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原因只是浅显表面的,至于深层因由,谭璇猜测朝廷应该有多方面的考量,江南诸地产粮虽丰,但一部分用来供给京都百万人食用的,剩下的自给,没能力再养活其它府地的百姓。
加之闽府交通不便,山高水湍,边境之地若粮草不充足,一旦出现突发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前朝的闽地可不像如今这种荒凉模样。
君心难测,到底出于何目的围田,结果肯定不会坏至哪里去,难不成把清河百姓轰赶不成。
“大人分析的鞭辟入里,退一万步讲,即便造的田地县中百姓得之甚少,可经此一事,九龙江淤泥沙渍被清理整治,沿途农田水患定然减轻许多。”主簿刘华出声道。
提起九龙江,清河县百姓对之可畏又爱又恨,每年五六月份进入夏汛期,不但上面各支流以及大小水库集中泄洪,而且正逢海风暴雨肆虐,沿江各处呈汪洋大海之状,农田庄稼几乎绝收。
“正是这个道理。”谭璇初到此地,并不理解刘华口中的水患有多大,只当将江底裹加的泥沙捞出后,九龙江泄洪能力增加,便可抵挡洪灾,颔颔首赞同道。
既然一县最高行政长官如此说,大家便不再多想,有条不紊进行手中事。马志才抿嘴迟疑了下,发现它人没置疑,便也闭嘴领命告退。
自县衙告示张贴出来以后,且不论在清河县引发如何的轩然大波,单说清河郡城的百姓,也有大量往此处赶的,尤其那些商贾眼中处处是商机。
炒作往往就是这样,一时之间,清河县城的房价租钱抬高了不少。
谭璇听衙役禀告,觉得若任其恶劣下去,必定会对整个县城长远发展造成很大负面影响,一个小小县城还没怎么地,已经开始膨胀了,这可要不得。
肃容厉声责令:“你速带人上街鸣锣告知,凡清河县辖区铺面、住宅,不管租赁或售卖,价钱严禁高出去岁行情的三成,一经查处即刻查封!布告随后张贴城镇各处。”
“卑职领命!”巡防衙头躬首作揖,转身要去。
“等等!”谭璇忙将人叫回,目光沉沉的盯了他少顷,方才道:“若官吏、衙役顶风作案罔顾法度,罪加一等!”
衙役被其震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头压的死低,连连诺了几声,慌忙步出厅外。
待人走出,又命人传唤书吏草拟有关清河县房价物价稳定等公告内容,然后派人下到乡镇张榜公告。
谭璇知道自己这一举措势必会损害清河县一些人的利益,惹来他们不满,但身在其位谋其政,更何况政策还留有余地。
果然,中午散了衙,属官聚在一起议论此事,察觉有几个书吏面庞郁郁,似有不满之色。
谭璇敛下嘲讽,嘴角噙着笑意道:“前几日本官接到京都家书,信笺中长辈再三叮嘱,务必严己律下。如今朝堂整顿吏治,并有监察御史下来探访。钱帛虽动人,可同脑袋上的官帽相比,孰轻孰重,诸位需好好琢磨一番。”
说到了最后一句,故意压低拖长音调,目光颇有深意的注视方才那两位不满的书吏。
“卑职多谢知县大人提点……”书吏心中慌乱,脑门刷一下泌出满头汗水,懊悔刚刚没有收敛情绪,被上官发现。
不管他们真听到心里去,还是慑于自己官威,只要听从号令,目的则达到了。
谭璇收回目光,微微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唉,本官之所以如此,实乃为了大家好,方今朝廷看重咱们清河县,正是咱们携手共济大展宏图最佳时机,大丈夫立于世,眼光放长远才对,切莫拣了绿豆丢了西瓜。”
说罢,丢下神色各异的下属们,自去家中用饭。
“怎么,娘子也想做个花农不成?”进了自家院子,谭璇发现此刻院中添了个新搭建的油布棚,暗自惊叹明锦动作之利索,短短一上午时间已将兰花棚搭妥。
“厅中地方不够,我瞅着有几盆须得分株了,院落地方用不完,不如像张伯一样为它们建个花房,油布棚也只当临时之用,待花房砌成,再挪进去。”
明锦浅笑横了丈夫一眼,兰草自买回来后,没少被其搬来倒去当做待客之物,将来指不定被其当作礼物送人,因而还是早做准备好。
“娘子分株手艺定比张伯还精湛,回头可以收徒做师傅了。”谭璇笑着赞许点点头,思谋三月份清河县开始建塘造田时,上边定要派人前来督察,届时不防送几盆作人情,替他们县宣传宣传。
明锦不理谭璇调笑之语,在其弯腰洗手时,吩咐丫鬟传饭。
“十六呢?”洗罢手,一直没瞅见儿子出来戏耍,谭璇疑惑发问。
听其提起儿子,明锦无奈的直想揉太阳穴,笑瞪他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这几日喊嚷着要画画,呆在书房折腾个不停,那些颜料要被败光了。”
“儿子要学就让他学嘛,如今身边又没个玩伴,天天读书总会腻的。我去瞅瞅……”得知儿子喜欢绘画,谭璇心里非常惊喜,从小培养一样爱好挺不错的。
当他步入书房,见到眼前情景,便笑不起来了。只见淘气鬼将各种颜料糊得满书桌,身上脸上弄的也有。
“阿爹,您看儿子画的兰花像不像?”
