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月雅神情微缓, 只当她确实无意闯入, 便笑着抬起头来正想同盛钦说话,却见盛钦忽然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了陵玉的碗中, 眼中还透出几分不满之意:“满桌子的菜,怎么就光吃着饭了?”
陵玉见他脸色不好,又小声而委屈道:“我又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女孩子,只听说女子要矜持, 夹菜也只能夹眼面前的。”
盛钦垂眸望着她几乎又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暗叹, 这幅好似水做成的模样不是女孩子哪个又能叫女孩子了,她自打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之后,旁的不厉害,就是哭的厉害,早些时候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流着眼泪, 后来愈发娇软起来,哭得也愈发叫人心疼。
他默了默,随即语气又刻意柔和几分, 轻声安抚她道:“无妨的,这里同在家中没有区别,你喜欢吃哪个菜都可以吃。”
他说着又夹了好些菜放在她碗里头,在她耳边颇亲昵的模样低声说了几句,告诉她这些菜有利于癸水之事,惹得她面颊都微微泛红,便愈发不肯说话,只埋着头将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同饭一起硬撑了下去。
珠月雅神情愈发冷了下来,戳着碗里的菜都有些食不知味。
直到陵玉吃饱了,盛钦有亲自接过下人递来的瓷勺替她盛满了一碗鸡汤,盯着她喝下去,她这才颇不好意思地起身被丫鬟扶了回去。
等她走后,盛钦好似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人的存在,他客气问道:“不知公主对这些饭菜可还满意?”
珠月雅扯了扯唇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侯爷府里的饭菜自然是可口的,只是先前我只知道侯爷是个尚未娶亲之人,却不知侯爷身边什么时候还有一个那般可人的姑娘,瞧你方才待她宠溺有加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的女儿呢。”
她这么说倒也不算夸张。
就凭盛钦常年到头一副老成模样,加上陵玉模样本就青涩娇稚,古人生子既早,从气质上说成父女,竟也有几分诡异的合理……
盛钦闻言,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道:“还请公主慎言。”
珠月雅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待下人撤了饭菜,盛钦缓声对她道:“若公主无他事,微臣便让人亲自送您回去驿馆,微臣片刻之后尚有要事处理。”
珠月雅听了这话顿时忍无可忍的抬手拍在了桌面上。
“你这人着实过分,我身为公主纡尊降贵来你府中做客,又给你陪足了笑脸,放下身段主动来讨好你不说,还忍了你这般的久,你竟半点情面都不留,还想赶我离开?”
盛钦望着她愤怒的模样,面上丝毫情绪也无,只是平静说道:“微臣多谢公主的厚爱,只是今日着实没有时间招待公主,若是公主以为这里不如袭国,即便是想要回去袭国,微臣亦会派上使者护送。”
他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你站住!”
珠月雅气急败坏地将他叫住,她转身来到他面前将他拦住,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盛钦看着她一言不发。
珠月雅道:“旁人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想借用我们袭国的兵力,你想吞并这个富庶的天朝,但是你想清楚了,如果你开罪了我,我向你保证,袭国不会为你出半分力气。”
盛钦目光微微冷,道:“请你让开。”
珠月雅忍了又忍,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道:“盛钦,我长得又不是很丑,只要你接受了我,不仅我会帮你,整个袭国都会帮你的……”
盛钦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管家道:“送公主去驿馆。”
他说罢便甩袖离开客厅。
珠月雅站在原地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她方才竟那般低声下气了,他竟还这样待她……他知不知道她方才承诺了什么?
那是寻常男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权势。
他竟这样不屑一顾?
她握紧了拳,气得眼眶都红了。
珠月雅满怀着气愤离开盛府,待她回到驿馆,不等涂羚开口问她,她便气得砸了无数个花瓶和瓷杯。
“究竟发生了何事,公主为何如此愤恼?”涂羚问道。
珠月雅看到他仍不解气地抓了一个盘子朝他面门砸去,涂羚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他的脑袋都仿佛发出了“嗡”的一声,有多疼也是可想而知。
他蹲下身去抱着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盘子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珠月雅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忙上前去将他扶起,“你……你没事吧?”
