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扫了她一眼,道:“陵晖可曾病倒?”
菀娘听着她的语气心底渐渐失望,随即只摇了摇头。
陵玉便转过身去,在她往门外方向抬出脚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或是陵晖,我想、皇兄他也不会。”
她说完便从菀娘的屋子中离开。
待陵玉来到外间时,那名鲁莽的宫女仍旧跪在那里,连姿态都不曾变过。
陵玉对她道:“先前的事情我不会同你一般计较,不过你还须记清楚了,就算你再鲁莽,再擅于欺主,你主子有个闪失的时候,我必然叫人将你第一个送去给他们陪葬。”
那小宫人闻言周身猛地一颤,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啪”地一声坠落在了地砖上。
“奴婢知、知道了……”
陵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静沅宫。
苏琴则是不知何时又跟在了她身后,与里头那位宫女是一种相反的范例,苏琴总是会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极低,却又在需要时候出现,极能合主人心意。
回去后陵玉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陵徵。
然而陵徵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表情却是极为惊愕。
“竟有此事?” “皇兄也觉得奇怪么?”陵玉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疏忽了,想来是我当下根基未稳,那些人便想着法子给我添堵了。”陵徵的唇角勾出了淡淡的苦笑。
“我还需多谢你将这事情告诉了我,我必然会将此事彻查到底。”陵徵对她说道。
陵玉微微颔首,心底原先被菀娘埋下的一抹极为轻微的疑虑也被瞬间打消。
她本就不该胡乱相信旁人的话。
但凭她对陵徵的了解,他便是一个极为无害的人,在陵玉眼中,若要用一种事物来形容陵徵,她的脑子里便会浮现出一抹金色的阳光。
那种午后从镂花木框的窗户中透进来的一缕光线,这时候触碰到这缕光线的人,便会感受到阴影中日光带来的暖意。
这样谦和儒雅的人便一直在阳光下行走,即便是落在了最阴暗的谷底时,他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那抹阳光。
这样的人,是极难诋毁的。
“你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陵徵见她微微走神,便问她道。
陵玉却笑了笑,道:“皇兄该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了,寻一个同皇兄一般温婉大方的女子做皇宫,这样后宫便有人替你打理了。”
陵徵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道:“陵玉,这种事情是你该cāo心的吗?”
“该,等到皇兄有了小皇子后,我便就是个做姑姑的人了,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亲人也就会越来越多了。”陵玉对他说道。
陵徵看着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极为柔软的情绪。
他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仿佛也陷入了同陵玉一样极为美好的畅想之中。
也许那时候,他也会有一个可爱的皇子和公主,他会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不会比先帝差劲。
他这样想,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温暖起来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日下午,陵玉整个人的心情似乎都晴朗了许多。
如果说先前的阴郁是属于过去,那么未来那种极为美好的期待,便能真的将她心底原本的伤口轻轻抚去些许疼痛。
她想她只要同皇兄将这些美好的事物一一去实现,也许日子又会变成从前那样快活的样子。
只是等到傍晚时分,苏琴带着人匆忙去布置膳食的空挡,一个生脸的太监便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还来到了陵玉身边。
“嫣太妃晚上想要见您。”那小太监说道。
陵玉冷冷地看着他,“她为何不叫人光明正大的来传。”
那太监道:“因为、因为太妃说了,此时不能让旁人知道。”
陵玉脸色依旧是冷淡的,但那太监见外面又有人走动过来,便朝陵玉无声地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静沅宫的菀娘派了小太监出去以后便一直在等,直到她桌上一支蜡烛都要灭了的时候,陵玉才从外面走了进来。
菀娘见到她,目光掠过一抹不明意味的光。
“你这样神神秘秘的叫我过来,是想做什么?”陵玉问她。
菀娘道:“我知道你已经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但是高信侯已经不在了,余下的秘密应该随他一起消失,这是我原先的想法……”
“你想说什么?”陵玉在听到盛钦名讳时候,神情有那么一瞬是不自然的。
