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一股脑儿全说出来,错吻的那次是因为他以为你在另一种方式宣告和解;搂着拍照的那次,是以为你偷溜去他房间,你没走让他很开心,他不是想吓我,只是想把你拉去床上。可你不是不懂,就是错过了。
姚婧看着她着急得不能说话的模样,心里是另一种难过:妙妙,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你真的这么了解他吗?
“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是认不认输的问题。”
“如果足够喜欢,那些问题都无所谓。这世界上,哪会有人把感情上的事想得完全一致。你都看得到我喜欢的东西,你就看不到他想要什么吗?”
姚婧抓着周文菲的手:“他想要什么?”
周文菲一怔,她只是想让姚婧设身处地为喻文卿想想,没料到她会直接问自己,于是讷讷开口:“也许,他希望……你别走了,能一直陪着他。”
“真的是他希望的?”姚婧起身,“我在这屋子里呆的时间比他多十倍都不止。我想我们之间碰面的场景只有晚上,所以我买了一柜子的睡裙。如果他希望我陪他,他可以回来的。”
姚婧离开婴儿房,转身就看见喻文卿靠在过道的墙上。她轻轻把房门关上,靠在另一侧的墙上,和喻文卿四目相对。
她笑着问:“你说,妙妙说的可行么?”
“她说什么了?”喻文卿假装刚刚过来,没有听到。
“陪伴。”
喻文卿想了一会才说:“我们是应该多花点时间陪琰儿。”
“你说得对。”
黄惠南在另一侧招手,姚婧过去。
“你赶紧打电话给你婆婆,让他们过来吃团年饭。”
姚婧有点不乐意:“不都说了去酒店吃?”
“你家餐桌那么大,多两个人怎么啦。平时要是对人好一点,哪要送那么贵的胸针,不要钱啊,还是她会当遗产留给你。”黄惠南推姚婧一把,“这么多人在帮你,你不要再任性了。”
等喻校长和魏凯芳来了,八个大人分坐长桌的两侧。小小的喻青琰挨着周玉霞,坐在儿童餐椅上。黄惠南笑着给每个人倒酒:“咱们三家多少年没这样一起过年了?”
大家都站起身来举杯庆祝。
喻校长说:“比起欢迎,倒是另一个词更能代表代表当下——珍惜。我们都要珍惜还能坐在一起团年的这个情分。”
大家纷纷点头。坐下后,喻校长冲儿子儿媳说:“尤其是你们。既然姚婧回来了,既然我们已经坐到一张桌上,那就把以前的不满通通放下。指责毫无意义,不管是孩子间的,还是大人的。”他瞅了魏凯芳一眼,后者点点头,他才转头接着说,“好好经营这个家,只看未来。”
喻校长很少对儿子的家事发表看法,他一表态,就有点一锤定音的意思。黄惠南笑着接话:“我们家姚婧这次真想通了,画廊转让了,纽约那边的课也停了。她啊,跟我打包票,三年内一心一意带好琰儿。”
话是说出去了。黄惠南看女儿一眼,心里好心酸,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不过是女儿做了别人家的儿媳,不过是不想要女儿被离婚,就自动地要低人一等。她在魏凯芳面前的那口气,自从姚婧蹦极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来过。
姚本源说:“刚刚还和文卿聊云声上市的事,股改已经差不多了,四月份保荐机构就要向港交所报送申请文件了。”
喻校长点头不语,魏凯芳问喻文卿:“那要多久才能正式上市?”
