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微微颔首,“如今我已经知晓了,这就回去歇了。”
陵徵便看着她起身离开,她竟真的没有再多问半句。
“陵玉,你觉得他们会答应我这要求吗?”他忽然出声问道。
没走几步的陵玉便立马顿住,道:“皇兄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叫他们答应的。”
“那也未必……”陵徵攥紧了拳道:“你怎知道那袭国公主不及你情深,也许她愿意放下她高高在上的尊贵,将盛钦带走。”
陵玉蓦地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你喜欢那个奸佞,是不是?”陵徵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难道你以为他真的能有命活着到袭国?”
陵玉隐忍地上前两步,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再试探我。”
“况且我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皇兄,既然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太平,就莫要再挑起事端,你若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对盛钦做些什么手脚还是趁早打消。
我一直都未曾告诉过皇兄,我手中有一封同皇兄有关的书信……”
“你说的是哪一封?”陵徵冷声问道。
“那就要看皇兄到底做下了多少桩亏心事了。”陵玉说道。
他人彼此注视着对方,一时之间竟陷入了僵持之中。
“陵玉……”最终却是陵徵涩然开口,“你当真要这样对我吗?”
陵玉这时候才垂下目光,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皇兄怎样,是皇兄一直都这样对我,让我活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几乎就真的相信了,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永远都不会错的人,这个人就是陵徵,是她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兄长。
陵玉看着陵徵的目光再不复从前那般纯粹。
陵徵的心登时一抽。
“陵玉,我、我不是有意的……”
“皇兄不必同我道歉,我只希望,这一切可以到此打住。”陵玉说道。
夜深,重新躺下的陵玉却再也没有办法入睡,等到天亮的时候,她仍旧是无比清醒的模样。
苏琴见状,心中亦是复杂。
待她替陵玉梳妆时,便状若无意般说道:“奴婢听闻……那袭国来的珠月雅公主答应了圣上的要求,已经将兵符递呈到了使臣手中。”
陵玉初时还有些走神,待她反应过来对方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蓦地看向苏琴,目光不知是喜是悲,只是错愕之极。
苏琴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竟也有几分不知所措。
陵玉便扶着桌子边缘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来不及走出一步,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便骤然放大,令她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接着便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白日又同她昏迷前的白日有些不同。
苏琴见她醒来便端来汤药给她,道:“太医说,您这些日子心绪愁结,况且又总睡不踏实,是以昏睡一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陵玉问她:“我昏睡了一日?”
“是。”苏琴答道。
“那……”陵玉的神情渐渐变得迟疑起来。
苏琴却极为贴心的答道:“那人已经同袭国公主离开了,他们走的很是匆忙。”
她看着陵玉,低声道:“听闻他被人抬出来时,身上都带着极为难闻的腥味,但那珠月雅公主仍旧坚持要同他一辆车马离开。”
陵玉闻言闭上了眼,便累了一般,再没有开口。
这日陈玄颐进宫来看她,却发现陵玉整个人都苍白憔悴了许多。
他脸色颇为古怪说道:“陵玉,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人说,那袭国公主带走了我朝一个贱奴,那人是不是……”
他话问到这里又觉得实在墨迹,那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子多半也是废了,根本就无需忌讳的必要,他便舍开这话,直接问道:“陵玉,你是不是对那人还留有旧情?”
