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闭上眼,汗水沿着喉结滚落,在她清透的嗓音里沉醉,白雾入梦,缥缈的山峦,清澈的溪涧,灰蒙蒙的故乡,消瘦清隽的少年行走在泥泞的小径。
他幼时留守,少时失孤,踽踽独行大半时光,人至青年才遇到一个她,他是沙漠行舟,无根的浮萍,有了她才有了家。
“我像隧道般孤独。众鸟飞离我,
夜以它毁灭般的侵袭笼罩着我。
为了拯救我自己,我锻铸你成武器,
如我弓上之箭,弹弓上的石头。
但复仇的时刻降临,而我爱你。
皮肤的身体,苔藓的身体,渴望与丰厚乳汁的身体。
……”
快感太过强烈,傅语诺已看不清纸上的字眼,汗水淋过肢体,体温层层相递,粘腻火热的触感战栗地爬上肌肤,她浮浮沉沉地沦陷,恍惚中看到大手与小手相错,肌肉坟起又塌陷,致密而深邃的瞳仁在微光中隐隐颤动。
“从此我便是那个断绝了一切希望的人,
那个没有回音的词,
那个丧失了所有,同时也拥有过所有的人……”
沉沦,堕落,现实与梦境重叠在某一个维度,她听见他的声音与她在同一时间交汇,纷飞的大雪扑面而来,视野一片荒白模糊——
然后是那个人,那个英俊的男人走过丧葬现场,走过悲伤的人群,走到她的面前,她听见他的声音,来自记忆深处。
“最后的绳索,我最后地紧抓住你,”
如果他们之间的爱是业火焚烧,永堕炼狱,
“而你是我荒瘠的土地上,最后一束玫瑰。”
她愿意陪他走向终结,焚尽最后一丝灵魂。
*
《荒瘠玫瑰》正文完结
第46章 番外:幼时
二零零二年的夏天, 南城大学家属楼三单元某套房里。
已经中午十一点, 小姐怎么还没起床?保姆小陈咕哝着,放下泡好的奶粉,起身进屋里。
外头日头正大, 灿烂的阳光穿过透明玻璃打进来,就见傅语诺圆圆滚滚一团, 脸朝下趴在被窝里。
“小姐?小姐?”陈姐低着脑袋凑到枕边,温柔呼唤。
傅小姐并不领情, 头一转,把后脑勺留给大人。
陈姐又绕到床的另一边喊她,同时顺手要捞她起来, 傅语诺忽然很不满地扭动身子,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低吼的咕哝, 这是发脾气呢,陈姐愣了一下,不敢再硬来。
她到客厅找谢西然:“先生,小姐昨晚又和你吵架了?”
谢西然正在打电话,闻言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没有啊。”
“那她怎么又闹脾气,还在屋里装睡, ”陈姐搓了搓手,“您还是自己进去叫她吧。”
谢西然和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 挂断电话, 起身去屋里找傅语诺。
正如陈姨所说, 傅语诺已经醒了, 侧着身子瞪着床头的粉色捕梦网,神情略微严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宝宝,谢西然刚唤了一声,就见她身形一顿,马上闭紧眼睛装睡。
这又在玩什么呢,谢西然走过去,揉她的后脑勺:“怎么不起床啊?”
眼皮底下的眼珠子飞快地动,傅小宝强自装睡。
谢西然挠她的痒,她颤了一下,没绷住,可能也是知道自己露馅了,演技派傅小宝慢慢睁开了眼睛小手揉了揉:“爸爸……”
傅语诺经常叔叔爸爸混着叫,谢西然已经懒得纠正她的口误,又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腰:“该起床了。”
“嗯。”她乖乖地张开手臂,等他把她抱起来。
谢西然抱着她去洗漱,把人带出屋,放在餐桌边的儿童椅上。
陈姐端菜出来,同时把奶瓶放在傅语诺手边:“小姐,你的牛奶。”
傅语诺矜持地看了一眼牛奶,没喝,把平时最不喜欢吃的米糊拉到自己面前,小手反握住勺柄捞着米糊往嘴里送。
谢西然和陈姐对望一眼,陈姐一边帮傅语诺往下压了压围嘴,一边问:“小姐,你今天不喝奶了?”
