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来了京城,这年便不能像往年一般一家子团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就算了,但就是跟着母亲进宫,她也只需扮演好一个瓷娃娃,随时记得保持笑容就好,其他并不奢求,也没人会注意到她,但现在,她成了太子妃,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从旁边观赏的坐客变成了参与里头的戏子。
还要时刻记得嬷嬷所教导的方方面面,切不可丢了段府与皇家的颜面,想到这,段新钰就头涨。
又是一年新年到,转眼间,距离当初离开蔡家庄已然快四年了,三年多过去,段新钰终于遇到了随遇安,瑞哥儿也终于找到了生父,只是当初一块离别的山竹又在哪里呢?
说来幸运又不幸,年前,瑞哥儿忽然病了,段新钰要在家里照顾瑞哥儿,就没办法进宫赴宴了。
原本听说瑞哥儿病了,宫里头的太后和陛下,皇后都不放心,叠声要求将瑞哥儿接进宫里照顾,只是瑞哥儿每到睡觉或者病了时性子就软了,非得腻歪在段新钰身边不可,离开她就哭,看着他,段新钰心都要软成一滩水,哪还舍得放他走,因此宫里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御医,赐了许多经年补品,确认瑞哥儿身体好点了,亲自来监督的太监嬷嬷才放心离开。
段新钰看着靠着自己的瑞哥儿,点点他的额头,嗔道:“让你贪玩,身体可难受了吧,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
瑞哥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原来前几日京城忽然下了一场大雪,瑞哥儿自小在南方长大,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花,当即要乐疯了,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赤手赤脸堆了两个小雪人,丫鬟婆子怎么劝也不听,当时正在正院同段夫人商量过年事宜的段新钰听到这个消息忙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一刻不待地将这小子给拎回屋,即便如此,回去后当晚他也发烧了。
为此,宫里头太后特意派嬷嬷过来,直接将宫里头派出来负责教导礼义规矩同时也是照看小殿下的两位嬷嬷打了二十大板,就是对着她,嬷嬷脸色也不甚好,只是看着她身份尊贵,没敢直接呵斥。
“好了,咱们圆圆知道了,对吧,圆圆?”蔡娘子给圆圆夹过去一块豆腐,“来,吃点软化的食物。”
“姥姥也吃。”瑞哥儿乖巧道。
“哎,姥姥吃,姥姥吃。”闻听瑞哥儿乖巧孝顺的话语,蔡娘子立即喜得眉开眼笑。
这夜,段修瀚与段夫人进宫了,蔡娘子他们不放心瑞哥儿,干脆带着一大家子来段府用膳,反正两家跟一家人似的,蔡娘子他们也不客气。
段新钰吩咐身边的碧血和白鹭,“记得让厨房给两位嬷嬷做点补身体的汤药,派几个小丫头,亲自过去侍奉。”
到底是瑞哥儿贪玩,没得连累了两位嬷嬷。
“您放心吧,小娘子,奴婢早前已经吩咐了。”碧血恭敬回道。
第92章
老话常谈, 饭桌上又谈起清钰的婚事问题,面对蔡娘子的苦口婆心, 清钰十分淡定地给瑞哥儿舀了碗鲫鱼汤,面不改色道:“娘亲有空惦念我,不如专心替学钰相看起来, 他是男子, 将来娶的家妇可事关您二老的下半生。”
闻言,蔡学钰脸庞涨红,这几年上了几年书, 他很是拿自己当读书人看待,凡事讲究个清俊雅然, 面不改色的读书人礼节,面对清钰的挖苦, 也不再回嘴, 一边念叨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边狼狈地躲开二姐的随手一掌。
但再是端和雅致,提到自己的婚事, 他亦不免羞怯恼怒,道:“二姐, 二姐说的何话, 我如今专心向学,再没有心思考虑那等, 那等俗事, 况且, 况且身为人媳,本就应当孝敬侍奉长辈,怜爱呵护小侄,爹娘的下半生,根本无需担心。”
蔡清钰撇撇嘴,道:“俗事?何为俗事?繁衍子嗣,教养一庭乃是礼法自然之事,便是当今陛下,亦不免脱俗,你既看不上这等俗事,何不瞧瞧自个本身便是从俗事里头出来的。”
“你,你……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不与你计较!”
