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周文菲那声“妈”还没出口,一巴掌就拍在那张白瓷般的脸上,立马四个指印。她被打蒙了,木然盯着周玉霞。
  旁边的苏江不知道她们关系,起身推周玉霞一把:“你神经病啊,干嘛打人。”
  周文菲扯着他手腕:“她是我妈。”
  苏江看了看她脸色:“是妈……也不能这么打人啊。”
  “就是,就是。”一桌子的同学都为周文菲鸣不平。
  周玉霞冷哼一声,抓着周文菲手腕:“跟我走。”
  “什么事,妈。”
  “什么事?你干了什么丑事你不知道?”周玉霞拽着周文菲往外拉,椅子被撞翻在地。见苏江还想来扯女儿的衣袖,她猛地挥手出去,咬牙切齿朝人说,“别对我女儿动手动脚的。”
  苏江脸上讪讪的:“阿姨,有话好好说。”
  周文菲也替他辩解:“妈,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她不想让同学当场看笑话,拎起书包随妈妈下了楼。
  雨变大了,像密密的银针朝人的脸上斜飞过来。周玉霞又来拉周文菲的手,周文菲不给她拉:“我自己走,你要去哪里?”
  周玉霞强行拽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地往雨里冲。走到学园路上,周文菲已明白要拉她去哪儿。雨把刘海全打湿,黏乎乎地贴在脑门上。她只想甩开那只手:“我不去。”
  可她力气没周玉霞大,愣是一直被拖着往前走。她想拽路边的梧桐树,手指被一个个地掰下来。
  周玉霞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她肩上:“你为什么不去?你做那些事时,就没想到过有今天吗?”
  是只有妈妈知道了?还是她们都知道了?
  周文菲脸色惨白,手上更没劲反抗。已到畅园的楼下,她心跳加速,两条腿哆嗦到不行,颤抖着开口:“妈妈,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周玉霞不理会女儿的求饶,仍在声嘶力竭地骂:“你知道这是错事?你有脸没有!”
  周文菲不想往前走,干脆跪在地上。周玉霞两只手都来拖她:“今天我要不给你这个教训,你一辈子都不长记性。耳根子软,是不是?被人一哄就什么也不顾了?他们男人只要有钱有势,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可你一个女孩子,毁的是自己的清白,毁的是自己一生。”
  周文菲惨笑一声:“我早就没清白了。”
  一个巴掌甩过来:“你把自己清白不当回事,是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再甩一个巴掌,“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文菲被打得心底发毛,跪坐在地上求饶:“别打了,妈妈,我是你女儿。”
  她抬头去望,隔着雨水,二楼阳台上姚婧一张凛然不可侵犯的脸,旁边的南姨和姨父,甚至青琰,也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有好多人,不止姚家。下着雨的周日傍晚,大部分的教师都留在家中休息。此时此刻,两侧居民楼的阳台上稀稀疏疏地站了不少人。
  雨哗哗地下,遮盖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但是周文菲看见了、听见了,他们全都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审判她。
  就在这里打死她好了,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世界。
 
 
第40章 
  周玉霞拉她:“上去啊, 有胆子勾引男人,搂着人脸亲,没胆子认吗?去认错, 听到没有,去认错!”
  周文菲拽着她的衣角, 只会重复那一句话:“妈妈, 别这样对我, 我是你女儿。”
  周玉霞已被她气疯:“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南姨和婧姐怎么对你的,还不够好吗?你怎么这么下贱,这么自甘堕落。喻家的男人哪点好啊, 你这么没出息。”
  又狠狠打几下,周文菲被打趴在地上。她也跪在地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姚婧见周玉霞停手了,对黄惠南说:“把她们弄上来吧, 这样多难看。”
  黄惠南站在那儿不动:“要她是我女儿,我也要狠揍一顿,不把这点自以为是的气焰给灭了,她不会收手的。仗着年轻貌美抢人老公的女人我见得多了, 可是,妙妙她抢谁,也不能抢喻文卿。”
  一把黑伞急匆匆地也到楼下。伞下是喻校长和魏凯芳, 见到周玉霞当众打女儿,喻校长说:“打能解决问题吗?先上去再说。”
  他把伞递给魏凯芳, 去拉周玉霞。周玉霞甩开他的手,大嚷:“不要你管。”
  喻校长还要去拉,魏凯芳不耐烦地说:“别在这里拉拉扯扯的,还嫌看戏的人不够多吗?先上去问问姚婧,文卿什么打算。”
  喻校长一迟疑,跟着妻子上了楼。
  周玉霞把散了架的女儿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上去就说是喻文卿强要了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稀里糊涂跟他了,懂不懂?”
