水急救。每次讲师都特别强调倒挂控水的老方法不可用,甚至适得其反。
船只越来越靠岸,人群也随之往这边纷纷涌来,此时谭璇心中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提醒人们正确的施救方法,可想着自己毛孩子一个,即使说出来,也会被人当做胡言乱语来捣乱的,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阿翁,人没事吧?!”离河岸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大伙急切的问。
“唉,造孽啊,大人还好,只怕两个小的扛不住啊……”溺水只是其一,这般冷的天落水,孩子小,即使抢救过来也很容易染上风寒,风寒是要人命的。
紧接着,船上的人从简陋的舱室里抱起双眼闭着嘴唇发青紧裹着大人衣衫的一大一小的两孩子,在船未停稳前,大跨步上岸,众人赶紧上前扶住,急忙查看孩子的情况。
待船停稳后又背出一位尚有意识绝望泣喊着的妇人。
情况危急,来不急把孩子抱上马牛背上,而是直接准备把孩子倒背起来,让其头朝下。
见此情景,谭璇心乱如麻,狠掐手心,脑海中两种声音来回打架,最终握紧拳头,鼓着勇气拨开前面立着的人众,奔跑到正背着孩子要快走的两个汉子面前,红着脸镇定的说:
“两位大叔,为何不把他们放在膝头上压着背控水呢,这样更方便,倒立起来该多难受啊,平常人呼气都困难,不信大家倒立起来试试!”
“哪来的臭小子,捣什么乱!人命关天的大事,一边去!”
两个中年男子怒目而斥,脚下却不停,开始走动起来,此刻周围的不少人也纷纷出声责备谭璇胡闹耽搁救人。
谭璇在说话的同时,眼睛却盯着倒挂在男子背上的孩子,察觉到离他最近的女娃在微微呛了声,心里更加着急,恨不得不管不顾上前把孩子抢过来,马上施救。
第9章
来河畔赏花的有不少像谭璇他们这般大的少年郎,猛然听他讲倒立起来呼吸困难,有些淘气的忍不住一时好奇,在同伴的帮助下,竟然当场实践起来。
“真的是气血不通嗳,脑袋发胀,喘气不易……”一少年脸色胀红,费力的嚷道,周围百姓被逗的一片笑骂声,嗟叹少年人的顽劣。
“大叔,反正都是把腹中水排出,就放下来试试吧,我刚刚看见小妹妹还呛了一下!”
“哎!”
“三丫……”
与谭璇紧挨着的男子背着的是两岁左右的雉女,因救人急切的心情占据了他整个思绪,脑袋一蒙顾不得后果,趁男子不备,敏捷的把女娃给抢抱了下来。
在船只还未到达河岸时,溺水救人的流程早已在谭璇脑海中过了几遍,此时他全身心的注意力皆在救人的急切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群众的惊呼声。
待众人反应过来准备把孩子夺过来后,却又被其一系列利落娴熟的动作惊呆了,不由止住了动作。
只见他把幼女平放在怀中头枕着胳膊,用巧劲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嘴巴张开,抠出口中污物,而后伸手在女娃心口、嘴鼻处探了探。
紧接有些吃力的抱起孩子翻身放在自己曲起的膝头上,半跪着抿嘴颤着手猛用气力压其后背部,顿时女娃腹中水从口鼻中流了出来。
只不过少顷功夫便住了手,挪了挪脚将人平放在干净的平地上,让其下颌微抬,以便呼吸顺畅,于此同时孩子嘤嘤哭出声来,觉得小女孩暂时无碍后,又立刻看向另外一个孩子的情况。
就在谭璇为女娃施救时,常年与水有亲密接触的平江百姓怎会察觉不出其方法的妙处,当即也把男娃娃放下来,照着他的步骤予以施救,男孩比女娃大上三四岁,情况还要好上些许。
见此情状,谭璇息了气力,四肢瘫软坐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啪嗒啪嗒的往衣襟上滴,胸膛咚咚的跳起来,耳朵轰鸣响。
俩孩子被救过来后,投河妇人跪爬着抱着咳嗽不止的孩子悲恸又绝望的抽噎,围观的群众不由都围了上来,找来了辆牛车,准备送娘仨看大夫,当然也有不少人关注谭璇的。
“好小子,行啊,胆大心细,将来定是有出息的!”有人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哪家的小子,怎这般大胆……”
“得亏孩子是救回来,不然啊……”
“不然还怎么着,难道那个臭不要脸的还讹恩人的钱不成,媳妇孩子都这样了,那个龟孙子还不爬过来!好孩子,快回去换身衣衫,让你娘给你煮碗姜汤喝……”
刚刚骂王大海的秀娘,剜了眼身旁说风凉话的人,转而关心的对怔愣中的谭璇说。
“王家村里的人去喊人了,去看大夫总得有家里人跟着不是,万一……”
“阿林还在夫子那没回吧……”
…………
此刻谭璇茫然的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百姓,浑身打着颤,只觉心头一阵后怕,万一俩孩子救不过来,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罪人了吧?
“公子!您没事吧,袍子都打湿了,手凉冰冰的!”
“九哥,你真厉害!”