“你是一张嘴掰不开四道弯,没得瞎扯。”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蔡娘子眉头一抽,放下筷子,拍桌,“好了!一个进学修识的学子,一个老大不小的姑娘,两个人整天就一点小事拌嘴,也不嫌臊得慌。”
蔡娘子一开口,两人再不敢以下犯上,纠纷闹事,纷纷闭了嘴,成了锯了嘴的胡芦,老实地闷下头用饭,一时间,饭桌上风平浪静,可算安生下来。
“学钰别听你二姐的,只管专心读书就行,至于清钰,我也不多说,你自小就有主意,想必对自己的婚事你那些威风妥当的主意也没缺斤少两,娘不逼你,你只要记着,好歹别让爹和娘被别人戳脊梁骨就行。”
听了这话,蔡清钰脸色一变,她默默放下筷子,耷拉下眼帘,一声不吭地抿紧了唇。
段新钰瞧见氛围僵住,忙打岔道:“好了,大过年的,就不要说这些了,圆圆,快去,给你小姨夹点她爱吃的菜。”
瑞哥儿听话地给清钰夹了一筷子青菜,小胖手颤颤悠悠,憨态可掬,跟团面窝窝似的,瞧的清钰脸色一缓,好歹没继续僵着脸,完毕,瑞哥儿还无师自通地给蔡娘子和蔡老三每人各夹了一筷子,顿时惹得二老眼角带柔,恨不得将他揉入胸怀才好。
如此,热闹的氛围才重新回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地用过了饭。
趁饭后漱口的时间,段新钰交代厨房别忘了给父亲和母亲留饭,两人进宫参加晚宴,肯定吃不好,回来还会填补点胃口。
用过晚饭,一家子说了会子话,蔡娘子他们便准备离开,近日他们总不着家,也不知在干什么。
段新钰让人看着瑞哥儿,自己出门送他们,甫出大厅,入目满眼雪白,片片雪花鸡毛掸子似的漫天飘,给满庭院林木都披上了一套白绒大衣,扑来而来的冷风就跟下刀子似的刮面剃骨。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髦,叮嘱蔡老三和蔡娘子,“爹,娘,你们穿厚点,小心不要着了凉生了病。”
“爹娘没事,你小心照顾圆圆和你自己就行。”
段新钰点点头,又问:“家里炭可还够?”
“够,都够,你就放心吧。”
“好了,我们走了,你有事就着人去家里说一声。”蔡娘子他们上了马车,朝她挥挥手,放下了帘子。
段新钰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渐渐驶远,不一会儿,前方的道路就被大雪覆盖,遮住了视线,她哈口气,看着白气在空中凝聚成型,仔细一瞧,似乎还是个兔子的造型,她弯唇一笑,再次拢了拢身上的大髦,转身准备回去。
“红豆。”
惊诧地回过身,瞧见来人,那点惊诧更浓了,她瞪大眼睛,嘴巴半张,“随遇安!”
相益彰走过来,笑着抬起一只冰凉的手,碰了碰她脸蛋,瞬间,冰凉的气息顺着脸蛋沁入了五脏六腑,段新钰浑身一颤,忙退后两步,警惕又不满地瞪他一眼。
“哈哈。”相益彰突然笑出声,眼睛深深弯起,眼角泄露出灿烂的笑意。
“你怎么会过来?”她抬起被手炉烘烤得热腾腾的手,摸了摸脸上那点冰凉。
“我担心圆圆,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边说话,边跟着她朝家里走去。
“好多了,只是精神还有点萎靡,想来再吃两贴药就没事了。”
“那就好,走,看看他。”
来到院子里,才发现就这点功夫圆圆竟然已经睡了,他眼睛紧闭,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双手握成拳头乖巧地放在脑袋旁。
看着他,眼里似乎晕了光和水,好半晌,相益彰轻轻叹口气,将手放到暖炉上狠狠暖了会,这才放到他额头上,瑞哥儿眉头微蹙,眼珠动了动,却没睁开,好一会,他收回手,长长吁口气。
烧已经退了,接下来记得准时吃药,应当就没事了。
看过瑞哥儿,确定他没事,相益彰就准备走了。
段新钰一愣,“不留下来吃会茶?”
“不了,”他苦笑,“若是一会儿碰到段大人与段夫人,他们又该给我脸色看了。”
那好吧,她送他出去,这次送人出门,少了两分不舍,多了两分缠绵,相益彰炙热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两人一步步朝外走,眼看就要走到门口,段新钰突然停住了脚步。
两人面面相对,无言凝望了会,段新钰依依不舍地抽回手,说:“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相益彰挑眉看她,无奈:“你倒是舍得,不留下我吃茶就算了,连话也不愿跟我多说。”
段新钰被这没厘头的话弄得一怔,过后,委屈又漫上来,“我刚刚不是请你留下来吃茶吗?你自己不留下来,怎么能怨我没留你?”
