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概是皇祖母在天有灵保佑着咱们吧!”康熙牵过佟懿儿的右手搁在膝头,轻轻拍了几下, 眼眶不由湿润了,“真不敢相信, 一晃她老人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这边厢, 康熙与佟懿儿正感叹着顿珠的深明大义,那边厢伊尔哈却撇下顿珠偷偷找胤俄、胤禟兄弟诉起苦来,抽抽嗒嗒道,“我真傻!直到今天, 我才发现自己养的一儿一女……原、原来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姨母您也别太难过了……您、您不还有咱们呢吗!”胤俄挠了挠后脑勺, 硬着头皮安慰道, “反……反正不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不就完了!”
“你这话说得轻巧!”伊尔哈听外甥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着胤禟的面揪起胤俄的耳朵怒道,“你汗阿玛都让我跟你顿珠表姐一块儿去那鸟不拉屎的准噶尔了,你还在这儿跟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风凉话?”
“福晋您别生气,八哥他不是故意的——”胤禟接收到胤俄用眼神发出的求助信号,忙起身上前劝道,“不过八哥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您还有八哥和我,不必担心!”
“还是九阿哥说的话我爱听——当年我妹妹没白养你!”胤禟的三言两语果然让伊尔哈的火气熄灭了不少,她将手臂轻轻垂下,叹息一声道,“胤禟,你这孩子果真还是能指望的——只是现在这么一来,我离你们可就是十万八千里了,就是想帮忙怕也是爱莫能助啊……”
“您放心,如今我也成人了,懂得凡事都得靠自个儿。”胤禟眼见现在木已成舟,挽留伊尔哈怕也是不可能了,这两天以来他也渐渐认清了形势,自己有了主意,“福晋您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哥俩就能把您接回来!”
胤禟说话时两眼放光,使伊尔哈一时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
“娜木罕给太后娘娘请安!”回宫后不久,伊尔哈便常往宁寿宫跑,这日正为太后揉肩捶背时,正巧遇见娜木罕进宫探望太后。伊尔哈虽然从前听旁人说起过一些娜木罕与旭日干的往事,但如此近距离接触娜木罕却还是第一次,她不免用余光多看了娜木罕几眼。
“哎呀,这一趟去塞外避暑你没跟着去,我真想你想得紧呐!”太后每日由伊尔哈陪着,和她有说有笑,但一见了娜木罕,敏感的伊尔哈立刻下意识地让出了位置,眼见着太后招手让娜木罕到身边侍奉。
“这不是有巴林郡王的额涅陪着您么?娜木罕家里忙着置办替犬子添媳妇的事儿,实在是走不开——等回头热河行宫建好了,娜木罕一定陪着您去!”敏感细致的娜木罕察觉到伊尔哈脸上的尴尬,忙笑着化解尴尬。
“欸,这些日子的确多亏了伊尔哈福晋——”太后一向没什么心思,听娜木罕说起伊尔哈,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些忽略她了,“伊尔哈,这是科尔沁冰图郡王家的娜木罕,你们认识吧?”
“回太后,早就听说过这位科尔沁格格的大名,只是今日才有机会单独见面,实在是托您老人家的福!”伊尔哈向娜木罕微微一福,娜木罕也还了礼,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唉,只可惜你们刚刚见面,伊尔哈你明年就要往准噶尔去了,这又见不着了!”太后见两个晚辈面露喜色,想到顿珠不久之后就要嫁给策旺阿拉布坦,不由一阵可惜。
“嫁到准噶尔去?策旺阿拉布坦来求亲了?”娜木罕听闻此信,忽然吸了一口气,显然大吃一惊。
“什么?你们家旭日干没跟你说啊?伊尔哈家的顿珠可真是有出息啊!主动请缨去跟策旺阿拉布坦联姻,大伙儿啊都夸她是王昭君再世呐!”太后见娜木罕对顿珠联姻的事一无所知,忙热心解释道,“皇上怕顿珠丫头在那边寂寞,让伊尔哈跟着过去呢!”
“可是策旺阿拉布坦他——”娜木罕欲言又止,见太后如此兴奋,便也不好扫了老人家的兴致,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既……既然是皇上赐婚,那就恭喜福晋和顿珠格格了!”