认真作画的十六察觉老爹走进来,黑眸子顿时闪亮,隔下画笔,拿起宣纸噔噔跑到跟前,求点评,求表扬。
儿子,你确定画的是兰草?不是花花绿绿的蚯蚓?谭璇接过颜料汁色染成片片疙瘩的宣纸,嘴角抽了抽,余光瞄了眼小脸颇为严肃的十六。
先不做评论,抬手指向三腿花木架上的姿态玉立的兰花问道:“十六画的可是那盆兰草,你告诉阿爹哪里是叶,哪里是花?”
“叶子长在这里,它年岁太小,长高了才能开花……”十六头头是道进行解释,看样子对自己的画作非常满意。
谭璇张口要进行教育,可脑海突然闪现一句话,孩子的世界成年人不懂,顿了躲,转而笑着鼓励:“画的不错,待兰草长大能开花了,再给阿爹阿娘画幅带花儿的。”
“嗯!”
“走吧,阿爹帮脏皮猴洗洗脸……平日爹娘怎么同你说的,不可铺张浪费,你撒的那些颜料若买包子馒头,能买上几箩筐……”
……
随着县城中越来越多的外乡人涌进来,县衙中的各种琐事接踵而至,例如,谁的银子被小偷扒走,哪户抢占领家宅基地修建房舍等等。
正当谭璇坐在公堂上审理一桩私自提高租钱讹诈租户的案件时。两个巡防衙役携几个神色急惶的村民而来,待发现其中一人是张大山时,心中暗叫不好。
第107章
观几人神情知事情非同小可,当下所判讹诈案件原委即明, 便不啰嗦, 重拍惊堂木,掷下鉴签利落结了案。
而后立刻问询几人出了何事, 衙役见村民面对县令大人抖抖索索,说话不清不楚, 上前一步急道:“禀告大人,兰花村水井遭歹人投毒,村里有三人中毒身亡!李都头已带人赶过去查看,命小的领他们向大人陈述案情。”
谭璇当即大惊, 眼下不是恼怒时刻,压下情绪, 注视着堂下跪伏的几人,“你们中可有家人遭受不幸?”
“大人,俺爹……俺爹……”其中一人呜呜咽咽。
同行而来的张大山方才第一眼见谭璇便认出了他,吓得早将村民中毒之事抛之脑后,心中只剩震惊与担忧, 埋首不敢言语。
震惊的是前些日子进村买兰草的大客户竟然为县官大人, 忧虑的是自家一下子竟然向官老爷收二十两银子, 会不会惹他老人家不高兴,送自己进大牢。
惊怒的谭璇自然不会注意张大山, 眼下只想搞清楚案件来龙去脉, 尽快抓住丧心病狂的凶犯。
“好,我来问你, 何时发现你爹中了毒?村中几口水井?分别在哪个位置?是否曾与旁人结下怨?仔细道来。”
适才回话丧父的村民,不管心中如何悲戚,县令审问不敢不回答,更何况还是捉拿凶手,于是俯首磕了个响头,老老实实答道:
“回大人,俺叫张三柱,俺爹今儿要去郡城,四更天起身赶早,刻把时候俺听灶房里哐啷响,以为出了啥事,赶紧跑过去瞅……见俺爹……俺爹趴在门槛上乱打滚……村儿只一口水井,在村子石路边。没和旁人红过脸,更没结过仇……”
谭璇从其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了解点情况,拧眉稍作思索,瞧见低首跪地的张大山,问道:“张大山,本官问你,最近去你家相看兰草的客人中是否有举止可疑之人,你们上山挖兰草可曾同他人起过争执?”
张大山听到问话,惊得一哆嗦,小心微微抬头觑了眼端容肃目注视自己的谭璇,不敢再胡思乱想,恭敬的答道:“自正月初五香客上山拜财神后,买兰草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俺没瞅出有啥不同,就是掏银子比以前爽快……”
听县官老爷问有没有同人拌口角吵架,大山跟旁的村民猛然想起发生不久的事情,连忙插嘴说:“回大人,小民有事要禀。大前天俺和虎子上山挖兰草,与隔壁村子的碰一起,那堆兰草俺们先瞅见的,结果几个不讲理的赖子抢了兰草不说,还差点把俺俩推下山去。”
“本官若让你现在去指认,你可认得出他们的容貌?”截止目前,终于听到个沾上边的线索了,谭璇立时问他。
“小民虽认不全,但清楚他们是江下村儿的。那柳黑子乃出了名的无赖,惯爱偷鸡摸狗,人人恨的牙根痒。”提起柳黑子,神色恨恨。
管理辖区出了重大刑事案件,谭璇必定要亲自到现场勘验的,让堂中几人画押录了口供,便鸣锣开道急急赶往事发之地兰花村。
……
村民见了父母官大人,瞬间像是有了主心骨,纷纷上前禀告所知情况,甚至连三年前和邻村的旧怨也翻了出来。一时让谭璇头大,只好让村保来说。
“投毒凶犯四更天之前潜入村子,据本官所知,村中不少人家养的有狗,期间可曾闻得犬吠,听到声响?”
