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恕我多问一句,焕石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管家瞥了季栀瑶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即便是有事,也不是你们三位年轻姑娘能够管得了的。拿了通行印章后便尽快离去罢,不要久待。”
“实不相瞒,进入焕石城后,我们姐妹已经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为何要让我们快些离去?”
她们转了个弯,正好要路过刚刚传来哭声的那个院子的院门口,思雀朝里面看了一眼,恰好与里面一双充斥着红血丝满是泪水的眼睛对上。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妇人,她趴在台阶上抱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两人正抱在一起痛哭,那姑娘要哭的含蓄一些,声音细细的,柔的像是潺潺溪水,但也不掩绝望与害怕。
她们旁边还有几名婢女,也默默拭着眼角的泪,脸上都带着伤心的神色。
那妇人与思雀对视,似乎愣了一下,哭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她眼中迸发出一种思雀看不懂的希冀,再看时,她已经站起身抬步朝着她们走来了。
这时季栀瑶也注意到了这位妇人。
妇人明显是急切的,步伐有些踉跄,一把便抓住了一脸懵的思雀,说话时却不是看着思雀,而是看着管家,似乎抓着她这个动作是怕她跑了。
“不能、不能让我们乐儿去啊,管家你去跟老爷说,就让这位姑娘去,让她去!”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神情激动。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季栀瑶拧了拧眉,走上前扯出思雀被她握着的手,低头一瞧看见小姑娘白玉凝脂一般的手腕上赫然落下了几条指印红痕,眉拧的更紧了。
“捏疼你了吗?”
思雀连连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有点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看这位妇人,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猛地扑上来吓了她一跳。
正待季栀瑶要发作,一句掷地有声的“胡闹”从不远处响起。
人未到声先闻。
从另一边回廊里走出一位中年男人,步伐匆匆,身上穿着官服,想来就是焕石城的城主了。
他先是瞪了一眼那妇人,才转向管家,吩咐道,“管家先带三位客人去拿她们要的东西。”
妇人却是不依,闻言又扑到城主身上,对他又踹又打的,“你这个人有没有心啊你有没有心!乐儿才那么小,还那么年轻,你怎么愿意啊!”
城主面带怒色,呵斥道,“我为人父母怎么会不心疼,可你是在做什么打算?难道这几位姑娘就没有父母疼了吗?”
城主虽话里话外皆是不赞同与指责,却任由妇人对他打骂,既不还手也不将人甩开,仔细看去,城主面带疲容,眼下一片乌青,双眉下意识紧皱,眉眼之间充斥着愁色。
望着眼前的情景,季栀瑶和思雀心中都有所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后,思雀开口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人与夫人将事情告知我们姐妹,也许我们能帮上一二。”
即便面前的姑娘戴着面巾与帷帽,但从她那隐约可见的一双晶莹灵动的双眼可以看出她年纪不大,或许比他的女儿还要小上几岁。
想到自己女儿,城主不免悲从中来,叹了口气,“我知道姑娘你们是好心,可这事你们定是管不了的,我夫人魔障了,多有得罪还望你们见谅。”
那妇人听了城主的话也不再做声,只趴在城主怀里痛哭。
城主府清贫简陋,但会客的厅内却是清雅典致,一排排的书架上稍一落眼看见的便是古籍经典之作,架子上半点灰尘也看不见,可以看得出是经常打理的。
外面天色渐暗,昏沉的光芒已经不足以让人看清楚前路,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充斥着亮光,屋内四角也点上了灯。
会客厅内,上方坐着愁眉不展的城主,他身旁是城主夫人,梳洗过一番,情绪也冷静了些,但依旧面色悲痛,挨着城主夫人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眼波润润,碧玉佳人,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好生养着的闺秀。
摘下帷帽取了面巾的季栀瑶和思雀坐在下方,阿皎站在思雀身后。
城主的女儿偷偷的打量着坐在下方的两人,打量着打量着不知为何就红了脸,收回视线后又忍不住抬眸去偷偷瞧,似乎是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
思雀察觉到她的视线,心下觉得可爱,忍不住在她看过来时抬眸与她对视,看见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低下头心中就暗笑。
季栀瑶满心满眼都是这城内发生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思雀的小动作。
此时三人也褪下了身上的披风,季栀瑶腰间的鞭子还有阿皎的剑都露了出来,城主对她们先前的话又多信了几分。
