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第6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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