  周文菲摇摇头:“他没有强要我。”
  周玉霞猛捶女儿后背:“喻文卿不招你不惹你,你有胆量送上门去给他睡?你别死心眼犟在这里,听妈妈的话,你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去。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必须是喻文卿的责任,他们才会息事宁人,才会让你安安稳稳地把书念下去,明白吗?”
  周文菲根本不懂妈妈为何又要打她,又要她冤枉喻文卿。她只知道摇头:“跟喻哥哥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喜欢他的。”
  这漫天的雨汇集在一起,也不及周玉霞心中的绝望和愤怒,天啊,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女儿。她接着打,想把周文菲打醒。
  姚婧觉得自己的身后好似有大部队,转头一看,喻校长和魏凯芳也站到阳台上,沉默地看着楼下那对在雨中狼狈不堪纠缠的母女。不用说一句话,他们已表明立场。
  这就是黄惠南所说的“不要怕”吧。
  周文菲除了喻文卿的爱之外,两手空无一物,而她拥有喻文卿的爱之外的所有东西。
  她真有那么恨周文菲吗?其实没有,不然她早就爆发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隐忍的女人。
  可她站在这儿看人挨打,心中也油然伸出一种道德优越感:喻文卿那么喜欢你,可你算什么?偷/情那么有意思么?
  偷/情当然有意思,姚婧心中的悲哀如冬日清晨的雾气弥漫。
  她念了那么多的艺术史,从拜占庭到文艺复兴到古典主义到印象主义,那么多被人写在书中娓娓道来的爱情,哪个在当时看来不惊世骇俗?人类社会法律再完美、道德再严苛,也从未止住过那些愚蠢盲目的人纵身跃入这条奔涌的河流。
  呵呵,她终于滑到了人生的谷底,变成了最最不屑的那类女人——坐拥名号的太太们。她舍不得她的婚姻,舍不得即将到来的财富和地位,她没有勇气向真正抛弃她的人宣战。
  她在这里,靠一纸婚书的正当性,靠父母对子女的权威,靠那些曾鄙夷的陈规陋习,来欺负一个比她弱小得多的女孩子。
  她给人发信息:“霞姨在畅园楼下打妙妙。”然后放下手机,心中一下一下地数着时间。
  老式小区的路面不平,一下雨就积了一滩又一滩的雨水。
  在这些浅浅水坑之间的周文菲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她像个泥塑的人,被雨水一冲刷就没了形,只能趴在地上,除了雨滴不停地落在眼睑上脸颊上,她已感受不到其他。
  周玉霞打不动了,也没力气再拉起女儿,就这样跪坐在地上,驮着背半搂着女儿。这个心被伤透了的女人,在周文菲耳边反复地说:“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就应该拿出真心实意的态度,和妻子离婚后再来追求她、娶她。除此之外的,都只是玩玩,玩玩而已。”
  她说,菲菲,你必须离开他,长痛不如短痛。
  周文菲已没有办法组织语言,妈妈说的道理,她都知道,可她要喻文卿离婚做什么?代价太大了。那是他十年的青春激情与艰苦奋斗。
  一旦离婚,他会失去姚婧,青琰也很可能不会判给他,对即将上市的公司也是个不利的消息,他的投资者和共同创业的朋友,很可能会对他失望,离他而去。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喻文卿这样付出?她一无所有。
  她有什么自信,说光凭我的爱,就值得你这么做?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周文菲不停地摇头。妈妈,“他爱我,他就必须怎样怎样”这句话,太蛮横了。
  站在阳台的姚本源看妻女一眼:“出气了没?出气了还得谈事。”他招呼亲家,“校长,我们把她们扶上来。”
  “等等。”姚婧开口,“等一会儿。”
  喻慕琛皱起眉头:“姚婧,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姚婧仍然坚持:“等一会儿。”