“恭喜什么呀,咱们去了那种地方,想回来可不容易——还是我那闺女,一心为了大清着想,我拦也拦不住啊!”伊尔哈听出娜木罕的弦外之音,不由留了个心眼,说话却还是平常一样的口气。
“奴才旭日干,特来向皇上、皇后娘娘请罪!”与此同时旭日干正在清溪书屋内双膝跪地,举着一封密函一脸沉重地向康熙与佟懿儿负荆请罪。
“旭日干,你这是何意啊?懿儿,把他手上的东西给朕。”康熙转头望向佟懿儿,示意她将旭日干手中的密函呈递上来,佟懿儿随即照办了。
“奴才收到策旺阿拉布坦这封密函时,已经从邸报上得知了您要将昭宁公主下嫁准噶尔的消息,所以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不敢惊扰圣驾。”旭日干眼见着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由愈发自责,“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不,旭日干,你做的对。”康熙抬起头来,渐渐恢复平静的神色,“即使你告诉朕策旺阿拉布坦想要联合你将来一道反清,朕依然会准了他的求亲——因为这是朕目前唯一的选择。”
“皇上?”康熙的答复让旭日干不免大惊失色,不知康熙是何用意。
“你的身世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的‘风言风语’,始终无法证实。而朕赐给他的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你不理会他的拉拢,而朕送了一个公主给他,他就应该明白大清的态度。”旭日干递上的这封密函不过是坐实了康熙最初的猜想,实际上康熙心里早有防备。
“奴才对大清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二心!”旭日干坦坦荡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么多年来你对朕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今天你能把这封密函交出来,足以证明你的真心实意,朕对你的信赖一如既往!”康熙起身离座,亲自扶起旭日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后朕还有不少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可得好好预备着!”
“奴才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旭日干自觉犯了大错,却不料康熙竟这般大度,让他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来这个策旺阿拉布坦跟他叔叔一样,野心不小啊!”佟懿儿探过头去看了看那封密函,摇头叹道,“只是他还懂得两手准备,看来是有高人指点了。”
“准噶尔部的野心,朕一直都知道,当初这个策旺阿拉布坦与朕合作,也是为了当准噶尔的大汗罢了。”康熙握住佟懿儿搭在自己右肩的手,抬头望着佟懿儿的眸子道,“朕早料到策旺阿拉布坦会拿旭日干的身世再做文章,只等着旭日干什么时候交出来。”
“那……您把顿珠嫁过去,又是何意?”佟懿儿想起刚刚晋封的昭宁公主,不由一阵担心,“万一——”
“你难道不觉得这顿珠跟旭日干一样,都是有大局观的人么?”康熙莞尔一笑,显得信心十足,“她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朕希望你好好跟她言明利害,使她知道自己化干戈为玉帛的艰巨任务,能不能化敌为友、化敌为亲就看她了。”
“难道您是想……用顿珠感化策旺阿拉布坦?”康熙的想法十分大胆,连佟懿儿也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您……真的有把握?”
“如果不是钟其海和胤礽的事,朕还不敢冒这个险。”康熙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一池碧水,气定神闲道,“朕现在相信,感情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顿珠这孩子的确心怀天下,而且善良——即使心有所属,该放弃时也知道放弃,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佟懿儿这才明白康熙的深意,不禁频频点头,“她的确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最佳人选了。”
“朕让伊尔哈跟着去,也可以让她远离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噶礼他们,她这样的人就需要收一收心,不然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康熙牵过佟懿儿的手并排站立,郑重托付道,“这些日子,顿珠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虽然你已经替朕养了三个孩子,但这一次,是最特殊的一次。”
“懿儿定不辜负皇上所托!”康熙的这一番话,对佟懿儿而言仿佛有千钧重量似的,就连当初诞育胤禛,她也不曾有这般紧张——如果胤禛没有成为大清的天子,这江山自然还会有其他人来继承。可是如果顿珠没有教导好,那清廷与准噶尔的一战便在所难免了。
“懿儿你尽力了就好,顿珠远嫁准噶尔原本就是朕打的赌,如果最后朕输了,那自有输了的解决办法,你不必紧张。”康熙感觉佟懿儿似乎在手心冒汗,不由将她揽入怀中轻声细语安慰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朕在,还有孩子们在呢!”
“懿儿现在才知道,原来您是个‘赌徒’!”佟懿儿噗嗤一笑,捶了捶康熙的胸口撒娇道,“早知道懿儿就不上这条‘贼船’了!”
“那你现在已经上来了,可不能下去——不然朕这艘船可是要翻的!”康熙吻了吻佟懿儿的红唇,邪魅一笑。
第223章 现身说法
“索宁、松贞给皇后额涅请安!”康熙回京后不久便入冬了, 紫禁城里银装素裹, 索宁与松贞接到佟懿儿的传召往承乾宫请安, 宫人们替她二人换下沾了一肩雪子的猩红斗篷,又弄干净她们花盆底上的水渍,方才让她们入内。
“今儿外头下雪, 你们一定冻坏了吧!玉衡, 快去端两只暖手炉来!”佟懿儿一面招呼二人到自己周围落座,一面笑着望向已经待了好一会儿的靖月、锦书与顿珠道, “这回咱们宫里的姑娘们就算是来齐了!”