相益彰低低笑一声,倏忽,他慢慢低下头,低下去,将额头印在她额头上,两目相对,鼻尖呼吸缠绕,滚烫的笑声自喉咙里涌出来,喷了她一脸。
段新钰眼睛都直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过了会,他笑意逐渐收住,凝视着她,呼吸逐渐炙热,他慢慢俯下来,她整个人一颤,颤抖着眼睫毛缓缓闭上……
“小娘子,老爷夫人回来了。”
段新钰一把将相益彰推开,转过身,咳嗽了两声。
相益彰不满地看了那个被吓了一跳的丫头一眼,他松松领口,没空跟她计较,转头跟段新钰说一声“他走了”就离开了。
等了会,段新钰才脸庞通红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他走后显得格外寂凉的位子,这个时候,外面响起车马翻腾喷鼻的声音,她回过神,忙起身迎了出去。
见到她,两人愣了下忙斥责她,大冷的天,怎的亲自出来了,也不怕着了凉,瑞哥儿的前车之鉴还在那摆着呢,段新钰微笑不语,心里却虚的很,哪里是因为迎他们才亲自出来,这不是正好赶上了,不过她肯定不能将真相说出来,不然知道他们又私下见面,爹娘心里肯定不满。
过了年,瑞哥儿的病总算淅淅沥沥好了,宫里头太后和皇后不放心,派御医过来瞧过两次,听御医保证说没事了,这才放下了心,又将他召进宫住了两天,亲眼看见他蹦蹦跳跳,能说能笑这才开怀起来。
离大婚也没个几月了,段新钰这次完全静下心准备过不了多久的婚事。
眼看着婚事越来越近,她心里无端端竟生出几分紧张来。
就在这档口,西南突然传来响报,声称西南边的蛮夷之族胆敢入侵我朝土地,镇守边关的镇南将军将之打退了回去,但谁想后来蛮夷之族竟又再次入侵,且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大队人马,又擅长游牧之战,眼看着镇南将军顶不住,节节战退,这就立马禀报了朝廷。
西南的战事传到京城,不到一天功夫就传遍了周边,一时间,上至当朝大夫,下至落魄书生乃至走马贩卖小贩都在谈论此事,便是学钰,吃饭的功夫也少不了西南云云,将军云云。
出了这等大事,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就是陛下也没心思炼丹了,许久没正经开办过的朝会再次被推起来,单说段修瀚段大人,这几日每每刚到寅时就进宫去了,至晚间子时才能回来,有时候甚至干脆住在宫里,不回府了。
段新钰自然再没心思忧虑成亲这点小事,一边担心父亲,一边担心随遇安,他是当朝太子,执掌参政,西南这次战事,他同陛下一块处理,陛下几时起他便几时起,陛下几时睡,说不定他还不能睡。
还担心西南那边,只希望快些将那些蛮夷赶出去,朝廷恢复平静,百姓归于安乐才是。
她心里不安,就喜欢做些小东西,给父亲和蔡老三做两件暖腿的绑腿,给母亲和蔡娘子做两件暖手的暖袖,边做心里边不安,好在慧姐儿和清钰时常过来陪她说话,父亲每次回府也时常婉约地,不让母亲听到地将太子的事透露给她听。
后来,她发现清钰也时常走神,脸色越来越灰败,眼下一大团乌青,一看就知道这几日睡得并不好。
她稍稍一想就想通了,若无意外,山竹此时应当就在边关述职,若是赶得不好,说不定此时就正好在西南那里,正面赶上了这次战事。
她心里无奈又焦急,只得不停地安抚清钰的情绪,但她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
就在这样紧迫的氛围中,这日,父亲归来后,脸色好看许多,同时告诉她们,朝廷的政策已经决策出来了,由崔蔚然带兵,不日前往西南。
第93章
慧姐儿带着小羊来段府做客, 提到被命为常勇将军的兄长,她既自豪又难免担心, 帕子拭了眼角好几次。
末了,她抬起头,轻轻望向段新钰, 眉眼之中满是欲言又止。
望见她这副神情, 段新钰心里一动,她慢慢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犹豫和无奈, 薄唇一抿,她想了想, 抬起眼,正要开口, 却见慧姐儿已然站起身。
慧姐儿轻轻一扫帕子, 婉若扫去胳膊上不存在的些许灰尘,更像扫去那些纠纷的过往,她盈盈一笑, 眼角虽还带着红润,却已经清澈明了。
“段姐姐, 叨扰你许久, 家里还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改日再来探望你。”
听得这话, 段新钰一愣, 继而心里涌出万千道暖心暖肺的暖流,她定定望着慧姐儿,嘴唇煽动,一时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慧姐儿将说却未说出口的话她都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命,她担心兄长,又想着兄长曾经对她起过那么几缕心思,便想求她过去送送他,但是她现在是准太子妃,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若让人瞧见她与崔蔚然有旧,岂不是害了她?
她不忍心看她为难,遂就终究没开口。
段新钰心里松了口气,以她现在的身份,的确不方便去送他,况且她根本从未对崔公子产生什么多余的感情,贸然前去,只是让彼此难堪罢了。
她叹口气,微微点头,道:“我就不送你了。”
旨意下达的第三日,崔蔚然便整顿大军离开了,段新钰自然没送他,却也在家里的佛龛前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一切顺利,早日破除蛮夷,收付我朝疆土,还边疆百姓一个泰平盛世。
大军离开,并不是结束,反而是一个开始,京城大夫百姓无不在关注这场战事,战报如同这时常笼罩京城墙屋的雪花一般片片飞来,带来一个个叫人心惊胆战或者兴奋鼓舞的消息。
段新钰边关注战事,边紧迫地准备即将迎来的太子妃大典。
这晚,她将日日带在身边的四个丫鬟叫过来,闭了门户,安静地同她们说几句贴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