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话如何说?!难不成山被贼人毁了?”其话瞬间引起几人的好奇,转运使龚大人首先出声。
他本人酷爱兰草,在江南外甥处看到一盆从未见过的品种,经询问才知是从闽府清河县的山上寻的。
第110章
恰巧他奉命前往闽府督查相关事务,本打算借此机会到清河县淘宝, 砰砰运气, 现在闻听该县令禀告说九莲山出了状况,一时有些失落。
觉察龚大人神色不好看, 旁边的知府与知州两人心里皆不悦,暗暗怪责谭璇。
“转运使大人有所不知, 自外人得知九莲山盛产兰草,纷纷前来竞购。一些山民为眼前利益,目光如豆滥挖滥掘,屡禁不止。如今整座山里再欲寻株入眼的, 犹如海中捞针。下官于心不忍,无奈在半月前下令封山, 让九莲山休养生息两三载。”
心痛遗憾的龚大人叹口气,正待要说:“糊涂,愚民!”
却听谭璇话锋一转,“下官平日里除养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别的爱好。正月间有幸得了几盆新鲜的种样, 现今已分株, 明儿下官遣人送至大人下榻之地, 以供鉴赏。”
“那些愚昧无知民众,山封的好!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本官怎能抢谭大人的心头爱。”
会谭璇话中之意, 转运使眸光显露喜色,面容却布满怒意, 斥责挖卖兰草的百姓,随即转头满意的望着谭璇客气道。
“大人,俗语说伯乐一顾,高山流水遇知音,万物皆有灵性。知兰爱兰之人对于兰草,便是伯乐,知己。送与大人相看,若合眼缘,乃妙事一桩。”
呸,什么狗屁逻辑,谭璇说完,都被自己瞎编的油腻腻的马屁话恶心到了。恶心就恶心吧,只要上司高兴就好,上司心情一快活大笔一挥,粮食就来了。
“哈哈……子瑾的万物知音论有意思,妙哉!”转愠为喜的知府大人,与龚大人对饮一杯,颔首和道。
接下来,酒桌上的气氛如何和谐愉快自是不提。
谭璇将一众官员送至驿馆才醺醺然的坐轿回府,轿中指腹按揉着嚯嚯直痛的太阳穴,想到马上要送出去兰草觉得对不住明锦,虽然不是孤株,毕竟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送给不想送之人,难免有些隔应。
明锦猜丈夫出去应酬回来免不了醉意熏熏,纵然困觉,可仍坚持留灯待他回来,亲自照顾。
“如今依夏身子不方便,明儿让山竹去牙行再雇几个仆从。往后除县衙琐事,我还需时常看顾海边工事,家里全靠你一个人,身子吃……”
从外面步入卧室中,瞧见明锦仍等着自己,心中十分熨帖。
接过丫鬟奉的醒酒汤喝罢,抬头察觉其一脸困倦,伸手将其拉往身旁坐下交代。话语尚未说完,只见她微微瞥过头,蹙着秀眉,十分难受的样子。
知明锦对酒味反感,当即识相的闭口不再言语,身子条件反射地往外挪挪,暗忖待会去书房睡好了。
此时受酒气刺激的明锦胃中不适酸气直往外翻,情况同怀十六时相似,算算日子月事已迟了七八天,最近夫妻两人忙的晕头转向,她没太当回事。
正当谭璇准备让明锦早点上床歇息,自己跑书房凑合一夜时,却听明锦道:“阿璇,我可能有了!”语气充满喜悦。
“……有了?”妻子突然抛出一句话,谭璇顿时反应有点迟钝,对上明锦满含欣喜的目光,傻愣愣问一句。
不过很快智商回归,明白“有了”代表什么,面上瞬间绽开笑容。
兴奋地一把将明锦揽腰抱起,激动的说:“我又要当爹啦!多少日子了?身子难不难受,最近娘子可没少劳累,自明儿起家里的活别干了,好好养胎!再有乱七八糟的人上门,就直接告诉她们不便见客。”
明锦不防,被其陡然抱起来,吓得赶紧圈住他的脖颈,稳住身子后,娇横一眼,轻捶道:“呀!你快放我下来!醉醺醺的,也不怕摔跟头。”
“听娘子有了身子,高兴的酒都醒了,怎会舍得把你摔着。”嘴上这般说,却将明锦小心翼翼放床上轻揽怀中,抚摸着瞧不出任何痕迹迹象的小腹。
“也只是个揣测,准不准还不一定呢,万一明日大夫切脉说不是呢?”明锦见其神情动作,仿佛已认定它腹中有了胎儿。担心郎中诊脉后空欢喜一场,忙又补充道。
“怀没怀上,大夫会有我清楚?”凭直觉,掌下腹中孕育有两人的骨肉,谭璇心情畅快,挑眉坏笑道。
尽管两口子已度过七年之痒,从婚龄上已算老夫老妻了,可明锦仍被其逗的绯霞敷面,羞怒的拍下抚在小腹上的手背。
“若真怀上了,小家伙来的恰是时候,若再迟上一年半载,咱们离开清河县时估莫要作难了。”玩笑过后,谭璇恢复正常神色,说道。
华朝地方官吏通常三年一任期,不知道三年后被调派到哪个地方,万一任职之地离闽地遥远,孩子年岁小,舟车劳顿身体必定吃不消,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心痛死。
