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当下穿着的衣服, 也是崭新的衣料。
他皱了皱眉, 正要起身, 却见梅幼舒走进屋来。
“大哥哥可还觉得头疼?”梅幼舒说着便将身后丫鬟端来的醒酒汤递递来。
他愣愣地接过来,一时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是你将我带回来的?”他问道。
梅幼舒点了点头, 又催他说:“这汤温度是刚好的,大哥哥现在喝下去,还能暖暖胃。”
梅年锦喝了那醒酒汤后,这才重新打量了小姑娘。
如今的小姑娘与他在梅府看到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很是不一样。
她今日穿着一身烟紫地珍珠绣纱裙, 裙摆曳地,被光照的地方却似洒了金粉一般,闪出一种极为柔和而偏粉的光来。
她原先在梅府时虽也惹人注目, 却总缺了些什么,叫人觉得她像个漂亮的提线木偶, 或是花瓶美人般的人物。
只是如今再瞧她, 竟觉得她像朵沾着晨露的花朵儿, 不评价美丑, 但说那周身的灵气与水嫩劲儿,便叫人对她愈发挪不开眼了。
“大哥哥生我气了吗?是我自己做主将你带回珩王府来的。”梅幼舒见他不说话, 便略有不安道。
她习惯地揪住了裙摆, 这些小动作却叫梅年锦又寻回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才确认了眼下这个漂亮地都能飞天的小姑娘还是自家那个三妹妹。
“咳……”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怎么说都有些失礼,便忙扯了话来问道:“他待你还好吗?”
只是他一问完这问题,又觉得自己是蠢的。
若是不好,能将小姑娘养得这样水光粉嫩,还费心将那些顶好的东西给小姑娘穿戴上,只怕王府的下人都是没有这个权利与眼界的。
除了那位珩王殿下,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人。
梅幼舒点了点头,一时又有些看着他说:“只是我瞧着大哥哥却不那么好,连梅府也不回去,父亲与母亲都不过问吗?”
梅年锦露出苦笑,说:“你想知道?”
梅幼舒不答他,但那双清澄的眸子盯着他瞧,意味不言而喻。
梅年锦本不欲将这事情对外人说去,只是小姑娘纯粹的关心,又叫他实在生不出防备心来。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同她说:“实则我与他们很早就已经闹翻了。”
“五年前尚且还年轻的梅年锦如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一般,只是他向来文采出色,在参加科举时心里也一直都自信他必然能名列前三。
只是在发榜日莫要说前三前十,便是最后一名都看过了,里头也没有一个他。
梅幼舒听得甚是玄幻。
这事情就发生在她来到梅府的第二年,那时候她对梅年锦的印象不深,她只当他是寻常落榜,却不曾想他竟遭受过这样大的打击。
“可是……”她迟疑着,“大哥哥为何要离开京城?”
“年轻气盛罢了。”他说:“彼时我不论怎么求父亲,他都不准许我去翻查此事,生怕是一场误会,叫人平白笑话了梅府,说白了,他根本不信我能考中。”
事实上为了这事情,梅正廷还将他按着打了一顿,只说他自己没本事。
他当时只问,若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又如何?
当时梅父的答案也仅是一句“那算你自己倒霉,有本事明年再来”。
郑氏私下里也劝他不要丢人现眼,只说他若是个有真本事的,明年必然不会差的。
他当时一颗心都冷到了极点。
若是他第二年中不了,岂不是连自己的脸也一起打了?
实则就算他真的是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父母的态度竟是那样笃定。
后来他得知了父母亲私下谈话之后他才知道他们并非是那么笃定,只是不愿意冒险。
他心念如灰,失望透顶便随友人离开京城,外出几年这才回来。
前尘往事本不想提,岂料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与薛平瑶定下亲事后主动找上了他。
邵行墨向他承认,自己就是顶替了他名次的人。
那邵行墨是何许人也,五年前就好似突然得了老天眷顾般,一举夺魁,又死了兄长,一介无名庶子一夜之间名声大噪,连带国公府中也只剩下他一儿子,令他成了袭爵的世子。
那邵行墨还说,五年过去了,他一直在精益求精地钻研,而梅年锦则是逃避事实,是以如今便是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他二人以同样的题目再作内容,梅年锦也绝不可能比得过他。
就连梅年锦当年喜欢的女子都成了人家的妻子。
梅年锦心境如何,可想而知。
可他回去梅府想要和他们再提及五年前的事情,得到了待遇和五年前并无任何差异。
“大哥哥……”梅幼舒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颤意,“你不知道……我、我曾救过那位二公子。”
梅年锦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也并不在乎,道:“他那样的人只怕不会轻易死,你不必觉得你能影响他什么。”
“只是……他背后的人深不可测,势力范围只怕比珩王只大不小,你离他远一些。”他闭了闭眼,道:“能在五年后通过这种手段来打击我,只怕他的心性也不是个正常之人该有的。”
梅幼舒又想起自己在厢房里看到那人,心下又是一颤。
是很不正常。
若邵行墨并不想娶梅幼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他后来为什么还要娶对方。
他若是愿意娶,为何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些奇怪的话。
“那四妹妹怎么办?”