菀娘道:“我并不想听从盛钦的话,所以很多时候,我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只是他问起来,我才会说,所以我也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对他千依百顺,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陵玉听了她说的话,便问她。
菀娘道:“自由。”
“自由?”陵玉忽然就对这两个字有了些印象。
这似乎是菀娘最初入宫时候对她提过的话,那时候菀娘给陵玉的唯一印象,便是个极为向往自由的女子。
可是到了今日,对方仍旧是关在笼子中的小鸟。
“后宫本就该是个秘密重重的地方,有多少秘密都不足为奇,但我不想叫你受骗,不论你怎么看我都好,我都不希望你继续活在一种安逸的假象之中了……”
她说的话极是奇怪,令陵玉眉头也愈发紧蹙。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陵玉问道。
“陵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留下陵晖的一条命?” 菀娘忽然极为认真地问道。
陵玉在这件事情上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菀娘像是吃了定心丸般,便对她道:“那我便肯定地告诉你,想要给陵晖下毒的人就是你的皇兄。”
“我不信。”陵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皇兄是个极为老实的人,他的秉性最是纯良。”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老实人,他还会说谎吗?”菀娘轻叹一声。
“他说了什么谎?”陵玉心突地一跳。
菀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又重新回到陵玉身边。
只是在她的手中多了一个漆木盒子。
菀娘将盖子打开,那盒子下面赫然是一个玉玺。
陵玉错愕极了。
“你可还记得替你皇兄正名的那篇遗诏?”菀娘问道。
“我记得,是从盛钦府中搜出来的,那是被盛钦藏起来的。”陵玉说道。
不仅她知道,陵徵,苏重檐以及陈玄颐,他们都知道。
菀娘却道:“那遗诏上面的日期是你父皇死前半个月所立下,可事实上,从他开始沉迷丹药那日,我便将这玉玺藏了起来,一直到你父皇死时,他都不曾过问过朝事,更不曾知道真正玉玺的去向,试问,那遗诏上面又哪里来的盖章?”
“这不可能……”陵玉脸色终于变了几分。
第88章
她对这件事情从无怀疑, 就是因为这是苏重檐告诉她的话, 然后是陵徵,他们都是她最为信服的人,如何会骗她?
“如今你皇兄手上的玉玺是我换了假的过去, 那假物虽做的极为相像, 但是在这里……”菀娘指了指印章上面的一个花纹的弧度,“这个地方是相反的, 只是它们都极为小巧, 并不显眼,只要你能拿到那诏书看上一眼, 就会知道。”
“就算如此,皇兄借势而为有何不可,若没有名正言顺的东西,他的阻力便会大上百倍, 若他真的像从前那样迂腐,我才要担心。”
陵玉心中一面是排斥, 一面敏感于这种话题,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菀娘却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道:“即便是他雇佣了范正和对方的父母,拿钱买通他家三口子的命豁出去只为了让盛钦的名声上沾染污点,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陵玉的脚步仿佛顿时被钉住了。
“你一定也知道,范正一家背后都是有人指使, 那个人就是陵徵所为,我若有半句谎话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菀娘四指朝天, 起誓为证。
陵玉回头看着她,目光就仿佛被凝固了一般,黏在了对方身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菀娘动了动唇,面露凄色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在这宫里步履艰难,若没有二三眼线打点一切,我又如何活得下去,知道太多只会死的更快,可我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盛钦和你皇兄各自为营,我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等到陵晖死后,便该轮到我了吧……”
陵玉听完这些却陷入了沉默。
“你今日说的确实有些多了,我也有些累了。”
菀娘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轻声道:“那我便不送你了,天黑,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
是夜,陵玉辗转反侧,极难入眠。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她同菀娘的初遇,对方那时候那样眼中还透着一抹鲜活之色,还会同她讲鬼故事吓得她不敢睡觉……她又想到小时候自己不小心害的陵徵落了水,令其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实事变迁,一切都变了,陵玉也变了。
可她的记忆却还停留在最初的地方,她对身边人的认识,竟是那样的浅薄。
翌日,陵玉正坐在屋中正绘着新式花样,陵徵便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红眼兔子。
“这兔子该是被捕兽夹夹伤了腿罢?”陵玉说着打量了两眼,道:“只是这腿上的丝绢帕子是皇兄给它包扎的?”
