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绷着唇,迈出步子缓缓走到那纱屏后,才将那小姑娘的模样彻底看清了。
小姑娘本是紧张,但在看到他时,整个人的表情顿时又变化了几分。
他见她忽然抬手想要推门离去,也并不阻挠。
只是小姑娘很快又停住了动作,迟疑地透过窗纸看向门外。
似料到了她不会离去一般,他便愈发觉得自己将她看穿。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君楚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神情愈发不善。
梅幼舒微微瑟缩,显然极是畏惧。
她低着脑袋,便露出了雪白的细颈,那衣领实则并不契合,又在她低头之处与肌肤分开,仿佛只要细看就能看到里面似的。
“三妹妹,你莫要乱躲了,快些出来听我解释……”
外面薛慎文的声音便忽然传来。
君楚瑾闻言便看向了门外。
若他没有记错,她上回便是同俞景侯家的世子私会闯入他房间来的,然而这回,竟又是如出一辙的把戏。
“小丫头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君楚瑾沉了脸,只看着她紧张攥成一团的手指。
小姑娘终于又怯怯抬起了头,那双泪光盈盈的双眼也终于看向了他。
“我……我想回去找哥哥……”
她又是一副纯然无辜的样子,回回都这样望着自己。
这令君楚瑾终于将侄儿的话给想了起来。
难道说,这个小姑娘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便是故意而为,然而一次不成,她便故技重施,还想再来一次?
他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眸光亦愈发深邃,却一言不发。
然而在梅幼舒看来,与外面那个逼着自己与之共处一室还想要自己了解对方的薛慎文相比,眼前这个男子固然可怕,但她却知道他是讨厌自己的,因为讨厌,所以也就不爱搭理自己。
是以小姑娘衡量一番,还是没敢推门出去。
“你哥哥是梅家的嫡子,何时与你走到了一块去,我焉知你不是在诓骗我?”君楚瑾似考量一般,才对她说道。
梅幼舒见他因为嫌弃自己没曾靠近,便也缓了口气,颇不安地低声道:“哥哥今日带我出门来,如今也在外头等着我,只盼着您帮我避过外面的人……”
“所以……”他又似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忽然伸手将门抵住,沉声道:“你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小姑娘见他忽然变了样子,一时竟有些错愕。
她是知道这人讨厌自己的,却也见过他在讨厌的情况下帮助自己的模样。
因而在她的脑袋里,君楚瑾就该是个身份尊贵的,同那些端庄正义的人都一样,是极不喜欢她的。
可是一个端庄正义之人,怎么会忽然就变了脸,好似……好似想要将她围困住一般。
他的手便挡住了她的一面,而他整个人又倾了过来,令她身上重新被他的阴影所覆盖。
梅幼舒用力将身子往门板上缩去,望着他目生惧色。
“这个地方寻常女子都不会来的——”
他说着,冷玉一般的面容便清晰地映在了梅幼舒的眼中。
她生平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有这般近的距离,一时之间竟都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是你自己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
在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头一回小姑娘见过的那种不屑神情。
鬼使神差般,小姑娘便忽然又从他脸上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我、我知错了。”梅幼舒忽然小声说道。
只她一开口,便令他余下的话与动作顿时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梅幼舒仰着脑袋看着他,紧张得话都断断续续道:“之前是我不好,往后我定然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来,我……我瞧见了您,也会不叫您看见我的,必然、必然不会再惹您生气。”
很显然,在她的眼中,君楚瑾虽然也是个青年男子,但却和外面那个薛慎文不同的。
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如同小女孩看着叔伯老爷的目光一般,即便是自己没错,惹得长辈不悦,她也会自己认错。
也不知怎地,梅幼舒便忽然察觉屋内的温度好似冷了几分。
她见对方脸色愈发不好,便强忍着惧怕小声说道:“您上次便接连警告了我,我脑子笨,却迟迟没能明白,今日已是冒犯,您便饶我这一回,我往后再不敢犯了。”
往日里,身边的人都以敬语相称,君楚瑾都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他身份便摆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他今日听小姑娘一口一个“您”,竟叫他脸色愈发黑沉。
“外面的人似乎不在了,我……我这就走了,不再打搅您了。”她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包围之下转过身去将门推开。
他身前原先的位置顿时便空了出来。
小姑娘站在门口张望着四周,见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目光愈发不善,便拘谨地朝他福了福,也不敢再同他说话,便匆匆往楼梯口走去,逃也似的从这楼中消失。
君楚瑾立在原地,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阴翳之中。
他双手背在伸手,却渐渐攥紧拳头。
都说事不过三,可对方分明是一而再故意地犯在他手中。
他本意是想惩戒于她,然而今日是她自己将认错的话主动说出口的,令他难以再理所当然地为难于她。
她便是那样的心机,想要将任何一个男子玩弄于股掌不成?