傅语诺眼皮子没抬,盯着碗里稠不拉几的米糊“嗯”了一声。
谢西然和陈姐又奇怪地对望一眼:“陈姐,你把奶瓶收了吧。”
“是。”
傅语诺低着脑袋悄悄抬眸瞥了一眼被陈姐拿走的奶瓶,那么香,那么白的奶,可惜她不能喝。
没多久,陈姐从外面回来,嘴角噙着笑,俯身在谢西然耳边说了什么,很快,谢西然的嘴角也浮起笑意。
傅小宝对此毫不知情,她辛辛苦苦地吃完一碗没滋没味的米糊,这会儿正迫不及待爬下椅子。
“哎小心点儿!”陈姐出手护了一下。
傅小宝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大人的保护,然后推着她的学步车回到卧室,手脚并用地翻上大床,开电视机看动画片。
谢西然吃完饭也跟着走进来,傅语诺忽然感到紧张,果然,谢西然直奔她的小床而去,傅语诺急忙大喊:“爸爸!”
谢西然停下脚步。
“爸爸,爸爸……”她一迭声喊他,急得四脚朝地爬到床边,可来不及了,谢西然的手已经探进被窝——
湿的,她又尿床了!
捂了一上午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傅语诺小身子一颤,自尊心猛然受损,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这哭声发自肺腑的伤心,声量着实不小,陈姐闻风而来,怎么了这是!
她见谢西然站在小床边,手正探在被窝里,又见傅语诺躺在大床上哭得可怜兮兮,忙上去抱起傅语诺,心疼地放在怀里颠,不哭不哭,宝宝不哭。
再不高兴地唠叨谢西然,先生,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尿床很正常,您骂她做什么?
傅语诺听到保姆的话,哭声一梗,委屈得两条小肉腿都蹬起来,不准说她尿床!不准!她哭得更加凶狠。
陈姐忙抱着她哄。
如此自导自演地哭了十几分钟,傅语诺才慢慢冷静下来,朝谢西然张开手臂,从保姆怀里爬到他的怀里,鼻头红红的,坐在他的手臂上,揪着他领口的纽扣默不作声。
谢西然吩咐陈姐换床单,抬手帮傅语诺擤鼻涕:“哭够了?”
傅语诺抬眸看向他,眼睛水汪汪的,眼睫还挑着泪珠。
“自己尿床还好意思哭?”
“我没尿!”
傅语诺理直气壮地撒着谎,小短腿奋力地蹬,踹到他硬邦邦的胸膛,他没觉得疼,她倒是有点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脚腕子被握住了,身子被他从怀里拖出来倒放在床上,几秒钟的悬空,一股风扑到脸上,很新奇的感觉,像倒着荡秋千。
一旁的陈姐急了:“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呢,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床上响起傅语诺清脆的笑声。
两个大人一齐望过去,床上的小人儿蹬着腿咯咯地笑:“叔叔,好好玩!”
*
自从发生尿床事故,傅语诺喝奶就节制了许多,但奶可以断,奶嘴不可以停,她的小嘴可歇不住。
谢西然去年接受了同系师兄孙戴安的提议,离开学校与他共同创业,下午,孙戴安带着一叠厚厚的材料来找他,二人在客厅里谈事。
保姆在阳台洗衣服。
傅语诺推着学步车,嘬着奶嘴,从阳台走到客厅,又从客厅绕到阳台,像个巡视的领导,督促着大人们认真工作。
趁着谢西然看材料的空挡,孙戴安揪住小领导的奶嘴儿:“听说你尿床了?”
小领导顿感颜面无存,当即严肃地一跺脚,哪个不要命的敢宣扬她的丑事!
谢西然双手举起,不是我。
傅语诺推着学步车,狠狠地嘬着奶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朝阳台进发。
谢西然好笑:“孙师兄,你老逗她做什么?”
