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当慕君吾和姚彦章、飞云易容后假扮父子入城就医时,他们看到了城墙上的告示,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对诚王和燕王的判决。
顺利的入城后,飞云低声道:“供状上写这次诬陷造谣之事乃成王与燕王密谋,他们已于三日前被发配边境为役,无诏不得入长沙府,而且还被夺了封爵。”
慕君吾沉默不语,姚彦章叹息一声:“先有李司徒身故,再有王室被夺爵逐离,如此排除异己,真是失心离德。”
“这不是他的主意。”慕君吾突然开口,令他们两个齐齐看着他。
“他没这反咬一口,趁机清人的脑子。”
姚彦章刚要说话,商人打扮的潘约已带人匆匆迎来:“公子,你可回来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第458章 夺宫(上)
潘约很聪明,他早些年就花钱供养着一个戏台班子,看着他们在长沙府里起了一个戏院,每日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如今慕君吾等人要起事,这回来得有个落脚又不会被轻易猜想到的地方,自然他就把这戏院拿了出来。
前院里,一出优戏《弄参军》在台上打得是欢畅无比,台下一众百姓看得纷纷叫好。
四五个小厮看似跑堂伺候,实则警惕地巡查着四周。
而后院是个半回字的围院,慕君吾卸掉假面后来到主厅,请姚彦章落座了才向等候在厅内的几位重臣躬身行礼:“感激各位在此守候。”
张迎判,张彦瑶,刘彦瑫立刻还礼。
唯有彭玕笑逐颜开上前两步折身道:“殿下,属于您的时刻到来了。”
慕君吾抬头看着彭玕:“你的意思是……”
“您该檄文讨伐异种了!”
梯子已架好,只等主人家登楼了,然而慕君吾眨了眨眼:“流言一案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彭玕立时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供词,递给了慕君吾:“您看看这个。昨日,长沙府府尹李昌平惶惶奔入我府,将此供词拿出,这是那细作真正的口供。”
姚彦章上前一步:“那城墙上所贴……”
“那是大王授意他伪造的供词,还令他杀了那细作好死无对证,但李昌平留了个“哦?他为何要跑去你府求告?”
“因为大王要毒杀他,他察觉后,发现唯有祈王殿下是他的出路,而彭家小女与祈王婚约相联,故……前来告知真相。”
姚彦章听罢觉得没什么问题,看向慕君吾:“供词可说明他是异种?”
慕君吾点了点头。
“那这就师出有名了。”
“不止如此。”张彦瑶道:“他先杀司徒,再逐王室,不仅对宗亲迫害,还伤军民之心,如今已是众怒滔滔,我们已经私下串联过了,大家都期望着您的归来!”
可慕君吾还是不说话,但眉宇已见犹豫。
“殿下,天时地利人和您都有了。”彭玕盯着慕君吾一催再催。
“看起来是有了,可这一份供词再加上人证,也并不见得能取信天下!”慕君吾说着放下了供词:“檄文之证必须凿凿。”
彭玕闻言有些激动:“殿下多虑了,自古成王败寇,赢家载史,待您收回马氏江山,这供词人证必然可取信天下。”
张迎判和张彦瑶自是点头赞同,而刘彦瑫向前一步,想要说话,又有些犹豫。
慕君吾见状主动询问:“刘将军,你有什么话要说?”
刘彦瑫看着慕君吾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我手中有一物,能帮您取信天下。”
“哦?何物?”
刘彦瑫看了看慕君吾,又看了看众人:“我拿出来时,还望大家不要太过惊讶!”
刘彦瑫转身走去一旁,将自己带来的箱子打开,取出了一个布包来到了桌前。
层层包裹褪去后,陈旧腐败的襁褓一露出来,周遭围观的几个人都已经不淡定了。
慕君吾没有说话,但他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
最后一层遮掩打开,弱小的婴儿骸骨就这样摆在了桌上,摆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这是……”
“德妃之子。”
“什么?”
“啊?”