“顿珠请两位福晋安!”顿珠初来乍到,见索宁与松贞入座,忙起身行礼, 生怕失了礼数。
“顿珠格格不必拘礼, 您如今也是和硕公主了,不必这样客气。”索宁起身扶她坐下,笑道,“在皇后额涅这里待了大半个月, 顿珠格格整个人都看着不一样了,皇后额涅果真是教导有方啊!”
“顿珠丫头的底子原本就不错, 我倒没怎么费心指点她。”佟懿儿一向不习惯别人恭维自己, 免不得又是一阵自谦, “今儿叫你们来, 一则是想着大伙儿一块聚聚, 说说体己话;而来呢, 是想着索宁丫头和松贞丫头都和准噶尔有过接触, 你们跟她说说,也好让她在嫁过去之前有个准备——大概比我说多少话都管用呢!”
“皇后额涅……您和皇上真打算让顿珠格格嫁给策旺阿拉布坦么?”索宁听佟懿儿说起这个话题,不由眉头微蹙,“难道您二老不觉得他此来求亲,是……是不怀好意?”
“准噶尔的野心,我和你们汗阿玛一贯都心知肚明,现在策旺阿拉布坦来求亲,很明显是他在试探。”玉衡送了暖手炉后便带着宫人们退下了,佟懿儿这才敢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咱们不答应,策旺阿拉布坦很有可能现在就开始行动——一旦咱们拒绝他的‘示好’,他也就立刻有了起兵的借口。”
“想当初,噶尔丹也是一面挑衅一面示好,别看他们叔侄俩互不对付,用的招数倒是如出一辙。”索宁想起当初父亲噶尔丹的所作所为,不禁冷笑一声道,“只不过,这策旺阿拉布坦可比噶尔丹‘聪明’多了,还想着联姻这招来讨好汗阿玛。”
“靖月记得从前听额涅说起过,当年的三位藩王也与咱们多有联姻,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可是最后……”靖月坐在佟懿儿身边久久未发一言,听索宁这样说,终究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这件事松贞也有所耳闻,只是这建宁公主本身就是个很没有主意的弱女子,要想影响自己的夫君本身也不是易事。”佟懿儿没有着急回答靖月的疑问,却用启发的眼神望了望坐在靖月旁边的松贞,松贞当即会意,猜出了佟懿儿的心思,“依松贞看来,联姻与和亲究竟有没有作用,不仅要看求亲的人如何,也要看嫁过去的这位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松贞这话说得在理——顿珠丫头,你觉得呢?”佟懿儿微笑颔首,冲顿珠柔声问道。
“四福晋的话在理,值得顿珠永记心间。”顿珠已是年近三十之人,经历过一次婚姻后早已阅尽冷暖,对人情世故也有一定的体察,“顿珠既然有勇气选择做王昭君,就有勇气让策旺阿拉布坦对大清转变态度。”
“好哇——让你在这承乾宫待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佟懿儿忍不住起身为顿珠鼓掌,“自从你自请下嫁那一日,皇上和我便瞧出你绝非等闲之辈,所以才同意你的请求——老实说,如果是别人求亲,我们还不见得答应呢!”
“皇上与皇后娘娘如此信赖,顿珠定不会辜负!”顿珠匍匐于地,向佟懿儿叩首三下,内心感动不已。
“还叫皇上、皇后啊——该改口了罢?”佟懿儿笑着扶起顿珠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道,“我可是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呢!”
“是——多谢皇后额涅抬爱!”顿珠觉得有了佟懿儿这样的额涅,对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更添了几分信心。
“索宁,一会儿你多和顿珠聊聊吧,准噶尔那地方的风土人情,你比我讲要有用的多。”用过午膳,佟懿儿便叮嘱索宁道,“你把你知道的都跟她讲讲,也让她好踏实一些。”
“谨遵皇后额涅吩咐,您就放心吧!”索宁知道佟懿儿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接受嘱托时自然严肃对待。
“四嫂,你说……让顿珠姐姐嫁去准噶尔真的有用吗?”目送索宁与顿珠离去后,靖月与松贞一道向佟懿儿告辞,预备往胤禛府上做客,一路上靖月想着今日佟懿儿说过的话,不免还是满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