至于还有一位小姑娘,腰间别着的玉笛雅致,五官青涩出彩,一双眸纯净透彻,身后站着的人明显就是保护她的安全的,一看便是精心养着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儿家,是以城主只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看起来可靠些的季栀瑶身上。
虽然三位姑娘很是年轻,可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半年来就没有外人来过焕石城,哪怕她们能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都是好的。
“半年前,一伙匪盗挪窝到了焕石城附近,自那时起,焕石城便开始不得安宁了。”
“他们入城四处抢劫,特别是城内的商铺,经常被抢劫一空。”
思雀:“既然如此,关门便好了。”
城主摇头,“若是有商铺因此关了门,他们还会上门将商铺老板的家中扰得不得安宁,是以即便是担惊受怕、毫无收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将商铺开着。”
刚开始他还尝试着派人去围剿这些匪盗,但一来他们行踪隐秘,找不到他们的老窝在哪儿,二来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个个会武,他手下这些人着实打不过,回回惨败而归,伤亡惨重。
“他们将城内几乎洗劫一空,连我这城主府也没有放过,之后便开始强抢民女,城内的年轻姑娘只要被他们盯上,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而被带走的姑娘们,也再无音讯。”
“城内的姑娘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的在家人的掩护下堪堪躲过了他们,可这躲,也不知道能躲多久。”
思雀听完咂咂嘴,“看来这些人是为了钱财,先前抢夺城里现成的,现成的没有了,便打着贩卖人口的算盘,先是姑娘,之后指不定就是孩子了。”
城主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也能想到这些,“可不是如此,是以现在孩子们也不敢往外跑了。”
季栀瑶:“那这里的人为何不逃?等到了悠疏山那块,这些盗匪也不敢猖狂了。”
“再者,为何不向朝廷禀明情况?朝廷不应,还可以向邻近的城池求助不是?”
城主长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这群盗匪人多势众,几乎将焕石城监视起来,逃出去的人在半路便被杀害了,送出去的书信也被斩截在路上,焕石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了。外面的音讯传不进来,里面的情况传不出去。”
“所以我才让你们赶紧离开,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也许还能逃得出去,否则等到他们发现你们的存在,就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我女儿如今也被那盗匪盯上了,他们放言三日后要来将我女儿带走,给他们老大做、做压寨夫人。”
城主一说起这事,面露苦色,一旁的城主夫人便忍不住小声哭泣了起来,城主的女儿也低下了头。
季栀瑶低头思忖了一阵,想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城主夫人,“若我没猜错,方才夫人抓着我三妹,是想让我三妹顶替你们的女儿吗?”
城主面露羞愧,“内子近来忧心此事,焦急之下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思雀啜了一口温茶,“无事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急是难免的,我们能理解。”
说完她觑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季栀瑶。
总觉得这姑娘要出什么大招了。
果然,接着就听她道,“我三妹较之这位小姐要瘦小一些,我看还是我比较适合。”
城主一脸震惊,城主夫人也停止了哭泣,愣愣的看着季栀瑶。
“姑娘这是何意?!”
思·冷漠脸·雀:哈,她就说吧,不搞事的女主不是好女主。
她小时候都比她现在要成熟稳重,也不知这几年在落孤教经历了什么,长歪成这样。
第二十八章
月色朦胧,如轻纱似薄烟,轻轻地落在悄无声息的焕石城内,城内的大街小巷连个人影也没有,甚至家家户户早早的便熄了灯,只留着门口挂着、放着的灯笼,孤零零的,远远看去仿佛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城。
焕石城城外的官道上涌出几十个人,皆是又高又壮的莽汉,最前面的几个莽汉抬着一顶大红花轿,宝塔顶形,四方四角出檐,皆挂着红色的流苏,随着轿子而摇晃。
几十个人带着一顶轿子,一边高声聊天一边朝着城内走去,那入了黑便紧闭的城门于他们如同摆设,几人一推便推开了。
莽汉之一啐了一口唾沫,月光下他的脸上若明若暗,一条刀疤自眉到下巴横跨了整张脸,加上他目光凶狠,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这小儿,明知我们兄弟今日要来为大哥接新娘子,还将城门关着,多此一举。”
在他们看来,能够嫁给他们大当家,那是天大的福气,就该敲锣打鼓连灯结彩的迎接他们。
“这是当爹的舍不得要出嫁的女儿,老四你以后有了女儿就会知道这种心情了。”
老四笑骂道,“媳妇影子都没有,整日跟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待在一块儿,哪儿来的女儿?”
