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第9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三五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三五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