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和四弟琢磨过了,只觉得事有蹊跷——但事涉两位弟弟,儿臣等不敢擅专。”胤礽猜到康熙的用意,也就终于不必再有所避讳了。
“哦,你们是有什么发现么?”康熙见胤礽与胤禛愁眉紧锁,当即猜测他们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
“回汗阿玛,儿臣问过当地村民,他们说昨日一早便有一堆人马声称您要到村子里观稻,在村子里巡视一圈走了,晚上就着火了。”胤禛早已到村子里询问过一番,打探出消息向康熙汇报。只见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腰牌,双手递与康熙道,“这是儿臣在田垄间捡到的,请汗阿玛过目!”
“銮仪卫……哼哼,果然是隆科多的人!”康熙看了一眼腰牌,旋即扔在桌上,轻蔑一笑道,“他们以为救火把脸熏个漆黑就能糊弄朕,简直荒唐!”
“汗阿玛请息怒——无论如何,现在您正在南巡,而且隆科多大人是众所周知的救火力将,您不能现在就发落。”胤礽见康熙愤怒,忙起身相劝,希望康熙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这件事现在只有朕和你们两个知道,再不要声张,等回京之后朕自有主张。”康熙渐渐平复了心情,冲胤礽与胤禛笑道,“这件事朕还没有发话,你们就已经先调查清楚了,这就是‘父子同心’呐!你们回去歇着吧!”
“儿臣等告退!”胤禛与胤礽完成了任务,便听从吩咐一前一后出去了。
此后一路向南,康熙果真再未提起火灾一事,只在沿途一路视察河堤、接见百姓,仿佛山东那场插曲从未发生一般。胤俄、胤禟等渐渐也失了耐心,只跟着一路游山玩水便罢了。
“杭州织造孙文成,恭请皇上圣安,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二月中旬,康熙一行抵达杭州府,杭州织造孙文成等在城内涌金门前迎驾,城门内外跪满了迎接圣驾的官员百姓,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等候了这大半天,也辛苦了,都平身吧!”再次来到杭州,眼见城池更加繁华,百姓们的脸色也都越发红润,康熙不由倍感欣慰。
“皇上、娘娘请移步织造府内,奴才有贺礼献上!”孙文成在前方小心翼翼引康熙与佟懿儿过涌金门往织造府去,一面招呼着,“主子爷、主子娘娘请当心脚下!”
“朕已经说过了,今年朕不预备听折子戏,你要是预备了戏班子,朕可是要生气的!”康熙生怕孙文成违背旨意,连忙提示他道。
“主子爷您放心,奴才绝对不会违抗圣旨。”踏过织造府署衙的门槛,一路都是怪山乱石、飞流急湍,绕过鸟语花香的石径小路,康熙便来到了一处错落有致的楼阁前,上书“藏珍阁”三个大字。
“这里头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啊?朕倒真有些好奇了!”迎面一阵墨香扑鼻,康熙不免心旷神怡,一面搓手一面向佟懿儿说道,“朕还真有些技痒了!”
“这是杭州当地商人献上的,褚遂良摹本的《兰亭集序》,请圣上和娘娘赏鉴!”掀帘而入,侍女们张开一副装裱精美的墨迹早已恭候多时,康熙与佟懿儿看到眼前的褚遂良真迹,眼睛都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永和九年——”康熙喃喃自语似的默念一声,不由叹道,“只可惜朕早年间就听大学士们说过,这《兰亭集序》的真迹早已被唐太宗带到地下了,实在是可惜!”
“奴才知道主子爷一向醉心翰墨,因此头一件事便是请您赏鉴真迹,不知您可满意这样的安排?”孙文成见康熙如此激动,便知自己的精心准备没有白费,不由难掩喜悦之情。
“孙大人有心了,这份见面礼朕收下了。”康熙频频颔首,面露微笑,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朕知道诸位阿哥跟着各自的师傅学习书法,都卓有成效,今日天朗气清,朕又方得一幅褚遂良的《兰亭集序》摹本,因此想借此机会,咱们也在这风景如画的西湖来一雅集,大家以为如何呀?”翌日一早,康熙即召集诸阿哥与大臣在花港观鱼齐聚,阿哥们在一面面石桌前站立,最前面摆放的是褚遂良的摹本真迹,阳光洒在上面宛如镀了一层金似的。
“谨遵父皇吩咐!”看到这样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阿哥们自然十分兴奋,纷纷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泼墨挥毫。
“朕给你们两个时辰,朕也在这里跟你们一样临摹一幅,回头镌刻在绍兴兰亭的遗址上。”康熙拿起面前的一支上等的狼毫笔扶住袖子蘸了蘸松花石砚上的墨汁,开始屏气凝神写起来,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十三阿哥的书法,的确是日渐精进了!”康熙毕竟已经练了多年,一个时辰便创作完成了,由孙文成派人将康熙的御墨拿下去准备做成拓本。康熙信步走向阿哥们中间,逐一观察他们的墨迹,走到胤祥跟前,忍不住连连称赞道,“很有几分飘逸之感啊,难得,难得!”
