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是书册落地的声音,两人渐趋迷蒙的神志瞬间被拉了回来。
祁苏眼里蓦然恢复了清明,手忽的一松。
“啊!”
楚娆本就蹲久了脚软,祁苏一直揽着她的腰,她才能依附着不摔下去,此时他一放手,她便登时倒在了地上,疼的她都忘了方才那些令人羞脸的事。
“祁苏你干什么嘛。”楚娆蹙眉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抬头咬唇忿忿不平。
可这一眼,她发现祁苏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起身坐在了桌案后,神态清冷,还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棋谱。
“你来作何。”祁苏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一丝压抑着的不稳。
“……”楚娆扶着圈椅起来,她来干什么,哦对了,她是想来问祁苏为何搬到四院的,然后就。
“祁苏,你方才是不是亲——”
“我还要看账册,没事的话,你便先出去。”
楚娆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封,“可你看的明明是棋谱啊,哪来账册。”
“有何区别么。”祁苏抬头目无表情地看着她。
“……”楚娆不知道该怎么回,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扒拉在门口不肯出去,小声询道,“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我不想一个人住三院。”
祁苏的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轻颤,“你先出去。”
“出去你就搬回来么?”
祁苏瞥过来一眼,楚娆立马蹦跳着跑出了门口,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方才被祁苏的脸色吓了一跳,虽然是她偷亲在先,但后来明明是他自己欺上来的麽,他怎么看起来生气的要吃人一般。
楚娆想着想着,喜悦被抽走了一半,祁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木门被紧紧地合上,祁苏手里锢着的那本书掉落在了地板上,而他依旧坐的笔直,动都不动一下。
他的耳后俨然已经成了绯粉,若是能松开层层往下的领褖,便能看到那抹晕红从耳际脖颈一直染透至平直的锁骨,连成一片。
祁苏的喉头滚动,心里许久不得平静,他已经回想不出怎么会做这等事。
那日林湛来过之后,他便心生烦闷,索性搬出了三院,听到楚娆过来找他,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就阖着眼假寐,可最后怎么会思绪飘远,祁苏回忆起楚娆唇瓣的柔软触感,喉咙口又是一紧。
他捻起凉透了的茶壶,斟了一杯,不够,又是一杯。
深秋,祁苏还是第一次觉得,有些热……
第56章
夜空寂暗, 幸而有月色泻下的一层淡淡雾气笼罩。清朗幽靜。
东间正中的一间里,楚娆裹着被子, 透过窗棂的纱绸看向外面,她戌时就沐浴完躺下了,可翻来覆去的,总是静不下心。
祁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明明亲了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把她赶了出来继续看账册, 难道他是因着睡懵了?
楚娆在被子里摆成一个‘大’,又缩卷成一个圈,折腾了好一会儿, 将脸埋在膝腿上,一闭眼, 还是祁苏亲她时凑近的模样,真是让她又恼又羞。
楚娆实在是睡不着, 也不知道祁苏现在怎么样,她在这儿翻来覆去的, 祁苏不会在睡得香甜吧她心念一动,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厚的氅蓬裹上身, 踩着软拖就准备往外走去。
紫烟住在后院,以往每日皆是提前一个时辰来守着门口等楚娆醒,因此此时楚娆出门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发出什么声响, 更是无人发现。
刚走了几步还未出院门,楚娆就被风吹的打了好几个激灵,脑子里顿时清醒不少。她去祁苏那儿,要是祁苏睡着了,他身子又不好,总不能喊醒他,要是没睡着,她也没什么名目。
楚娆打起了退堂鼓,但出来都出来了,她终究是忍不住想去看上一眼。
沿着廊下的月色照映,楚娆踏入了四进院,边走边眺,原以为得在院里一间一间摸索着才能寻到祁苏睡下的那间,谁知到了那儿一看,书房的烛火竟然还亮着。
“这么晚了,他还在对账册麽。”楚娆暗自嘀咕,轻手轻脚地往前探去。
门没关实,露出了大片屋内的光景,顺着视线看去,祁苏竟是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案桌边,头侧枕在左手臂,俊秀白净的脸红的像只艳红的鲜嫩柿子,鬓边的汗水不住往下淌,沿着颈部透明的青色经脉,一点点濡湿了领口。
他的鼻息很重,带着轻微的喘气,嘴唇开阖,却不知道在碎念着什么。
楚娆见状,再顾不得其他,冲进去就伸手覆上了祁苏的额际,触手可及的滚烫让楚娆心下一惊,祁苏竟然得了温病。
白日里都还是好好的。
“咳——。”祁苏溢出一声轻咳,眼皮可见的轻颤了一下。
楚娆忙凑到他耳边,呵气说道,“祁苏,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没什么回应。
楚娆四下望了望,书房里皆是些书卷瓷瓶等凉物,这么躺这儿定然不是办法,得先把他带到房间安置,再去唤四九寻大夫。
来不及再思虑,楚娆解下自己身上厚氅的领缎,直接罩在了祁苏身上,自己的手臂穿过祁苏的肩下,环上抱着他将他支起,尽力让他倚靠在她身上。
楚娆在女子中的身量适中,但对上祁苏就显得有些娇小,此时若不是借着手腕撑着案桌,她根本很难将祁苏扶抱起。
所幸祁苏大概还残存些意识,脚上能着力,可饶是如此,楚娆还是一步一步走的极不稳妥,半拖半拽着,踉踉跄跄地拥着祁苏进了隔壁房的里间。
好不容易将祁苏安置在床榻上之后,楚娆来不及停留,立马收回大氅,拢好领口跑去西厢找到了四九。
“夫人,您先照顾下公子,屈大夫这几日不在祁宅,小的必得出去寻个大夫!”四九急匆匆地随手拿了件衣服就往外冲。
“嗯,四九,那我该做什么?”