梅年锦摆了摆手,唇角透出一抹嘲意道:“我并非是个只顾自己的人,只是她们却生怕我搅合了她们的好事,只顾着她们眼前的利益,我又有什么办法。”
若非是自家亲娘亲妹,他又岂能愿意去枉做小人。
只他说出了那位二公子的半点不是,她们便全然当做了诋毁与污蔑看待。
他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多半也是从家里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梅幼舒见他仍旧疲惫得很,只让他再多休息,便回了海棠院去。
等君楚瑾过来时,她却坐在窗子下做了双鞋。
那鞋子虽是男子的式样,但大小一看便知道不是做给君楚瑾的。
君楚瑾在她身旁坐下,便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也不打扰她。
“殿下,我大哥哥近日有些不太好。”梅幼舒嘀咕了一句。
君楚瑾道:“你倒是关心他,还给他做鞋子……”
在他看来,梅幼舒应该是与那梅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了。
偏她对这个大哥哥就要另眼看待,叫他有些不得滋味。
梅幼舒说:“您不知道,我从前在梅家的时候,就大哥哥对我最好,他每回遇见我有不好的事情都不会袖手旁观。”
她说着便停下来,抬眸看向对方:“您说,对我好的人,您也会对他好的,是么?”
君楚瑾抬手将她耳旁碎发顺到耳后,又捏了捏她脸颊,口中应道:“是。”
尤其是所有人都对她不好的时候,能在那个时候愿意对她好的人,他自然也都会放在心上。
梅幼舒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又低下头去一面摆弄针线,一面将梅年锦的事情说与对方听。
“也不知能有个什么法子叫大哥哥恢复过来。”她能看出来,梅年锦心里一直都存着这个坎,想必他也煎熬得很。
“这也不难。”君楚瑾道:“过两日我要去一趟穰州,当地灾情大半年都未能妥善解决,当地的官员却仍能稳坐泰山,都想来这中间也必然藏了不可见人的猫腻。”
“你要带上我大哥哥吗?”梅幼舒问他。
他说:“你既然说他有心结,那便叫他自己瞧瞧,他的心结与那民生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亲眼见过便知道了。”
梅幼舒微微颔首,心里却想,这天底下好似就没有眼前这位办不到的事情似的。
君楚瑾见自己说完,她就这般平淡的反应,略有不满。
“你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东西给我当做奖励吗?”他的声音里暗含几分不满。
梅幼舒听了他这话扭过身子去忍不住偷笑,却也不肯应他。
待行程定下,佩紫便指使小丫鬟将各色物件都准备好,又对君楚瑾道:“您去路颠簸,只怕身边还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丫鬟伺候才好,我想叫青袖陪您上路……”
“不必了。”君楚瑾淡声打断,“这些事情自有微珀来安排,府中事宜你一向管得很好,我外出时,府中不可生事。”
佩紫被他一口回绝,余光瞧见那些个丫头都在偷偷看着自己,一时觉得难堪,又是辛酸,只觉得她在这府里的地位竟一日不如一日了。
待青袖与她走出门去,她才听青袖说:“姑姑为我好,我也是知道,但海棠院那位都快成王爷的心肝了,这个时候咱们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
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热恋期的时候,只怕恨不得叫他把心剜出来也是使得的。
也唯有等对方时日长久后淡下来,旁人才能有机可乘。
佩紫则是冷笑了两声,“你说的那些都是主子也就罢了,可那个老妇凭什么,只会一个劲巴结海棠院那位,我当初救王妃的时候,那些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反倒都成了个人物了。”
她说着便将身上一个荷包拿下来,对青袖说:“你去将这袋钱拿给老李。”
青袖瞧了她一眼,却不肯伸手。
“姑姑,我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只想一心一意地伺候殿下,做个寻常奴婢就好。”
“少啰嗦。”佩紫只不耐地将那碎银丢到了对方怀里,转身走了。
青袖拿着那钱,转身便瞧着门里的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青莲,你都看见了啊?”