“恩,十六如今一日比一日懂事,无需我操劳太多。明儿再雇些人手,你忙你的公务,别操心家里。围田建塘事关百姓生计大事,如今不但知府知州前来清河县实地查看,连朝廷的转运使竟也亲自来了,不可马虎。”
明锦生怕谭璇因自己有了身孕,过多分心,影响政务,不由交代道。
“恩,放心,我有分寸。”
随后谭璇又将送转运使兰草之事说与明锦,明锦虽有些心疼,可并未说什么,依丈夫的脾性,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做违背心性之事。
次日,经大夫诊脉,明锦果然已有了一月的身孕。一家人如何欢喜,自是不提。
……
“大人,您吩咐下官查找的傅裕找到了,正是十年前从平江流放到闽府的。”
县衙户房书吏向谭璇禀告道,自征调的流犯苦役人员前往清河县时,谭璇便私下召见负责登记役工的书吏,吩咐注意外来的苦役中有没有一个叫傅裕的人。
经过仔细认真的查找,竟然真让其寻到了。赶紧跑过来通禀。
“真的?!他目前可在九龙镇海塘工地上?”乍然得知故友的消息,谭璇惊喜交加,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的情况。
“据下官所知,傅裕识文断字略通文墨,在那些苦役中小有名气,平时干的活计较为轻松。”户房书吏点头回复傅裕如今在九龙镇做事。
县令大人特意吩咐查找的人,书吏自然万分尽心,遂将自己了解的有关傅裕的情况一一禀告。
谭璇激动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听了下属详细的呈报,知道昔日旧友日子比起其它流放之人,过得还算不赖,一时诸多思绪涌了出来。
迫切想马上见到对方,又恐彼此都不自在,时隔这么久两人见了面聊些什么呢,会不会傅裕局促不安,而自己沉默不知从何谈起。
胡思乱想一会,释然一笑,揣测再多没用,见了再说,至于结果,顺其自然吧,万一双方真的回不到儿时的那种感觉,也没甚可接受不了的。
前来督导的上级官员在清河县停留了两日,现场观看了役工们热火朝天甩膀子干起工事,之后开始布置好相关任务,带着谭璇送的几盆兰草浩浩荡荡离开了。
让谭璇高兴的是,知府答应从府城粮库种下拨一万石米粮,作为役工们的日常口粮。
至于白送还是借给清河县的,全靠谭璇自己会意。
“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休沐时,县衙中的所有官员皆要到九龙镇巡防查验的。
主簿刘华见骄阳下绵延不绝的役工们各司其职,生气盎然,皱了皱眉头,抿嘴思量少顷,躬身向谭璇说道。
“刘大人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为百姓办事,有何说不得,但说无妨。”同下属们共事几个月,重要人员的品性谭璇多少清楚了,主簿刘华话语虽不多,但心里有货,内秀型的。
“下官拙见,不如趁夏汛未至之前,集中役工先将九龙江清淤筑堤,海塘待汛期结束后再建。”方今工事步骤是遵循知府大人的吩咐来进行的。
但知府也同谭璇一样,调来闽地不过看看一年时间,对清河县根本不了解,所下命令中参杂有小心思。
“这……刘大人可是有忧虑之事?”谭璇本想说眼下这样的安排井井有条,没必要再大费周折的更改。
可转念一想,按照刘华做事风格,如果没经过深思熟虑不会贸然开口,因而转了口音。
“大人应该清楚,咱们清河县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其中九龙江大大小小支流十几条,每年夏汛各处注水,虽九龙江隔三四载清理,但耐不住水猛流量大,一到夏季必是洪灾泛滥,沿岸百姓不堪其苦……”
听到此处,谭璇明白了刘华的用意。离夏汛期到来还有差不多三个月,反正早晚要清理河中淤泥的,不如集中劳力先将该方面的事情做了,这样可提前减少洪涝灾害影响,对沿岸百姓乃大好的事。
“此法可取,不过朝廷公函中建造海塘乃是重中之重,不好随意更改,行事前需先向知府呈报,不过刘大人放心,程序正常走,但好事咱们也照做不误。”
第111章
本以为县令大人即便有心采纳自己的提议,也不会当即拍板应允, 上头下发的公函他不是没阅览过, 假如先集中对九龙江进行清淤,必需要经过一番筹划才行, 经上峰官员同意方可实施。
刘华心中感动非常,仕途中遇到一位赏识自己才华的上司是件很难得的事, 可谓千里马常有伯乐难觅,顿时心头涌起不负其所望的豪情壮志。
情之所至,不禁侧身后退一步,拱手深深作揖道:“大人善体民情心系百姓, 有您这般的父母官,实乃清河县数十万子民之大幸!”