待她看见他头上并未破皮流血,只轻嗤一声道:“原来你也没有受伤,何必娇滴滴像个娘们一样。”
她说到这里,脑中又想起今日在盛府中看到的那个娇弱女子,气得牙根更是发痒,抬脚又踹翻了一个绣墩,结果一个不防还砸到了自己的脚踝,令她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涂羚即使将她扶住。
“啊,我的脚……”珠月雅痛得睁不开眼,涂羚忙跪在地上将她鞋子脱了查看她脚踝,却被她踹了一脚。
“你弄疼我了!”珠月雅嫌弃道。
涂羚歉意道:“抱歉,不若我去寻个当地的医师过来?”
珠月雅道:“我又不像这里的女子那般娇滴滴无用,只需修养一晚上便好了,旁的也没什么。”
涂羚微微颔首道:“公主来到这里便处处不顺心,不若早些回去好了,也免得叫王上担忧。”
“你可真是嗦。”珠月雅瞪了他一眼,道:“我是瞒着父皇跟你出来的,他怎会知道,他只知道我一年到头都不爱回家,只怕是死在外头也不会知道,他才懒得管我。”
涂羚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公主便歇息一会儿吧。”
珠月雅微微颔首,托着下巴却好似在想什么。
“你说,像高信侯那样的人,他究竟喜欢什么呢?”
涂羚闻言,道:“公主,微臣劝您还是莫要再想他了,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与他相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去去去,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你出去。”珠月雅不耐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
涂羚在她身后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二话不说便立刻了屋内。
只是等他走到屋外时又回头看着室内眼中流露出几分莫名意味。
这厢盛钦刚将珠月雅送走,转身便去了东屋公干,只是他拿起公文却始终无法专心起来,脑中都是陵玉中午恹恹无力的模样。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又起身往外走去。
彼时陵玉回到院子里头,脸色便一直有些不好,一旁沁珠察觉了,只当她初潮不适,耐心劝道:“您且忍一忍吧,女子头一回都会有些难受,若是体质寒凉一些的,还会腹痛不止,待您调养好身体,便不会这般不适了。”
陵玉却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沁珠见状只当她不想理会自己,哪知道她刚坐下便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沁珠轻呼了一声,忙将她扶住了,低头见那些秽物都是中午的饭食。
“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了?”沁珠错愕道。
陵玉摆了摆手,沁珠忙给她倒了茶水,拿个盆子接住让她漱口。
待陵玉缓了几分,这才无精打采道:“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沁珠想了想也是,这些日子来对方吃的不是稀粥就是软食,总之荤腥都很少沾的,中午突然吃了那样多的饭菜,胃里一时不适也是正常。
“奴婢出去叫人将地上收拾了,再去给您倒些热水过来。”她说着便出了屋去。
陵玉坐在原处,觉得那秽物味道极其难闻,隐隐又勾动胃部的不适,她忙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一掀开了帘子,便瞧见了盛钦。
盛钦见着她脸色难看,对她道:“方才我来时,沁珠在门外告诉我你中饭吃得撑了,为何不告诉我?”
陵玉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道:“二哥好心给我夹了那么多的菜,我……我是不想拒绝你的好意。”
盛钦眉头几乎蹙成了小山,刚想冷着脸责怪她两句,然而又怕把她说哭。
“你不必如此拘谨,若是不想吃了,只管放在一旁。”
陵玉忙不迭乖乖点头,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道:“知道了……”
第80章
盛钦见她一副乖觉模样, 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珠月雅说过的话, 面色便愈发的不大好看。
“待明日你去街上买些首饰戴在身上,整日里这般素净,却还像个孩子一般。”他伸手抚平她发髻上一缕碎发, 同她说道。
陵玉虽没有抬起头来, 却在小声嘀咕道:“我年纪又不大,本就还是个孩子……”
盛钦听了便道:“那珠月雅公主同你年岁相近, 然她却是许多男子心中所臆想之人……”
而眼前的陵玉, 出落的殊丽却不掺杂半点风情,若是对她有了一丝半点的遐想, 仿佛都会令人平白生出一种罪恶感。
他说得极为委婉,陵玉却也听得似懂非懂,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道:“今早上沁珠还夸我好看。”
“二哥觉得我不好看吗?”陵玉迟疑地看着他, 似乎也开始怀疑这一点了。
她见盛钦神情古怪,却又不作声, 便揣测道:“莫不是二哥也臆想着那位珠月雅公主?”