“港交所的审批复核,比内地证监会要快点,如果准备工作充分的话,七月初就可以。”
“这么快?”黄惠南望一眼丈夫,俩人双双拿起酒杯:“文卿,姚婧,爸爸妈妈提前祝你们婚姻美满、前程似锦。”
周玉霞也慌忙拿起杯子,拉着周文菲站起来:“还有我和菲菲。文卿,霞姨真的谢谢你们这样帮我,处理……那些事。也谢谢南姐,姐夫,还有校长,芳姐。姚婧,你也是,买那么贵的包给菲菲。”
大家纷纷举杯:“这半年也真的谢谢你,把琰儿带得这么好。”
“我也就这点用处,希望你们不嫌弃。”
周玉霞把红酒一干为净,让周文菲也举杯说点祝福语。
周文菲硬着头皮站起来:“祝青琰越来越可爱,祝婧姐和喻哥哥……恩爱如初。”
姚婧偏头去望,看到冷雨被风吹打在落地窗上,像泪痕一道道滑落。一个少见的阴冷的除夕。
喻文卿的侧脸沉默得像海边的礁石,原来风雨并不能改变他,只会将他真实的容颜洗刷一新。
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一个自她三岁起就天天见面的人,突然间有了一张全新的脸孔。
在高阿姨和青姐还没回来的这几天里,周玉霞留在瑞景公馆。周文菲只有中午的饭点过来,有时也不过来,不是说和同学逛街,就是去看电影。
姚婧本想试着独自带喻青琰,黄惠南说:“孩子在家里嗷嗷叫,你搞得定?喻文卿只会更烦。你不要再因为没带好孩子和他有冲突了,就交给玉霞。你要觉得过意不去,给她们母女买点东西,算是心意。路要一步步走,走稳点。”
姚婧幽幽地说:“妈,我在纽约,喻文卿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不然呢,难道还求着你回来,是你自己拎不清事,非要走的。”
“就算我做得不对,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吧。”
黄惠南说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明白,感情这种东西,你认为它有,它就有,认为它没有,那就真的没有。执着在这个上面没用。”
姚婧只想,我终于也变成了那类人,不再面对真相、不再质问内心。也许有一天,我也能举着酒杯,周旋在各种被称为“喻太太”的场合,圆滑虚伪地应付所有人。
好讽刺,三个月前她还在说“家庭看似是幸福的归宿,实则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削,婚姻制度最终要走向消亡。”然而为了维持她千疮百孔的婚姻,她却缴械投降,交出“姚婧是谁”的定义权。
喻文卿,你是个混蛋。
第33章
等到青姐和高阿姨都回来上班, 大人们都松一口气。姚婧终于可以悠闲地吃一顿早餐。
落地窗外,S市重回蓝天白云的怀抱。她心想,这样的天气适合一对被孩子搞得烦躁至极的夫妻出去逛街, 看展览,然后吃一顿法式大餐。正想着去哪家餐厅好, 喻文卿已从过道出来, 背着高尔夫的球具。
她盯着他看。喻文卿也看着她。
这几天晚上姚婧试着带喻青琰睡觉, 被女儿数次的夜奶搞得疲惫不堪, 这会没梳头也没换掉有奶渍的衣服。
就这一眼看过去,喻文卿有刹那的错觉,好像餐桌边的那个女人, 不是他曾热恋过的那个顾盼生辉的女画家,而是一个被家务被小孩被丈夫搞得麻木不仁的太太。
他有点理解姚婧非要把喻青琰送走的初衷了。育儿不容易,需要忍耐力,他俩都不合适。一开始和姚婧结婚, 他也没打算让她成为相夫教子的女人。姚婧没那能力,他比谁都清楚。就像他不可能体贴温柔一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这样的要求了。
看到正在笨拙地学习做这一切的姚婧,难免有点难受。于是在过道停留片刻, 对姚婧说:“今天阿姨回来了,你不用老带着琰儿,出去买点东西, 做个水疗吧。”
“你去哪儿?”
“果岭,老张他们在那儿等着了。”喻文卿坐在门厅的矮凳上换鞋。
姚婧笑笑, 接着吃早餐。今天大年初五,如果是和张浩峰有约,那就是家庭聚会。他不想带她,他会带周文菲吗?
等喻文卿一走,姚婧就给周文菲发信息:“陪我逛街吧。”
“我在和同学逛街。”
假的。姚婧再发:“你说我回来,要不要和喻文卿好好谈一谈。”
“我不知道。”
姚婧发视频通话过去,周文菲掐断了,再发来一句:“婧姐,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接。”
“明白了。”明明饿极了,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姚婧把餐盘推到餐桌中央,回到衣帽间。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突然把挂得好好的衣服全扔出来。
青姐和高阿姨闻声过来劝她。她把门“砰地”关上,几分钟后换好衣服,拎着手包冲进过道。
青姐抓她胳膊,大声喊:“姚婧,别再犯浑了。”
姚婧冷笑:“我犯什么浑?我还要装天下太平?”
“你别去找喻总,你这几天带琰儿的辛苦,他看在眼里了啊,他会慢慢收心,回来的。”青姐接着说,“你真是我见过的命最好的女人,父母这么宠,公婆也开明,丈夫呢,随你花天酒地,孩子爱带不带,……。”
高阿姨抱着喻青琰,也劝:“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多付出点呢?付出才有收获。”
姚婧听着,渐渐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眼泪就这样“啪啪”掉在地砖上:“我不稀罕。”
她好像怕自己下一分钟就变得软弱,踩着跑车的油门轰到西郊的果岭。果然是云声管理层的家庭聚会。其他人都携家带口,只有喻文卿孤身一人。
周文菲前几天都在骗人,今天没骗,真的和王丽娜在一起逛街。
云声的太太团看到姚婧都很惊讶,她已经有两三年不出席这样的聚会了。
这次聚会和往常一样,由张浩峰一家发起,所以张太赶紧招呼姚婧过去。张浩峰还在戴手套,拉住老婆说:“等会别和姚婧聊那些事。”
“哪些事啊?”张太故意装作听不懂。
张浩峰看着自己老婆,啧啧两声。张太撇嘴:“她还当自己二十岁的小姑娘啊。”
张浩峰举起双手,模仿姚婧举着标牌的姿势:“一个在纽约的街上脸上涂着彩虹,为同性/恋平/权□□抗议的人,听得进去你那套怎样做太太,怎样当妈妈的话?”