“胤禟,你写到这句‘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可有什么感慨啊?”胤禟心里正嫉妒着康熙夸赞胤祥,却不知康熙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胤禟身子抖了一下,一滴墨汁滴在卷轴上晕染开来,使他不禁懊丧。康熙见了却安慰道,“无妨,无妨。”
“回……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王右军说得极是,我们今日所做的,也会成为他人日后的感叹——”胤禟满头是汗,却又不敢擦拭,只瞟到一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便脱口而出。
“那……如果不想成为别人日后的笑柄,试问尔等又当如何?”康熙仍旧眉眼含笑望着胤禟,却让胤禟不禁背上一阵凉。
“儿……儿臣应当一心一意实心办事,不动歪脑筋——”康熙的意味深长让胤禟觉得他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为了不让康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破,他只得先做了一个自我反省。
“很好,朕今天没白让你写这幅字!”康熙拍了拍胤禟的肩膀道,“你和八阿哥能够想着救民于水火,朕心甚慰——只是朕要提醒你们一句,这世上有好心办坏事,也有坏心办好事的,你们也不小了,要学会分辨。”
“儿……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这下子,康熙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胤俄与胤禟瞬间知道阿灵阿与隆科多的小动作已经被康熙所知,现在是他二人唯一撇清关系的机会。
“胤祥的字好,赏银一千两。胤俄、胤禟救灾民有功,亦赏银一千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子,除了隆科多与阿灵阿灰头土脸外,众人皆心服口服,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第227章 一切皆有可能
“胤祥给曹夫人请安!”不出几日的工夫,康熙一行即乘御舟往江宁地界去。佟懿儿时常提醒胤祥要记得玉衡的妹妹孟冬当年对他的恩情, 因此胤祥一见了曹寅的夫人即向她请安问好。
“一眨眼工夫阿哥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桑哥儿吧!”曹夫人见了这回与胤祥一道前来的曹颀, 不由兴奋道,“一晃眼又是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被你们这些孩子们追老咯——”
“曹夫人哪里话, 您还是一样年轻。”胤祥向曹夫人作揖,“当年多亏您照拂,您一定会善人有善缘的。”
“唉……说起这个, 我就忍不住要伤心……”曹夫人一面招待胤祥与曹颀往住处去, 一面抹了抹眼角道,“桑哥儿,我与你额涅虽是姐妹,可运气却比你额涅差远了——生了几个男孩子, 一个都没活下来, 现在膝下只有一女, 还过继了你早逝的叔叔曹宣的一个孩子, 叫曹頫的, 不过聊作安慰罢了。”
“欸, 这个曹頫公子,应该和咱们差不多年纪吧,他现在有空吗?机会难得,不如让他跟咱们一块儿吃吃茶可好?”胤祥听说有新朋友,忍不住便想要结识, 曹夫人见胤祥如此善于交际, 便吩咐下人去叫曹頫出来了。
“额涅, 孩儿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入夜时分胤祥方才到佟懿儿处请安,今日康熙在江宁府校阅驻城的八旗官兵,而佟懿儿则借此机会往长干里祭拜佟国器。佟懿儿累了一天,但现在见了胤祥,仍旧满心欢喜。
“哦,是谁呀?跟额涅讲讲?”佟懿儿刚拆了耳环,见胤祥进屋,忙转过身子握住他的手笑问。
“是桑哥儿的堂兄,叫曹頫的。”胤祥说出的这个名字着实让佟懿儿十分感兴趣——在二十一世纪学习清史专业的佟懿儿当然也曾看过一点“红学”文献,虽然因为这门学科多是从《红楼梦》的小说里探寻作者曹雪芹有关的蛛丝马迹,很多推测未见得靠谱,但曹頫这个名字她却是印象深刻的——不少研究者认为,这个曹頫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父亲。
“这么说,你和曹颀今日是和他一起用膳的?”佟懿儿起身牵着胤祥往前沿炕坐了,似乎有兴趣听他长谈,“他这个人怎么样?”
“嗯……他看上去挺善良的,也读了不少书,就是因为他阿玛早逝,所以总是有些多愁善感。”胤祥认真回忆着见到曹頫的情形,用有些惋惜的口吻叹道,“虽然他现在有养父养母,可是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在了,只怕多少都会有些难以释怀吧……”
“你汗阿玛也是幼年丧父丧母,还有你胤礽哥哥幼年失恃,可你瞧他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前额,循循善诱道,“如果想要成人成才,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就必须转化为努力的动力,你说是不是?”