见状, 谭璇忙将其托起,谦虚几句,笑着说:“本官初来清河县不久,不少事情尚未通晓,往后还需仰仗刘大人多多参谋。”
自开了年大事小事一桩接一桩, 谭璇分身乏术, 别说到村镇微服走访, 连翻看往年县志的时间都没有。
记得刘华不下一次提起清河县夏汛情况糟糕,心里留了意, 打定主意抽时间仔细翻查资料了解详情。
很多官员为了政绩考核, 往往报喜不报忧,百姓真实生活状况并未如实反应出来。谭璇恐被蒙了眼, 所了解的情况都是表象,这样以来,颁布的政令则不利于百姓。
“大人但有吩咐,卑职定竭心协助。”刘华忙恭敬应道。
滩涂劳作的役工们瞧见县令大人来工地巡视,无论出于怕偷懒被发现的心思,还是因父母官大人辛苦来海边看望大伙而深受鼓舞,纷纷加快手里活计速度。
连负责监工的衙役、工头的吆喝声也比之前洪亮了不少。
巡视一周,谭璇对眼前如火如荼的景象分外满意,朗声激励众人一番,方步入营帐,开始召见负责各处的管事们,问询工程具体进展情况。
待他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后,役工们忙碌的同时,不忘八卦几嘴不知从何处谣传的清河县知县大人的信息。这种有趣的苦中作乐情状,屡见不鲜。
“听人传知县大人是从京都调下来的,万岁爷记挂咱们,费心派个厉害的老爷。果不然,上任没多久,便把那祸害百家的柳黑子给逮进大牢了……”一个清河县籍的征夫啧啧道。
“可不是哩,谭大人真真是菩萨心肠,出银子买了俺们的兰草,如今不但白白的还给了俺们。还出布告说,今后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只要卖了钱大伙都有份,家里的婆娘像爷们一样,每日上工,瞧着可喜人哩……”
隔得较远的一位九龙镇的农家汉子耳朵比较尖,听人夸县令大人,掂脚尖瞅瞅近处是否有监工,小心的挪到另一人堆里喜津津地插话道,神情极为骄傲自豪。
“等河滩海滩围起来,咱们清河县同临府的海陵盐田一样风光哩……知县大人若一直呆在这儿该有多好!”
役工起初面露喜意,可当想到父母官大人终有离任的一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叹口气感慨。
“唉,谁说不是嘞……”
……
工地上热衷于咵天的役工多为清河县的普通民众,而从闽府各处押解来的苦役却插不上嘴。
一方面华朝等级观念甚重,即使普通百姓,骨子里也瞧不起奴籍出身的苦役,很少主动与他们接话。
另一方面,他们从外地而来,对本地的情况根本不了解,多数时候沉默地当个听众,要么自己人之间找话题聊。
“傅大哥?傅大哥?旁人都去领竹篓了!”
因装淤土的工具常有损耗,隔不几日官府都会发下新的一批作为补充,以免影响工期。
下边官员因谭璇对傅裕的关注,如今已将他提为监工,负责一处地方。
此刻与其相熟的朋友见其它处的监工纷纷带人去领新用具,而傅裕却兀自出神没动作,着急的推了推他。
从获悉傅裕的消息后,谭璇总在想怎样使两人相逢的看起来自然,踌躇再三,决定趁督察工事时,在县令的办公之所见他。
第112章
各处的监工先在县衙工房书吏处拿了对牌,再到指定之地领竹篓子, 之后还需如前几次一样, 被县太爷召见问询。
自从知晓清河县县令是旧时故交后,傅裕一直出于纠结状态中, 欣喜若狂劲过了,剩下的便是自我否定以及追忆昔日相处的欢快时光。
眼瞅着一拨拨监工神色各异的从大帐里出来马上要轮到自己, 傅裕见友情怯,粗糙的拳头紧握,丝毫不知手心已湿答答的,嘴抿的死紧。
下面的人为上官分了忧, 绝不会默默无闻的,故而傅裕被提拔成监工, 谭璇是晓得的,向有关书吏确认总监工人数为奇数后,为了单独能和傅裕叙话他便临时调整每次的召见数目,使傅裕最后落了单。
喊了傅裕的名字后,无论谭璇自己还傅裕, 心情都非常紧张的。傅裕浑身紧绷, 脑袋一片空白地掀帘步入营房, 与听见声响转身去望帐口的谭璇目光撞在一起。
彼此皆是一怔,谭璇先行反应过来, 脸上慢慢露出笑颜, 冲着几步远,神态局促的傅裕喊了声:“阿裕!”
这一熟悉的称呼, 仿佛瞬间将傅裕拉回十年前的平江谭氏族学里,眸光微微晃了晃,赶紧回过神,张张嘴,可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阿璇?还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