“那不聊老公孩子,聊什么,油画啊,我也就看过梵高的向日葵。”张太说。自从云声发展前景一片光明,丈夫们的年薪从五位数一路飙升到近千万,再来公司就要上市,手中股票只会越来越值钱,太太们也都辞职在家。
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工作和人生理想没什么关系,辞掉不可惜。
薛辉正站在球车边上等张浩峰,看到他还在和老婆说,没完没了,大吼一声:“张浩峰,你这个天下第一磨叽,悄悄话被窝里说不完啊。”
太太团“扑哧”笑出声来,薛太朝自己老公吼:“吵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张总是绝世好男人。”
张浩峰讪讪转头:“来了,来了。”最后交代妻子一句,“管住自己,也管住她们的嘴。姚婧和喻文卿是一模一样的人,天生反骨脾气暴,少聊保平安。”
姚婧走过去。薛太先说:“姚婧啊,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看到张太递过来的眼色,硬生生改口,“你舍不得纽约呢。”
“纽约再好,老公和孩子不在,也不踏实啊。”李正龙的太太收不到张太的眼色。
天气这么好,太太们虽然也都装备齐全,但没有一个想出去挥两棍的,全体坐在会所外面的廊下聊天。
姚婧本就不是来和她们叙旧的,站到廊外,眼前大片葱绿的果岭中没有喻文卿的身影,她心中焦躁。
张太说:“喻总和李总,已经先去打了。”
这两个男人目的性都很强,做事也执拗,不分出个胜负,是不会回来的。姚婧找来一个球童,带她去找喻文卿。
她刚一坐上球车,廊下的李太开口:“她这样子,又是要找喻文卿吵架?”
“不会吧。这次喻文卿挺大度的,孩子都接回去了。”张太说。
薛太叹口气:“我真佩服他俩,年复一年地吵,还吵不散。”
“可夫妻感情,吵着吵着就没了。”张太说。
“得了,”薛太斜看她一眼,“现在董事会也发你一个免死金牌,随你怎么和老张吵,老张都不敢和你离婚,想不想吵一架?”
“那也不吵,公司一上市,人得记仇了。”
“记仇?管理层的股票可是有禁售期的,三年呢。这期间离婚,股票还没卖出去,哪有钱支付赡养金?再说,喻文卿会卖他手里的股票?”
因为数轮融资稀释了创始团队不少的股份,喻文卿再转让他手上18%股权的可能性极低,倒是极大可能在上市后会通过二级市场增持流通股票。
与其拿资产变现的现金去付姚婧的赡养金,还不如拿这些钱来保住他对云声的绝对控制权。
“哎,喻文卿看上去强势,但在这桩婚姻里确是落了下乘,所以姚婧才敢胆大妄为到这样的地步。”
被薛太这么一分析,张太和李太都不做声。
薛太再冷笑一声:“谁还没一肚子气啊。不过公司要上市了,情势逼人,和和气气的,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李太说:“也不能这么说,公司上市成功,我们也有利益的。姚婧这种完全不顾利益的做法,要不得。”
薛太点点头:“所以呢,以后我儿子千万不能娶个搞艺术的女孩,要的东西太纯粹,给不起。”
远远的,李正龙就看到姚婧坐在球车上,翻越山丘,朝他们而来。他也“唉”一声:“你这个春节是没一天舒心日子过了。”
一挥杆,小白球在空中甩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落入远方的草坪里。李正龙拎着杆就走,“你们慢慢聊,我接着打我的球去。”
喻文卿皱了皱眉,看着姚婧从球车上下来。果岭不允许高跟鞋进入,所以她是赤着脚下的车。
明知道我来的是高尔夫球场,都不知道换双鞋?也许来之前,她根本就不想这个问题。
他微微摇头,双手握杆,眼神在球和球洞之间来回。球离球洞不到三英尺,这一杆到位,李正龙翻盘的机会就很渺茫了。所以姚婧一来,那小子干脆不比,故意轻率地挥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