“额涅说得对,要是您能亲自劝劝他就更好了!”胤祥托着下巴仔细想了一想,方才笑着点头称是。
“可以啊,如果明儿有空,你可以和曹颀一块儿带他来见我。”佟懿儿灵光一闪,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嗯,额涅今日也辛苦了,儿臣先告退了!”胤祥见时候已不早了,便起身预备告辞。
“奴才曹頫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婶子安。”翌日用过早膳,胤祥果真带着曹頫到佟懿儿的住处请安。见了玉衡,曹頫知道这也是家中的亲戚,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孩子真懂礼貌,起来坐着吧!”佟懿儿让玉衡前去亲自扶他在一张杌子上坐着,和颜悦色道,“这儿是在你自个儿家,你不必拘谨。”
“多……多谢皇后娘娘。”曹頫入江宁织造府不过几年,总还习惯把自己当作外来客,今日见了皇后,他更加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听说你文章写得不错,日后可有兴趣接你阿玛的班啊?”佟懿儿端起几案上的青花瓷盏轻啜一口龙井笑问。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只会写一些闲情偶寄的文章,写不了案牍文章,只怕会……会辱没了门楣——”曹頫不敢抬头,心里只奇怪胤祥为何要对佟懿儿说这些他自己羞于启齿的事情。
“曹公子真是自谦了,将来织造府的家业还得靠你来继承呢!”听了曹頫这一番言语,佟懿儿终于明白这孩子问题在哪儿了,但她同时也深知改变他绝非一日之功,得靠日积月累的影响。当下她除了笑两声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今儿我和妹妹为娘娘和阿哥们做了一桌子好菜,大家一块儿过来用膳吧!一会儿呀就该凉了!”正当大家寒暄得差不多时,早已离开厅堂出去忙活的玉衡笑吟吟地招呼大家进膳佟懿儿便起身,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往用膳的厢房去了。
“今儿正和大臣们议事呢,策旺阿拉布坦催婚的折子又到了。”是夜睡在佟懿儿身边的康熙辗转反侧,佟懿儿心中只觉得纳罕,不禁要问一句,康熙这才说出实情,“看来朕是不赶回京城都不行了!”
“顿珠丫头在京城倒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懿儿临走前将她托付给了索宁和松贞两个丫头,这些日子咱们一直都有通信,您就放心吧!”佟懿儿早知策旺阿拉布坦必定会心急,临行前特意嘱咐两个儿媳妇好好替顿珠预备,确保她随时都可以出发。
“这样的话,那朕就放心了——朕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咱们即刻出发回京!”佟懿儿的话无疑给康熙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舒了舒筋骨,将被子向上拢了拢预备阖眼安眠。
“懿儿还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佟懿儿知道康熙现在困意十足,但是有些事情如果她不及时说出口,只怕又要错过了。咬了咬牙深思熟虑后,佟懿儿还是忍不住晃了晃康熙的肩膀。
“嗯?有什么事儿吗?”康熙强睁开眼睛,借着柔和的月色望向佟懿儿的眸子笑道,“怎么忽然那么严肃——”
“懿儿在想,能不能让曹大人的养子曹頫跟着策凌与旭日干一道去送亲。”沉吟片刻后,佟懿儿终于说出了这个大胆的提议,空气一时凝结住了。
“朕见过他,比胤祥大不了几岁,还不到二十呢——你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康熙听佟懿儿忽然说起曹頫,一时困意全无,不免大吃一惊。
“您要是想让他将来接曹大人的班,就必须让他吃吃真正的苦头——这孩子多愁善感,总有一股怨气积聚体内,恐怕不是好事。”佟懿儿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着“改变历史”荒唐事,但她改变历史也不是头一回了,更何况是为曹頫这孩子着想,她就更义无反顾了。
“可是这路途遥远,又恐怕气候恶劣,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怎么跟子清交待啊!”康熙一面佩服佟懿儿的胆识,另一方面却又对这样的提议担忧不已。
“让策凌这一路上护着他一些也就是了——一个男孩子,本身就需要历练。要是怕给策凌添麻烦,就让曹颀也跟着一块儿去,堂兄弟两个也有些照应。”曹颀这些年来跟着胤祥读书,不仅学会了之乎者也,满洲骑马射箭的功夫一样也没落下。别看如今曹颀比曹頫年纪小,可是看上去身材健硕的曹颀却更像哥哥。
“这样吧,朕明天去问问子清的意思,如果他没意见,咱们就这么办。”曹頫毕竟是曹寅的独苗,康熙一方面想着要好好栽培他,另一方面却又总是生怕他有什么闪失。现在佟懿儿这样提议,康熙倒好像豁然开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