一片错愕里,彭玕兴奋地搓了搓手:“刘将军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宫里。”当下刘彦瑫把赵富春告诉他的故事转述了一遍,而众人看到那金丝银线的襁褓就知道这并非是造谣。
整个过程中,大家都很激动,唯有慕君吾一直盯着襁褓沉默不语。
“不管大王是不是孟贼之子,他都是个冒牌货,殿下讨伐总是没错的。”
“现在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彭玕看向了慕君吾。
“殿下,该做决断了。”姚彦章也看向了慕君吾。
慕君吾此时终于开口:“这是大事,不能不谨慎周全,各位请容我深思一夜,明日一早便做定论。”
彭玕闻言还要说话,慕君吾却抬手制止:“诸位请回,明早再见。我……需要静一静。”
慕君吾说罢转身出厅,去了院内处理着,闭目沉思。
戏台上打斗的热闹隐隐传来,与他此刻的心境别无二致。
几个重臣见状又能如何?交头接耳后,也就各自散去。
慕君吾在院里站了约莫一刻钟后,睁开眼睛转身回往厅内。
“飞云!”
“在。”
“你现在去追彭大人,告诉他我晚上会去他府上与他喝两杯。”
“是。”
飞云出去后,姚彦章凑到跟前:“你还是知道得稳着他的嘛!”
“先生觉得,我和他,谁是主,谁又是棋?”
姚彦章笑了:“你本是主,他是棋,可无奈他现在势大,您得借东风。”
“那可不一定。”
姚彦章一愣:“怎么着?你还能不靠他就拿回江山吗?”
慕君吾自信道:“当然能。”
是夜,慕君吾一袭夜行衣的潜入了楚王宫。
高高的城墙拦不住他,巡逻的士兵防不住他,走在这脚下每一寸都熟悉的宫阙里,他的心有说出来的酸涩。
幼年的快乐与纯真,少年的相助与信任,再到及冠后无法逃避的责任与矛盾,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影像,也更知道今夜这片寂静里他要做的——凭一己之力去改写山川。
毒药丢出,寝殿周围守夜的宫女太监连声都没吭,就倒伏一片昏睡不醒。
他推开了殿门,从容入内。
殿内灯火幽暗,马希声的鼾声绵长有序。
他顺着鼾声步步向前,很快他看到了马希声的睡姿,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牙床前的香炉里正升腾起袅袅薰香的轻烟。
睡不安稳,不得不依靠薰香了吗?
他想着来到牙床边,抽出腰间的软剑架在了马希声的脖颈处。
“二哥!”
马希声的鼾声顿失,人却未醒。
“二哥!醒醒。”
马希声眼皮抖了两下,却像是无力抬起一般。
慕君吾见状手指在马希声的人中处掐了一把,马希声终于睁开了双眼,那一瞬间他有些失神,而后变得惊骇无比,唇齿哆嗦:“你……你是人,还是鬼?”
慕君吾冷冷地看着他:“你说呢?”
第459章 夺宫(中)
马希声看看慕君吾,那含恨的眼,那因呼吸而轻动的鼻翼都在告诉他什么是真实!他的眼神瞥向了架在脖颈的软剑,吞咽了唾沫:“你……你没死。”
“是的,托父王在天之灵的庇护,我活着。”
马希声皮笑肉不笑:“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慕君吾冷笑了一声,手中剑从马希声的脖颈处移开向上,在马希声的脸颊上拍了拍:“你是多久知道你自己身世的?”
马希声闻言眨眼装傻:“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这里只有你我,他们……”慕君吾把剑拿离了马希声的脸,指向殿外:“听不见的。”
马希声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慕君吾所指向外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倒地的太监,他登时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但是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那个……你是听到流言了吧……那是谣言!是五弟六弟他们编造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孟知祥书房内看到的所有书信都是编造的?”
这话,把马希声给问傻了,他的眼里闪过惊讶、心虚之色,他张着嘴巴却无法接话—他能说什么呢?