“小孩儿就这个年纪的可爱,再大一点就有了想法,管不住喽,”孙戴安不知想起了什么,掏口袋拿烟,问谢西然,“来一根儿?”
谢西然摆了摆手,起身去开窗。
孙戴安抽了一口烟,问他看完材料有什么想法。
谢西然说:“还是应该做监护系列,需求量大,机电一体化技术难度也比较小。”
“你说影像设备?”
谢西然回座,翻开材料和他细说,二人整整聊了一个下午,期间傅语诺无数次推着她的学步车经过,都没能让她叔叔从孙戴安那里抬起头看她一眼,这让她莫名对孙戴安有些不满,所以晚上孙戴安谈完事要走,他对她热情地挥手说再见,傅语诺却抬着她高傲的小头颅走开,一点眼神也不给他。
谢西然送完人,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刚才怎么不叫叔叔,没礼貌啊。”
傅语诺突然凶道:“他不是叔叔!”
谢西然忙帮她接住掉下来的奶嘴。
“你才是叔叔!”她如是说完,又推着她的学步车高傲地走了。
谢西然捧着沾满口水的奶嘴,有点发愣。
*
南城的夏天又潮又热,陈姐塞给谢西然一罐爽身粉提醒他晚上给傅语诺洗完澡记得帮她扑粉,谢西然认真应下,将陈姐送出了门。
他是个新手“爸爸”,当初刚接手傅语诺的时候闹出过不少乌龙,多亏有这位细心尽职的保姆帮着他。
谢西然喊傅语诺洗澡,傅语诺难得服软,缠着小手谨慎地问:“洗头吗?”
他闻了一下她的发顶,手指穿过松软的头发摩了摩:“昨晚刚洗的,今天不洗了。”
傅语诺一下活泼起来,快活地跟着他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她被裹成了一团春卷放在床上,谢西然打开爽身粉,叫她抬头她就抬头,叫她伸腿她就伸腿,可乖了。
穿完睡衣,傅语诺在床上像个好动的小动物爬来爬去,谢西然从外面泡了奶粉进来,她的快活顿时没了。
傅语诺啃着小手陷入两难,一方面她真的很想喝牛奶,一方面她又害怕自己再尿床,要是尿床就不好意思跟叔叔一起睡了,她想跟叔叔一起睡觉。
“我不喝。”
“为什么不喝?”
“不想喝!”傅语诺掀开被子背对着他躺下去,用全身态度表明她的意志有多坚决。
谢西然只好自己把奶喝了下去。
洗完澡,他也躺上床,傅语诺灵活地钻进他怀里,谢西然闭着眼摸了摸她后颈,干燥的,没什么汗:“今晚不自己睡?”
“和爸爸睡。”柔软的小脸贴住他胸膛,吐息甜腻,她缠他缠得紧。
谢西然在黑暗中浅浅地笑,已经习惯了不去纠正她的称谓,就好像他真有了这么一个女儿。
“宝宝,”他突然想起什么,“想尿尿吗?”
傅语诺敏感地察觉到叔叔有一丝笑音,她的自尊心可是很强的!
“不想!”她噘着嘴。
他若无其事地接着问:“今晚不会再尿床了吧?”
“不会!”她不高兴地扭动身子。
“想尿尿记得跟我说啊,别再尿床了。”
啊!!!
小家伙被大人气到了,但嘴皮子不利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愤怒,只好用脑袋狠狠拱了一下他的胸脯,然后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谢西然笑着把人揽了回来,感觉到她薄薄的胸膛愤愤地起伏着,他按摩似的揉搓她的手臂、小腿,这是讨好的信号,没多会,傅语诺就被按摩舒服了,她主动转回来,重新埋进他怀里。
“叔叔。”
“嗯?”
“我不尿床的!”
“好,好,知道了。”
叔侄俩以相偎的姿势沉入梦乡,半夜的时候,谢西然梦到南城雨季提前到来,整座城市都被泡在水里,只是不知道,这雨水为什么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