四九边走边回头,急的顾及不到语气,“夫人,您先去给公子打盆水冷敷。”
这番一个来回,等楚娆搬着一盆铜洗进祁苏房里的时候,天边已经浮起了鱼肚白。
楚娆绞了绞布帕,水是在外头缸里摆了一晚上储起来的,沾了夜里的寒气和露水,指尖一碰到都有些刺痛。
平日里有紫烟去烧温了给她用,楚娆还是第一次碰这冷冰冰的水,习惯是当然不习惯的,也不是不能喊紫烟过来,但楚娆此时只有自己亲自照顾才安心。
楚娆一条一条地绞洗,额头上冷敷,脖颈周围也环上了沾了水的湿帕,楚娆看着手里仅剩下的一条,又掀眸看了看祁苏敞开着的亵衣领口。
楚娆红着脸将自己说服:“嗯,都这时候了,也没的计较这些。”
她将眼睛往反向瞟去,手则直直拿着锦帕探上了祁苏的胸口,巾帕沾了水更薄,楚娆仿佛没实质隔着的就能戳到祁苏的身体,虽说此时的确不该想太多,但祁苏的胸口感受起来骨架匀称,胸膛硬挺,还带着一丝薄薄的柔软,手感舒服极了。
突然,手被猛地一扯,楚娆慌忙转过头,正对上祁苏半睁着的双眸,琥珀红带着迷离的水汽,看向她的时候都是暗色,可声音却很清明。
“你在干什么?”
他有气无力的嗓音语调,像是在冷清的月色上镀上了一层柔光,还带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倔气。
“你发了温病,我就替你凉一下,还是我把你从书房搬过来的,可重呢。”楚娆挺了挺胸,这次她真的很在理啊。
祁苏从书房出来,虽不能说话回应,但意识还是带着的,他挥开她的手,不想与她纠缠,“四九呢。”
“他去请大夫了,”楚娆侧头靠近,“你现在如何,可是难受的很?”
祁苏的食指不轻不重地点在楚娆的眉心,将她推远了一些,才开口,“尚好。”
他的气息声依旧很重,手腕撑着木榻坐起靠在床栏上,左手扯开额头上的湿巾怕,顺道将脖颈里卡着的一并拿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心绪不宁,将毒又引了出来,屈老曾说过,心绪不可大起大落,否则易发并症,咳嗽温病都算作并症之一。
至于心绪不宁之事,祁苏余光瞥了一眼楚娆,他又想起了昨日。
“你先回去。”
“不行。”楚娆摇摇头,坚决道:“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儿,等四九回来了我再走。”
“我没事。”神智既还清醒,就不算大事,祁苏重复了一遍,“先回去。”
“不要。”
楚娆耍赖抱上祁苏的手臂,仰着小脸:“马上都天明了,再呆一个时辰不行嘛。”
不行。
祁苏刚想开口,手臂上蓦地感受到丝丝凉意,隔着绸质亵衣俨然是从楚娆的手上传来。
“祁苏,你是不是同意啦。”
楚娆见他呆愣着不讲话,以为是不赶她走了,心里一高兴,也不再继续缠着他,收回手藏进了袖口。
“慢着。”祁苏伸手往前一带,楚娆的手又被他捉了出来,继而拢眉问道:“怎么这般冷。”
“绞帕子绞的。”楚娆老实回答。
祁苏不提,她都差点忘了湿帕一事,“方才的帕子是不是都被你捂暖了,我再替你换一拨。”
她不自觉地收拢起手指,捏了捏拳磨热了些,伸手准备将祁苏换出来的布帕再拿去水里洗洗。
谁知,祁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捉着她的手覆上了额际,“不必了,你手比湿帕凉。”
楚娆小脸一红,顺势往床沿祁苏那坐近了几步,“不然抬着酸。”她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下。
祁苏看着她凑近,也没力气与她计较,“大半夜,瞎跑到书房作甚么。”
“我睡不着。”楚娆看了看祁苏,好不容易没赶她走,她是不是能问问昨日的事,“祁苏,你,你昨日,是不是睡懵了才那样”
“嗯。”
果然,他才不会喜欢上她呢,不过,楚娆小声道:“那你也要负责的。”
“我已经娶了你。”
楚娆想了想也对,但是她脑袋转的快,立马摸索出一条歪理,脱口而出,“祁苏,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夫妻之间,就该做那些事的?”