慕君吾见状叹息一声,再次把剑架在了马希声的脖颈上:“我问你答,有一句假话我就杀了你!”
……
彭家的花厅内,几位丫鬟在往桌上摆菜。
彭玕理着衣裳,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
“恭喜老爷,将位极人臣。”
“位极人臣……可不及手中掌权。”他突然感慨起来,冲身边的管家道:“当年彭家被迫从江西离开时,我便立誓终有一日要重振彭家声势,如今……终是近了。”
“待到新王继位,您这位国丈便是国之栋梁,肱骨重臣,这权自是您的。”
彭玕呵呵一笑:“是这个理,可是肱骨栋梁得有军功,这讨伐之役必须有,若不然凭什么大权落入我手?”
……
“你几时知道的身世?”楚王宫的寝殿里,一问一答正式开始。
马希声面如死灰:“继位后的第二天。”
“谁告诉你的?”
“赵……赵吉昌……”
“袁德妃呢?”
马希声身子晃了晃:“她……她也在……”
“孟知祥都要你做什么?”
马希声忽然不高兴地咧嘴:“你不都知道了嘛,还问……”
此时,慕君吾手里的剑轻轻一拉,马希声脖颈破了皮,他痛了,却未见血,但这足以让他恐慌不安,急忙道:“啊!痛痛痛……我说我说我说,你别杀我!”
“说!”
“他就是让我早些……拿回兵权,然后……让一些孟军进来,我在前他在后帮我治国。”
“帮你?”慕君吾苦笑道:“也只有你相信这种鬼话。”
“这不是鬼话,我是他儿子他不帮我帮谁?”
“你是他的儿子?人家这么说你就当真了吗?”
马希声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难道他……他骗我?”
慕君吾没说话,马希声却是激动起来:“不不,这不可能,母妃都承认了,说我是孟家的骨血。”
“她骗你的,孟家的骨血早死了,他早已是一具白骨。”
马希声再次僵住,而慕君吾再一次撤下了剑:“不信?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问问袁德妃。”
“问,问!”马希声轴得梗起了脖子:“我一定是孟家的孩子,一定是……唔……”
一颗药丸被慕君吾丢进了他的嘴里,他避之不及,一口给吞了下去,然后瞪着慕君吾:“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
马希声吓得脸色发白,惊恐地立刻伸手去抠嗓子,想要吐出来。
“没用的,此毒入口即化,你要不想死,就乖乖地配合我。”
“配合,我一定配合!”
……
夜,本该休憩,可是袁德妃并没有。
她跪在偏殿的佛龛前,闭着眼,手拨念珠,虔诚无比地诵经。
她许了愿的,要为李铎这位忠臣的英灵超度。
突然,她停止了拨动念珠,口中虽在诵经,眼却睁开,并扭头看向了殿外。
此时殿外隐约有对话传来,声音遥遥。
“大王?您怎么……”
“走开!你们统统退下,孤有事要与母妃商谈。”
袁德妃皱了皱眉头停止诵经,将念珠带回手腕,起身刚走到殿口,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马希声脸色惨白地入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低头的侍卫。
袁德妃扫了马希声一眼,神情有些不快地走到一旁软榻上坐下,单手捏了捏眉心,故作疲惫道:“大王有什么事不能明日相谈,非要半夜来寻?”
“我问你!”马希声盯着德妃:“我到底是不是……孟家的孩子?”
袁德妃闻言双眼圆睁看向马希声,而后她目光瞥向了马希声身后的侍卫,她盯着他,慢慢起身,神情陡然激动:“范儿?”
慕君吾闻言抬头,眼神带着阴冷与杀意:“德妃娘娘好眼神啊!”
袁德妃激动地向前迈步,慕君吾却是拔剑架在了马希声的脖颈处:“站住!”
袁德妃站在了原地,她看着慕君吾,激动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很失望吗?”
袁德妃看着慕君吾欲言又止,眼神直直地落在慕君吾的面容上不再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