青莲的神情略是微妙,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多嘴。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7章
只等出发那日都没等来某些人的一针一线, 君楚瑾的脸色都阴沉沉的。
知道的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的, 只当他为去路而感到心情沉重。
梅年锦则是骑在马背上, 与他道:“三妹妹的手艺愈发好了, 她做的鞋子竟比从前做的那双还要舒服些, 也不知是不是用料不同了。”
君楚瑾敷衍地“嗯”了一声,却看也不看他那脚上的靴子。
心中却想原来这不是小姑娘第一次做鞋子了。
上回小姑娘只给自己做了个荷包……被他锁进柜子里去了。
当下想来,与其将它藏起来,还不如拿出来,至少还能与大舅子较量个高下。
岂料梅年锦又将腰上荷包拿下来拍了拍, 说:“旁的都好说,就是三妹妹早些时候做的荷包绣花功夫也太蹩脚了, 我当时亦不好意思打击了她。
只能说, 她这绣花功夫只怕连我身边的针线婆子都不如。”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将荷包挂回了原处。
君楚瑾终于忍耐不住扫了一眼,心道自己当做宝贝的东西竟还有人嫌弃,偏偏他有的人家也都有了,这叫他眉头深地都能夹死苍蝇了。
“只怕路途颠簸辛劳, 梅公子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君楚瑾沉声道。
潜台词大概就是,这条路又累又长, 还颠簸得很, 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然而梅年锦却没能领悟他的意思, 反而笑得更是灿烂, 略自得道:“殿下可别小瞧了我, 我往年都是在外面走南闯北的,可不是那些娇贵的公子哥。”
君楚瑾的目光掠过他的脸,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我不怕累,我还能再炫耀一会儿”这样的字样。
于是路上,原本炎热的旅途仿佛都立刻降温了十度一般,叫人后背冷森森的。
只等夜里住进了驿馆,随从拿来换洗衣物的时候,对君楚瑾道:“这包衣服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交给我的,说是梅姨娘亲手做的。”
君楚瑾淡淡地应下,叫他将东西放在桌上。
只等人出去了,他才打开了包袱,瞧见一面有一套崭新的亵衣裤。
他终于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心道这小姑娘还算是识抬举了。
只是要怎么在大舅子面前把这身贴身穿的衣服炫耀出去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君楚瑾抚着下巴,略作沉思。
只等第二日,二人重新启程时,梅年锦知道了这事情,只说道:“你不是说路上飞沙走石容易伤衣服么,毕竟是三妹妹头一回做给你的,若是穿坏了怎么办?”
君楚瑾终于气黑了脸,看似底气十足,声音也一如表面淡定道:“她可以给我做一辈子的衣服,怕什么……”
妈的他就是要穿,他不信他就比不过别人——
这个时候的珩王殿下,在旁人心里仍然是那个光风霁月、清雅似玉的贵公子。
至于他心眼有的时候其实可以比针眼还小的事实,就连梅幼舒都不得而知。
这厢他们一路北上,而珩王府则是冷清了许多。
梅幼舒本以为一个人睡觉多少都会觉得落寞。
只是没想到一晚上没有个大火炉抱着自己乘凉,也没人硬要搂着她抱着她,竟叫她睡得十分舒服。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张床原来那般的大,一点也不拥挤。
每天晚上用力挤她的只是那位珩王殿下而已。
府上一旦风平浪静久了,人便总是很容易松散下来。
便说这日,那老李又寻了微珀,甚是感谢对方。
“我本以为我自己命不久矣,多亏了嬷嬷才能活到今日,我得谢您。”老李说道。
微珀摆了摆手,道:“早些年我家人也曾有过些病症,没救得过来,这才学了针灸和药理,只是略懂皮毛。”
老李目光微闪,给彼此倒了酒水,又敬对方几杯。
而微珀则好似因为被勾起了往事,心情郁闷,倒也配合,一杯接着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