陵玉看着他,笑说:“原来……你们都认为我对他有情,却没有一个人提醒过我,让我将假的当成真的,将真的又当成假的,只以为自己是假戏真做,可我如今也分不清我到底在戏里还是戏外。”
陈玄颐闻言顿时窘迫不已,“陵玉,我不知道你是不知情的……而且盛钦那种人,他也不是傻子,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旁人真心实意他都未必稀罕,若你待他虚情假意,又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我只是以为你们都是将计就计……”
他极为费力的解释,可是在看到陵玉那双死气沉沉的目光时,他便知道这些都已经迟了。
陈玄颐的声音说着也就自动消音了。
一整日,陵玉靠着窗似乎都在沉思,直到苏琴进来叫她。
“公主,该用膳了。”
陵玉闻言,这才起身随她去往偏厅。
只是她刚进了厅内,便瞧见陵徵也在。
陵徵见她进屋来,神情亦颇不自然。
“陵玉,你我许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我想今日陪你一起。”他对她说道。
陵玉入了座,他的神情方缓和了几分。
“陵玉,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过去种种皆为情势所迫,并非我自愿,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一切顺遂……”他对陵玉说道:“我前思后想,我的今日以及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若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兄长,不配做一国之君,我愿意退位。”
陵玉抬眸,淡声说道:“皇兄说什么胡话。”
陵徵却有些红了眼睛道:“陵玉,我没有胡说。”
陵玉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如此,也许苏先生说的对,作为一个君主,该以大局为重。”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陵徵问道。
陵玉轻轻点了点头,陵徵这才松了口气。
“陵玉,我答应你,往后我必会三思而后行,便如你说的那样,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只要国无佞臣与小人,我便不会再令任何人受到不公的对待。”
“我不会因为一件事情而否决了皇兄,我信皇兄的话。”她做出了一个极大的让步。
然而她别无选择。
且不说陵徵会不会说到做到,就算他真的让了位,朝中也无人可继,这一举动,不过是将之前将将平静下来的局面全然打破。
然而听了她这话的盛钦却极是高兴,“陵玉,你原谅我了?”
陵玉握着筷子脑中忽然就掠过了菀娘的模样,心中微涩,却什么都没有说。
隔了一月,陵玉稍稍恢复几分便出宫去了太平寺烧香拜佛。
街上游人如织,回途中她便看见有孩童手中拿着一块桃花饼吃着正香。
车夫见状便问:“如今正是拥挤,可要小的下车去给您捎上一块?”
陵玉点了点头,那车夫去了,片刻又回来,手中一块热腾腾的饼朝陵玉递来。
陵玉坐在轿中咬了一口,却发觉这饼虽叫桃花饼,可味道却全然都不同了。
她让车夫载着她路过那摊子,她才发现那摊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而那些吃客也都是另一批人了。
“听闻那桃娘早些时候回去乡下生孩子了,是以就将这铺子盘出去了。”车夫解释说道。
陵玉这个时候便深切的感受到了物是人非这一词。
她吃不下手里的饼,这时候便有个乞丐模样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脑袋看着她道:“姐姐不喜欢吃这个饼吗,可不可以不要丢到旁的地方,给小桃吃好吗?”
陵玉将饼递了过去,那女娃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您别看这些小乞丐装的可怜兮兮,实则她皮白肉嫩,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世道太平,没什么乞儿,小孩子总喜欢穿上脏衣服去同人讨要糕点饼食吃去。”
车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陵玉都好似没能再听进去。
待陵玉回到宫中,却发现自己屋里一片静谧,就连平日里办事一向极为妥帖的苏琴都不见了人影。
她立在庭院中,发觉院中的人都少了一半,其余的人都低着脑袋,甚至都不敢向她看来。
陵玉便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她顺着那些声音走去,便瞧见外墙角下,苏琴背对着她,正指使几个太监将一个上了年纪嬷嬷的嘴巴死死捂住。
“你在做什么?”陵玉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苏琴身影一僵,就连那几个小太监都僵住了。
那老嬷嬷本就不好控制,趁着他们不防,便猛地挣脱开来,连爬带跑跪到陵玉面前。
“公主,你是最仁善的,老奴求你救救三皇子吧!”
