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第12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见傅寻还站在身后,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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