谭璇嘴上问话,脚下不停。说实话他对刑案侦破一点都不在行,县衙中的巡检衙役已奉命各处查访,自己尽量将想到的疑惑之处问出,以便为案子提供参考。
“禀大人,因莲花寺,村前的这条石路连通好几个村子,寻常夜间也有人经过,狗叫次数多了,大家便不怎么在意了。老小一时糊涂,心存侥幸,才让恶人钻了空子!”胡须花白的村正满脸自责。
为方便全村人吃水,水井打在路中旁边的空地,有时天热往来的路人、进寺上的香客也会寻口水喝,事发当晚,即使有狗叫,大伙也不会往贼人投毒上想。
听了不同人陈述,谭璇凭感觉,此案应该和兰花村养兰草的事情有牵涉,否则嫌疑人不会选择往井水里投毒这样杀伤面积广的狠毒做法。
可断案又不能凭感觉,必须有理有据,为今只有等衙役将柳黑子等人羁押过来再做打算。
这种因嫉生出的歹毒心思,若不合理解决,今后必然还会有第二次,决定就着这件事将此前想出的计划在周边村子推行。
上次一家三口进村购买兰草,村里人很多见过,可大伙不敢贸然说出,连张伯夫妇也几次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搭话。
没待其继续纠结,谭璇先一步开口道:“张伯张嫂可还认得本官?上次买的兰草已有几株开了花,拙荆欢喜的很。”
“记得!记得!小民实在眼拙,不知县官大老爷来买兰草。上次客人多,您和夫人没挑尽兴,匆匆忙忙走了,现今油棚里尚有不少出色品种,等大山回来,让他随您一起,给夫人亲自送过去。”
张伯夫妇神色紧张的立马从人群中走上前,做势躬身下跪,谭璇连制止。
笑着摇头,“上次挑了十几盆,现今分了株,院子都摆不下,再若买回去,岂不委屈了它们。说起兰草,本官则有一事相求于张伯,待投毒凶犯捉拿归案,再言详情。”
“小民不敢,听凭大人吩咐。”张伯听其话语客气,没有摆官老爷谱,紧绷心情得到缓解,言语利索了些。
四周不远不近拥围的村民也是疑惑不解,官老爷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有甚难事办不了,需要求普通老百姓帮忙。
村里一下子殁了三口人,谭璇知晓村民得忙丧葬事宜,可县衙距兰花村有一定脚程,案子尚未水落石出,捉拿柳黑子的衙役没回来,不好立刻返回清河县,而且还有几件重要事情需要交代九龙镇的里正与兰花村的村正。
颇通事故的九龙镇里正察觉出了县令大人有事吩咐,恭谨上前道:“大人,下水村同兰花村隔个山弯弯,柳黑子为人狡诈居所不定,巡检大人恐一时半会回不来。大人不如先移步到村正处,稍作歇息。”
村正会意,立刻接上司的话音道:“大人匆忙而来,劳顿几个时辰,未进滴水,请大人移步寒舍等候。”
两人提议正合谭璇所想,自己呆在这里,耽误人家祭祀大事,遂点点头。
为了村民的人身安全,被投毒的那口水井不可再用了,现今雨水不是那么充足,山里村民可饮用山泉水。
但再过三四个月就不行了,雨水多,山泉水被动物浮尸污染,人喝了易染病。
三月份村里壮劳力被征走围田建塘,因而兰花村当务之急先把水井打出来,解决村民的吃水问题。
“水井关乎人命大事,一时疏忽便造成不可扭转大错,念你二人在事出后,行动利落尚算尽心,本官这次便不予追究,可若再有下次……”谭璇对兰花村接下来的具体事项做了安排后,又警告敲打几句。
“大人训教的是,待学生回去立刻逐村排查,定保水井无虞。”其实大多村子的水井里一般都会养几条小鱼,用来防止投毒的,兰花村一时疏忽大意结果酿成悲剧。
临近傍晚时刻,山林里起了缈缈水雾,前去下水村的衙役们才将几人五花大绑捆了回来。
瞧见有的皂吏踹了几脚被羁之人,谭璇不禁皱皱眉头,觉得案件未明,不应该主观臆想把人给定了罪。
可再往后一瞅,瞬间收回刚刚的想法。
第108章
只见身后跟随的村民或手拎或肩扛,毋须用心猜也知是柳黑子等人平时手脚不干净, 祸害乡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