陵玉目光顿时微沉,抬头看向苏琴。
苏琴被她看得心虚,只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老嬷嬷急促的将陵玉带去了陵晖所住的宫殿。
只是到了那里,陵玉便安抚老嬷嬷在外头等候,她独自提着裙摆上前,将屋里的景况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殿下若是听话,再吃两口,咱们就替您去传话给太妃,叫她好早些时候回来看你……”
然而陵晖的应答却是一两声抽泣,“可、可我吃不下了啊……”
“乖,再吃两口,您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身体垮了,咱们可都是要被治罪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逼着他吃。
陵玉便冷不防走到了那两个宫人身后,看清了她们喂食的东西。
她这时候才明白,外头那老嬷嬷为何这样不顾一切后果地来恳求她。
陵晖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畏惧,那两名宫人终于察觉屋子里多出来一人。
待她们转过身来看到陵玉,吓得立马退后了两步,“公主怎么来了?”
陵玉不答她们的话,只踩着脚踏蹬上那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俯视着那两名神情慌张的宫人。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陵玉顺说从小几上一只银盘中捡起一块糕点,捏在指间似把玩一般,将那糕点正反两面的花纹仔细打量。
那两名宫人便老实应答,只说这几日三皇子胃口不佳,这才哄他吃些东西。
陵玉将手里那只糕点丢入了盘中,扭头看向陵晖,问道:“你可是自愿吃的?”
陵晖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是,她们逼我吃,还把嬷嬷赶走了。”
那两名宫人忙解释道:“公主明鉴,奴婢们都是奉了皇命,要好生照顾三殿下的,又岂会害了皇子殿下?”
“皇命?”陵玉的语调冷了几分。
待片刻陵徵来时,陵玉坐在东殿里头,透过窗子,她正让太监按着那两个宫婢行刑,二人都已经被打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陵玉,你为何要对她们动刑?”陵徵看着窗外的情形,目光又落到了陵玉的身上。
陵玉道:“她们说是奉了皇兄的命令。”
陵徵转身离开窗前,随即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让人照顾陵晖也是不成?”
陵玉却道:“皇兄可还记得有一年我曾送了文太妃一盆夜香木兰?”
她口中的文太妃,便是早些年她名义上的母妃,文淑妃。
“那件事情旁人也许都会淡忘,但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对方将那盆夜香木兰送给入陵晖宫中,有心人想要构害于我,便利用陵晖对花粉敏感一事,以夜香木兰借题发挥,将这事情陷害在我头上。
因而旁人会忘,我却不会。”
她说着便拿手指捏碎了盘中一块糕点,道:“这糕点掺了花粉,寻常人吃了图个新鲜,可陵晖吃了却极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陵徵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陵玉,你究竟想要怎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生事端。”陵玉说道。
陵徵看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道:“这是最后一回……”
陵玉摇了摇头,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皇兄曾经亲口说过,我对你有恩,这是不是皇兄发自内心的想法?”
陵徵闻言脸色微缓几分,道:“陵玉,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从来都是不假。”
“那就不错了。”陵玉道:“然而我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对你有恩,我虽不知这份恩情于皇兄有多少分量,但不管它有多少,终有一日都会被我消耗干净。”
“到了那日,当皇兄日复一日反复衡量我所谓的恩情时,这份恩也就尽了,情也会消失,所以我要在现在,就拿这份恩来同皇兄换一样东西。”
“陵玉,你能不能好好同我说话?”陵徵眉头紧蹙。
陵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道:“皇兄便听好了,我要换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陵晖的命。”
陵徵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终究伸手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总是在护着不该维护的人,陵玉,你就迁就我这一回不成么,你能不能不要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我一再生出嫌隙?”
陵玉的手臂被他掐痛,她却忍着那抹痛意,对他道:“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也是我的皇弟。”
即便她没有同年幼的陵晖生活在一起过,但当他还在襁褓中时,她和陵徵都曾看在眼里,他逐渐长大,就生在他们二人的眼皮下,他们三个是一脉相承的亲人,他没有犯过天大的罪,他甚至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为他们chéng rén之间的斗争而背上沉重的负担和罪名?
“如果不够,那就加上我的命来换,往后余生,这世上也将不会再有德嘉公主,不会再有人出面来威胁你亦或是挟恩相报。”
陵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