“阿璇,真想不到你除了会作画,竟然还有这一手……”
“什么叫我璇表哥只会作画,会不会说话……”
从拦人到施救的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山竹好不容易找到谭璎傅裕等人费力挤到河边时,谭璇已经在专注救人。
其疯狂的行为吓呆了小伙伴们,待群众要上前把投河的母子三人弄上牛车上准备去寻大夫时,几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即刻拨开里里外外的人,奔到还处在恍惚中的谭璇身旁,一起合力架着胳膊把他扶起。
山竹瞅见他家公子的衣衫因救人时被打湿,连忙要去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护着他。
“哎哎……旁边有小姑娘看着呢,让阿璇披我的披风!”傅裕忙瞪了眼不分场合乱脱衣的山竹,把已解下来的披风裹在了他身上。
“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啊,待六娘缓过神,也好去报你的相救之恩?”
“是啊,阿林可有出息了,将来是要考功名的,不会忘记小公子对三丫的救命之恩的……”众人见谭璇救人后,缄默不语,在朋友的相扶下转身要走,连声问道。
“我表哥叫……”谭璇赶紧掐了掐田文瑄的手掌,阻止他说下去,谦虚的笑道:
“救人的是船上的阿翁与几位大叔,你们没怪我莽莽撞撞已经很好了,哪还敢居功……”
说完这些话,人们觉得有几分道理,见他坚持也不再询问,说了些赞扬的话语后,开始把注意力放在王大海如何的渣渣,六娘又怎样的命苦可怜的八卦上。
“姐?!”
虽然上次明晔在田府已与谭璇有过交流,可毕竟只才见过一次面,相比于田文瑄傅裕等人,关系还是没那么亲密。
看着几人嘘寒问暖的围在其身旁叽叽喳喳,自己有些插不上话,只是带着钦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新交的朋友。
当他突然听到好似姐姐明锦的声音时,连忙寻声望去,当真发现她正同另外几位少女为牛车上的落水者赠银子、披风薄毯等物,一时惊喜,不由出声喊道。
随着孩子大人上了牛车,要离开河岸找大夫时,人群渐渐散开,谭璇也慢慢的回过神来。
本想好事做到底,送些碎银子于那可怜的娘仨,可见已有不少人好心人围在牛车旁,便做罢了,做人还是低调些好。
这个季节,虽秋阳高照,可衣衫被泅湿,风一吹还是冷的打颤,谭璇正准备回去赶紧换衣,喝副散风祛寒药剂,猛然听到身边的明晔高喊,条件反射的抬头望去。
只见一位十二三岁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少女向这边微微一笑,而后侧头与阁中好友含笑说了句什么,朝明晔指了指,便迈着莲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华朝民风开放,对女姓比较宽容,虽说不能参加科考,但可以在女子书院读书习艺,未出阁姑娘平时出门也不用带着帷冒遮挡容颜。
走近几步,只见少女眉似柳叶,眸若黑璃,丹唇涂了浅浅的红色口脂,肌肤莹白似雪,乌发用发带简单梳了少女平髻,散下来的青丝柔顺的披在身后。
年纪不大,可娟秀的眉目中却隐约透出一股书卷清雅之气,五官与明晔有三四分相似。
谭璇心中了然,想来这位容貌气质上佳的少女应该是明晔的姐姐了。
“姐,你怎么在这里,人多你注意着点。那几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我们约着一起来写生的。刚刚救人的是谭璇,文瑄的表哥……”
明晔在自家姐姐离谭璇他们尚有几步远的位置,已抬步迎上前,碍于男女大防且又相互不熟悉,明锦没再往前走,绽起白莲般的浅笑对几名神色各异的少年颔首。
刚巧与谭璇撞个正着,四目相对,两人均没有慌乱避开,反而一个眼中带着一丝欣赏,一个含着几分赞许,有着比同龄人多几分的成熟,皆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在谭璇救人时,明锦已认出他来,因父亲丁忧在家已有三年,朝廷却没有起复的消息。
在京都时,由于是同乡关系,田明两家常有走动,如今田昀和任吏部郎中,对于低等官员的调动可以说的上话。
田老太爷过寿时,一家人都到了田府为其贺寿,一为祝寿,二为明父起复之事。当时明锦在田宅对老太爷这个外孙子是有印象的。
今日见到那日的风趣幽默的少年不惧人言果敢利落的救下落水孩童时,心中不由对他的佩服几分。
“我与兰姐姐她们一道来赏芙蓉,天不早了,你们别乱窜了,早些回去,我瞧着你那救人的小友衣衫都打湿了,别染了风寒。”
明锦只是过来与弟弟打声招呼,交代几句后,再次向几人致意后,便回到那些群少女中。
…………
“阿璇,你从哪里学来的救人法子,那些小姑娘都把你当英雄看哦?”在车厢里,顾忌没那么多,傅裕紧扒着谭璇的膀子,睁着星星眼,笑中别有深意。
返程时,谭璎田文瑄几人把小厮赶到其它马车上,一起与谭璇挤在一处,四人围着他好奇的问东问西。
“哦,两年前回祖宅时,刚巧碰到有人用这种法子搭救落水之人,印象比较深刻便记住了。”谭璇信口胡诌,顺手把傅裕的胳膊毫不客气的扯了下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好。
“九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晓得有此事?”谭璎听此疑惑的问道,祖宅不在平江府城内,而是在其辖区内的海门县,他们这些小辈一般都是因重要的事情一起回去的。
“你那时还小嘛,一门心思正和谭杭斗蝈蝈呢。都是因我之故把写生的事情给耽搁了,这次比拼算我输了,改日我请你们到香满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