他顿时想到了她私下里会见的那些男子……
君楚瑾万般杂绪终是归于沉寂。
然而——
若是这小姑娘做不到自己说过的话,他定然是……饶不了她的。
第17章
且不说后来薛慎文去了何处。
只等梅幼舒回去时候,梅年锦瞧见她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
“难不成,是她欺负了你?”他的话语中有几分不可置信,显然在他心中,对于薛平瑶的品性早有定论,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否则他也不会请梅幼舒替自己传话。
梅幼舒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没有办好你交代的差事,我没能见到薛家姐姐,反而是她哥哥来见的我,只是……”
“只是怎么了?”他见她尤是害怕,便将她安置坐下,梅幼舒这才细声对他道:“他将我堵在屋子里,不许我走……”
梅年锦闻言,脸色顿时微变。
“他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又有些愧疚道:“他没做出什么来,只是我怕极了,还打了他……”
梅年锦见状便安抚她道:“你不必感到不安,哪怕是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人,也万万不可手软。”
梅幼舒见他并没有要责备自己的意思,心下才安了几分。
“只是……”梅年锦迟疑地掠过她孱弱的身躯,难得生出了几分疑惑。
“你是用什么打的他?”
对于梅幼舒所说的话,他多半都是有些惊奇的。
别说梅幼舒柔弱不堪,便是往她手里塞把尖刀,恐怕她也未必能够打得过谁?
说她打了个人,那还不就是如同棉花砸在身上一样?
梅幼舒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裙面上,低声说道:“他当时拦着我,我吓得摔坐在地上,他便想上前来扶我,可我吓坏了,便一下子使了很大的力气去打他,他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我才跑出了房门去。”
小姑娘仔细回忆着,还有些疼的手指便在柔软的裙面上轻轻磨蹭。
“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力气再大,怎么能打得他肚子疼?”梅年锦看着她似豆腐般细嫩的小手,还是有些不信。
梅幼舒便抬起眸子,小扇般的睫毛轻颤,望着他解释道:“具体是哪里我也不太记得,许是打到了他肚子往下的位置,许是……”
仔细想来,许是他两腿之间。
可那里又是个什么位置?
是个……尿尿的位置?
