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4章 (重写)
  曲一弦冷静了一会,熄火,拉手刹。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5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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