盛钦听了这话,便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下,令她尴尬地缩回了脑袋。
“莫要胡说。”他说话时目光却又无意中掠过她凝白如玉的纤细脖颈间,喉结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陵玉留意到他细微的举动,却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仰着头看着他,便等着他开口解释,却发觉他周身都好似紧绷着一般, 仿佛立在他面前的人是一只恶虎一般。
正当她要问出口时,沁珠便慌慌忙忙从外面赶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妇,提着水桶和布巾,一看便是专程进来收拾污秽的。
盛钦转过身去,只交代沁珠给陵玉备些点心便出了房门去,但那略不淡然的身影在陵玉眼中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陵玉怔怔地看着门外,沁珠却在她眼前挥舞了两下,“您在看什么呢?”
陵玉收回了目光,道:“明日陪我去买些好看的首饰吧。”
“啊?”沁珠有些意外。
陵玉只朝她笑了一笑,转身去了外间。
其他人有没有臆想她,她实不知情,但盛钦总不会平白无故就留她一条性命。
若是将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也可以用来迷惑旁人,她又有何不可。
天黑之后,这厢珠月雅刚歇下,却因脚踝处的肿痛而难以睡去。
她烦躁的起身正要去唤人,便听得涂羚过来敲门。
珠月雅将门打开来,见他手里端着一碗漆黑汤水,问道:“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涂羚道:“这是微臣方才按着当地医师配来的药方熬的药,待您喝下了,疼痛该会缓解一些。”
珠月雅微微错愕,一瘸一拐转身进屋坐下,颇为意外道:“没曾想你竟是个如此细心的人,竟还能猜到我这时候还在脚痛。”
涂羚道:“微臣历事多年,这些伤患多的不足为道,因而白日公主受了伤,又不肯叫人来看,微臣便已经猜到公主会疼得夜不能寐。”
“你是不是觉得我刁钻又不听劝……”月雅瞪了他一眼,随即缓了语气又道:“罢了罢了,见你这样贴心的样子,待我回了袭国去,便同父皇面前多说你两句好话便是。”
涂羚微微一笑,模样谦逊道:“微臣不敢,这都是我们臣下的本分。”
珠月雅对他这态度甚是满意,她伸手便将那药端起,喝了一口,觉得口味甘甜,没有以往那般难以下咽,便一口气吞了。
“以往我喝药都十分煎熬,今日这药却味甜得很,好生奇怪。”她将碗丢在一旁,漫不经心道。
涂羚解释道:“我在药中多加了些甘草。”
珠月雅微微颔首,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蹙。
“不对。”她突然看向涂羚,道:“为何你不是拿来外敷的药给我,而是内服的药?”
涂羚道:“微臣不知,此药是医师所配,许是有止痛作用。”
珠月雅心里愈发觉得古怪,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毫无防备。
“你不是常受这样的伤吗,都说久病成医,你自己却也不知道这回事?”
“微臣以往都不曾用药,都是放任它自己痊愈的。”涂羚回答道。
“你出去。”珠月雅见他回答的没有一丝漏洞,脸上便愈发不耐,“待明日我自会问明了医师。”
“是。”涂羚朝她行礼,随即便转身走到了门口。
然而正当珠月雅要松口气时,却见他伸手将房门啪地一声关上。
她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伸手便要抓起桌上的碗去砸他,却发觉眼前一阵眩晕,脚底一软,整个人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放肆,涂羚,你敢害我!”珠月雅一手扶在桌上,怒视涂羚。
涂羚转过身来,原本温驯无害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阴森。
“不是涂羚害公主,是公主殿下着实不自爱,同那高信侯勾搭成奸,那高信侯又想过河拆桥,便将公主放火烧死。”
“你……”珠月雅终于有些慌了,“你敢,这里可是驿馆,只要我大声喊人,便会立马有人进来将你就地处决。”
“公主天真了,古往今来,便是居于深宫的天子都能被人杀死,公主难不成还以为这里是皇宫,况且,我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保证公主的死一定与我无关。”涂羚露出冷笑。
珠月雅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想要后退,却碰翻了桌上的空碗,连带着自己也一起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