陵徵道:“原本我去林中就是想要去骑shè狩猎的,只是没想到在一个陷阱中发现了这个兔子,它看起来着实柔弱,叫我反倒不忍心伤害它了,这才将它带来你这里。”
“皇兄连兔子都这样怜惜,可见心地仁慈。”陵玉说道。
“你若是见它当时的模样,也一定会心软的。”陵徵笑说。
陵玉将那兔子接了过来,轻轻抚着它柔滑的白毛,问道:“皇兄往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能够成为一个仁厚爱民的君主便是我毕生的心愿,我一直都希望天底下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即便不求盛世之境况,哪怕他们能够清贫无忧都好。”他的愿望看起来如此单纯,却能让人听出他最大的善意。
陵徵与她闲聊片刻,便将这兔子留给了她。
陵玉在他走后抱着兔子愣了会儿神,又将兔子递给了苏琴。
“这是圣上方才带来的兔子?”苏琴的语气颇是柔软。
陵玉道:“你先照看着吧。”
苏琴想了想,就先抱着兔子去寻些食物给它。
陵玉这时便抬脚跨出房门,她出去之后又径直去了菀娘所在的静沅宫。
菀娘彼时见到她还颇为惊奇。
“我还以为你经过昨日之后,就再也不会过来我这里了。”
陵玉缓缓坐在她的对面,看向她道:“你还知道什么?”
她这样开门见山,令菀娘亦是错愕。
“事实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菀娘眉头蹙起,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陵玉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想知道什么,我只是不自觉地就想过来,既然你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那我往后便真的不会再过来……”
“等等。”菀娘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迟疑说道:“我想起来一个事情,但那事情却是我偷听来的,隔着有一段时日了,我也不能确定。”
“你只管说与我听。”陵玉说道。
菀娘咬了咬唇,随即声音都轻了几分,对陵玉道:“你可知道叶子知?”
陵玉听到这个名字愕然抬头。
“我不认识此人,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有关于他妻子的一封信,我知听到盛钦属下同他汇报,他将这封信一直留在宫中,后来我存了私心,便趁乱将这信拿来了,想要当个把柄,直到你皇兄登基,我便知道我也许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她说得极是仔细,转身又进屋去,许久之后才重新回来陵玉身边。
“这是叶子知妻子乡下娘家人收到的一封信件,这信是同你皇兄没什么干系,可信中送去的一张值万两银子的银票,却是你皇兄名下的财物,叶妻娘家本富庶,却奈何家中生意惨淡,直到他们几乎要花光所有家底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封无名信件,也就是让对方拿这些钱去逼死叶妻。
这是盛钦的下属花费了五倍的价钱才换回来的。“她同陵玉说道。
陵玉将那东西拿来,在看到那张银票时,脸色愈发难看。
“若是小数目的钱,也许旁人可以欺主贪财令人生出误会,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该明白的……”
“先前你兄妹二人那样的遭遇,这封信没有用到的必要,乃至到后来,他直接登基为皇,我亦不敢了,因为只要我拿出来,就必然会被灭口。”
陵玉没有再留意听她余下的话,只是隐约记得那时候叶子知顶替了陵徵,然后便是叶子知妻子吊死在家中,先帝令叶子知遣回家中置办丧事,陵徵的事情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她将这些事情糅合到一起,那张脸便由难堪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菀娘不安地看着她,却见对方忽然转身走向了香炉,对方便在她的注视中提起了香炉盖子,紧接着便将那封信丢进了香炉之中……
“你……”菀娘想要上前去阻止,却来不及了。
陵玉这时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她道:“将真正的玉玺交出来吧。”
菀娘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陵玉知道了这一切,也都不会选择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