“待大哥这回成了亲,也就轮到弟兄们成家了。”
说这话的人挤眉弄眼,其他人心照不宣的大笑几声,接着便是一人接着一句的说起了荤话。
城主府内,待嫁的“城主女儿”正坐在梳妆镜前,身后是城主夫人为她梳头发。
按理说不应该是城主夫人做这事儿的,但这情形,又哪儿能算得上是正经成亲呢?哪一家天黑了才来接新娘子的?
思雀穿着婢女的衣裳站在一旁,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二姐,我得再说一遍,待会儿那些盗匪回了老窝之后,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实力,更何况他们人又多,即便你武功再出色,也不能逞一时之强,与他们硬碰硬。”
没错,那穿着盗匪前两天送来的嫁衣的,不是正牌的城主女儿,而是季栀瑶。
当日季栀瑶提出要替城主女儿走这一趟时,城主夫人什么话都没说,城主和城主女儿却是万万不赞同的,季栀瑶便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城主。
反正她们逃也不一定逃得出去,即便这时候不出手,之后也可能会被这群盗匪盯上,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让他们以为带回去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城主女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思雀其实也是不赞同她这个想法的,季栀瑶毕竟年纪小,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对方是不明身份不明实力、江湖经验丰富的盗匪,即使有武功高强的阿皎帮忙,对上他们的胜算都不算大,一个不慎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于是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决定让思雀扮作季栀瑶的婢女,阿皎暗中跟在他们后面。
思雀想出来的比较简陋的计划是这样的。
今晚他们肯定会大吃大喝的庆祝一番,阿皎到他们的厨房在他们的饭菜或是酒水中下毒,而季栀瑶和思雀则找机会与阿皎汇合,三人再一起逃出去,也好把焕石城的消息带出去。
如果下毒成功了,盗匪将会损失一大批人,她们也弄清楚了盗匪的老窝在哪里,届时让城主带人来一窝端了便可;如果失败了,只要她们逃出来了就一切好说,最终焕石城还是有可能得救的。
思雀也知道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毕竟对方那里的信息她们一概不知,想不到一个完全的法子,但季栀瑶坚持要去,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季栀瑶一个人去犯险。
季栀瑶站起来走了两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鞭子,抬眸便听见思雀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回道,“三妹你别担心,我又不蠢,我知道此番我们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们的贼窝在哪里,二便是将焕石城被困的消息传出去。”
“再说了,你时刻跟在我身边的,互相也有个照应。”
思雀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阿皎已经换上了夜行衣,站在思雀身后。
叩叩。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城主推门而入,脸上不掩歉色,当他看到思雀穿着婢女的衣服时怔了一下,“叶二姑娘,思雀姑娘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他只知道化名做叶栀瑶的季栀瑶和另一位话不多的阿皎姑娘是江湖中人,都身怀武功,但这思雀姑娘娇娇柔柔的,比他女儿还要小些,一看便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小姑娘了,当下便觉着跟着去怕是有些不妥。
“叶二姑娘若是想身边有个照应,可以从我府上挑一个身强力壮的婢女跟着同去。你们逃出去后我会好好安置思雀姑娘等你们回来接她。”
季栀瑶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我三妹是最适合不过的人了。”
不知以后还有多少人会被思雀的外表给骗到。
季栀瑶上下扫了一眼思雀,“不过三妹,你的脸上恐怕得做点改动。”
她顶着那张娇俏可爱的小脸,穿上婢女的衣服也半点不像一个婢女,倒是像偷穿婢女衣服溜出来玩儿的大小姐。
思雀一边让季栀瑶往她脸上抹东西,一边对城主说道,“若我们失败了,那些盗匪肯定会找城主您的麻烦,届时可能……”
城主连连点头,“我都明白,这一遭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我会让我的夫人和女儿先行避难,姑娘你们不必觉得有什么亏欠我们的,倒是我们此番欠你们良多。”
思雀睨了一眼丝毫不减担忧之色的季栀瑶,心里忍不住叹气。
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不得不说季栀瑶不愧是女主,经她一番涂抹下来,思雀的小脸大变了样,除了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别的看起来跟一个普通的、不打眼的婢女别无二致。
那些盗匪已经到了门口了,大声叫喊着让人出去的声音他们站在屋内都能隐约听见。
思雀扶着盖上了红盖头的季栀瑶正往外走,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城主夫人噗通的一声便跪下了,再看,脸上已然挂上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