梅幼舒看着对方的目光愈发茫然起来,似乎希望能从见多识广的大哥哥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梅年锦的脸色却一下子僵住了。
小姑娘打人了。
一下子将一个大男人打翻了。
打的还是肚子以下的位置。
那么……
“咳——”
似为了掩饰某种情绪般,梅年锦伸手握拳抵住了唇,轻轻咳了一声。
“他那里好像、好像……”梅幼舒仍旧在认真的思考着,然而却被梅年锦打断。
“好在你人没事,往后可要记住了,旁人再如我这样叫你去传话你也不要理会,便是我今日也是不该的,是我高估了那个薛府姑娘的品性,这才令你受到牵连。”
梅幼舒道:“算不得什么牵连,只是没能帮到哥哥。”
梅年锦见她乖巧之极,便也忍不住抚了抚她发顶,笑说:“你已经帮到我了,至少,你叫我看清了那个姑娘的面目,她确实不是个好的。”
京中许多女子都是这般,在人前都是高贵优雅的模样,背地里却在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子面前都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也难怪她不喜欢出来。
因为她看到的那一面,才是旁人难得看到的凉薄一面。
那些人对她完全不必伪装,才叫她愈发害怕与人相处。
梅幼舒见他说罢又陷入了沉思,似乎心中积压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她这才有些恍然,眼前这个大哥哥与旁人所看到的表面,是不同的。
也许,他便是因为心里头所积压的那些事情,才叫人觉得他是性情大变。
待回去梅府之后,碧芙忙将她仔细打量,见她无碍一颗心方平定下来。
“我听闻大少爷将你带出府去,一直都不放心,他哪里知道我们姑娘,我也生怕姑娘你出去后会被旁人欺负。”碧芙在她身边说道。
梅幼舒便被她牵着坐下,又细声与她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可把碧芙惊讶坏了。
“可真没能想到,那个俞景侯世子竟也是个坏的。”碧芙拧着帕子,都拧成了麻花,也不敢大声唾骂对方,只能暗暗心疼自家姑娘。
梅幼舒道:“我打了他,今日大哥哥问我,我才想起来,他腿中间好似长了块肉一般。”
碧芙闻言便谨慎瞧了瞧四下,又压低声音与她道:“姑娘是不知道,那些男人与咱们是不同的,我从前便见过小男孩儿穿着开裆裤子跑出来玩,腿中间还长了个小肉虫呢。”
她这么一说,梅幼舒也顿时有了些许印象。
啊……原来她打中了那个地方啊。
“听人说,那处是男人的命根子,碰都不能碰的,若是你再用些力气,指不定就叫他疼死了。”碧芙与她说道。
梅幼舒顿时错愕地掩住了唇。
这么说她今日险些就打死对方了?
“不过姑娘你也别担心,他还能爬起来去找你,想来也是无碍的。
只是姑娘往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人,咱们还是要打死他的。”
梅幼舒见她语气坚决,想了想当时可怕的场景,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虽不敢打死人,但……打个半死也是好的。
至少打趴了对方,他也就再不能继续欺负自己了。
小姑娘仿佛终于寻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方法,心里便渐渐放松下来。
因着白日的波折,她就早早在碧芙的照顾下睡了。
在这些事情里面,对于遇到君楚瑾的部分,梅幼舒对任何人都不曾提及。
倒也不是她想故意瞒着谁。
而是她今日才承诺了对方,自然不能再叫旁人知道自己与他之间有所牵连。
她回来的路上便认真地想着,自己也许就是对方眼中一块像是污点一般的存在。
若是将自己与对方牵连在一起,也许在旁人眼中便是他名字上的一块污点。
这般衡量之后,那自然还是不提的好。
第18章
开春之后,天就愈发温暖起来。
常年因酷暑寒冬龟缩在家的人们,也便都喜欢趁着这个日子结成一团,组织各种活动变相给自己寻些乐子。
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梅幼舒便起来去给嫡母请安,途中却碰见了梅幼盈同梅幼岚这两人。
她见她们过来,只柔柔一福,待她们态度恭敬有礼。
只是等那几人都走近了,梅幼舒才发现,前几日才见过的薛平瑶竟然也在。
似看出来梅幼舒的疑惑,梅幼盈便对她解释道:“昨日平瑶便在我们那里玩了许久,待天色晚了,我才留她在这里一起睡了一宿,这不早上带她一道去见见母亲。”
且不说梅幼舒的反应,只那薛平瑶见了她,唇角的笑意便先抹去了几分。
“三妹妹晨安。”
梅幼舒闻言,便也回了礼。
几人一道走着,梅幼盈却敏锐地发觉出身边薛平瑶的态度似乎变化了几分。
待梅幼舒请安回去,她们几人这才亲热地绕着郑氏说话。
“母亲,你也忒小气了,这些日子与其他姐姐妹妹的聚会愈发得多了,我身上这套头面已经戴过三次,再拿不出新鲜的,只怕会被旁人笑话。”梅幼岚嘀嘀咕咕抱怨道。
郑氏笑着,道:“你姐姐的首饰也都不比你多,难道她走出去就没人喜欢她了?”
梅幼岚扭着小辫子,娇气道:“这哪里能一样,姐姐性格好,样貌好,我是不如姐姐了,可是母亲总不能叫我连西边那个庶女都比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