祁苏被问地哑口无言,眉头跳了跳,“回去。”
“……”
楚娆闭嘴不敢再多言,一整晚没睡,加之方才心情紧张,一松下来就愈加困乏,手上被祁苏捉着覆在他的额头暖烘烘的,楚娆坐着坐着,就倒在了祁苏身侧,渐渐睡了过去,祁苏将她的手放进了衾被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再醒来时,楚娆发现自己正躺在祁苏的右手臂上,袖口上还有一块明显被濡湿的痕迹。
她擦了擦嘴角,脸上登时染了两朵芙蕖,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看向祁苏,幸好,祁苏在看书,根本没看向她这边。
楚娆不着痕迹地用手盖住那片痕迹,“四九回来了么。”
“大夫已经走了。”
“啊?”
祁苏的温病是因着体内气息一时不稳,来得快去的也快,四九带着大夫来的时候,他已然好转,被楚娆压着右手,只好以左手切脉。
看下来没什么大碍,大夫开了一副药就走了,是他不忍心喊醒她,一整晚的折腾,眼下都起了乌青。
“我可不可以再呆一会儿?”楚娆的手还覆着那处涎水印痕,她才不要祁苏看到这个,总要等干了才能走!
祁苏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别扭的姿势,懒得拆穿她, “嗯。”
“祁苏,可我还是想问,你昨日对我除了发懵之外,还有——”
“出去。”
“好,好,我不说再也不说了。让我再呆一会儿。”
第57章
十月翩然而至, 屋里已经开始生起了单盆的炭火,无烟的金丝碳吱吱作响, 罩的一室暖融。
楚娆躲在被窝里,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紫烟替她熏烤今日要穿的衣裳。
“紫烟,心尘大师是要过来了么?”
“是的,夫人,不过大概要过了午时,夫人不着急起身的。”
楚娆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也不至于睡到正午的麽。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前世直到祁苏出门前,心尘都没来过祁宅, 就算她与祁苏当初再生疏都好,有人来过这种事, 她总会记得。
而且听闻是福缘寺着了山火,僧人们和菜地林木都无碍, 只烧着了心尘自己住的小院子,他又恰巧有事找祁苏, 便趁着修葺的间隙,下山来住几日, 这听起来也实在是太巧合了点。
“夫人,都熏暖了,摆在懒几上,奴婢先行退下。”
紫烟的话打断了楚娆的思路,“嗯, 好。”
楚娆不习惯有人盯着她穿衣,所以向来不要紫烟近身服侍,裙衫已经被暖炉烘的松软,穿在身上周身就跟在被窝里似的。
待洗漱完毕,楚娆在桌上扒拉了两块糕点,赶工似地往祁苏的书房赶去,今日她可是有大事要问。
楚娆熟门熟路得走进书房,就往祁苏眼前一站。
“祁苏,我有事与你说。”
“今日又是为何事。”祁苏习以为常,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她哪天过来不是要想个奇奇怪怪的名目,便是腿疼,都要在书房坐个一天才能‘好转’。
楚娆闻言,猜到祁苏所想,羞恼道:“我这次是真的有事与你商量。”
“说。”
“你是不是再过半旬就要出门。”
“你如何知道?”祁苏放下手中棋子,这件事,四九不会提,旁人知晓的也不多,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楚娆一听就明白了,祁苏的确要如前世一样的时候出远门,四九竟然还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你能不能不去嘛。”
祁苏眸色一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