  终于有邻居看不过去,撑着伞走过来,想拉他们起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车拐弯冲过来,进这不过三米宽的小区道也不减速,邻居赶紧躲到边上。
  车子开得太猛,轮胎溅起的雨水全浇在这对母女身上。刚停稳,喻文卿从车里冲出来,直接把周玉霞推开,把周文菲搂在怀里。
  阳台上的姚婧,正数到六百零七。她控制不住地笑了。十分钟,才十分钟,他就赶来了。
  周文菲茫然地看着喻文卿,任他拉她起来。人已经靠在怀里,喻文卿仍能感受到她的摇摇欲坠。他心如刀割,不顾阳台上也有他的父母,直接爆粗口:“他妈的,有什么事冲我来啊。”
  没人回应他。喻文卿只想带周文菲走。
  喻校长在上面叫住他:“文卿,上来,这件事情你要解释清楚。”
  “解释个屁。”他打开车门,把周文菲塞进副驾驶室,然后驾车要离开。
  周玉霞扑过来拍打玻璃,已坐到驾驶位的喻文卿以为她还要打周文菲,下意识地扑过去,拽紧车门。
  周玉霞朝车内的周文菲大喊:“菲菲,你下来,你跟我回去,你不能跟他走。”
  周文菲似乎被车窗外那张狰狞的脸吓到,死死抠着喻文卿的胳膊。
  喻文卿把车门锁住,帮她系好安全带:“妙妙,不用怕。”
  他启动车子,周文菲这才看了眼外面母亲那张被雨水摧残的脸,缓缓转过了头。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云天酒店的地下车库,喻文卿下车后过来开右侧的车门。周文菲抬腿要下来,脚下和踩棉花似的,直接往前扑。
  幸好喻文卿手快,捞她一把,才没摔在地上。他搂着她腰进电梯,电梯停在一楼大堂,进来几个人,异样的目光扫过来,一身水嗒嗒的周文菲打个冷颤,再往旁边的怀里钻。
  喻文卿搂得更紧一点:“妙妙,没事了。”
  回到1810房,他把周文菲直接推进浴室:“天气还很凉,你先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
  水放好了,回头看见周文菲靠着墙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墙上的装饰画。他再唤她一句:“妙妙,先洗澡。”
  “哦,”周文菲回过神来,去脱脚上的运动鞋。鞋带已成死结,手指被周玉霞揪得生疼,瞳孔也好像被人强行滴了阿托品,根本没法聚焦,看清近物。
  真没用。她在心里笑自己,这一笑又忘记了还要洗澡,直接把头埋在膝盖间。
  喻文卿蹲下来,翻过她的手看,未发一言就把她鞋袜脱了。
  周文菲也没有反应,直到人把她拎起来压在墙上,才意识到他在脱她的外套。她拽着拉链,不给脱。
  “你感觉不到你的手冰成什么样吗?”喻文卿抓着她的手往脸颊上一碰,手和脸颊都冰得像刚从冬天跑出来的丧尸,只有他的手是温热有力的。
  “我如果想强要你,不必等到今天。”喻文卿亲吻她冻得发紫的嘴唇,他想给她点热量,让她别那么哆嗦。
  周文菲脸上被打的手指印不见了,脸颊到下颔处,一片模糊的红。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喻文卿一件件衣服剥下来,看见被掐的手印,心中愤怒又难受,恨不得替周文菲打回去。别说他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就算真睡了,做妈的也不能这样打女儿。
  他把她抱进放满水的浴缸,然后坐在浴缸边沿,看着水雾迷蒙中的那张小脸渐渐恢复血色。要很大的自控力才能让眼神不要乱瞄。
  两人都不说话。
  过几分钟后,喻文卿担心水凉了,问道:“你还冷吗?”
  周文菲这才好像活过来,看了看水面下赤/裸的身躯,把湿漉漉的长发撩到胸前遮挡:“我不冷。”又过一会儿,她才看向喻文卿,“现在怎么办?”
  “你先告诉我情况。”
  “我妈去找我,拉我去南姨家,说要解释清楚,我不敢去。”
  “谁告诉你妈的?”
  周文菲摇摇头:“他们还在那里等我解释。”
  “没有解释。”
  周文菲把膝盖曲起来:“婧姐看我的眼神……她好恨我。”
  可提起姚婧,喻文卿却是生气郁闷,且是那种拳头已经挥出还得收回来的不痛快。谁告诉周玉霞的,谁让她去找周文菲的?总不可能是两家父母比姚婧还早知道。
  这个女人行事越来越乖张离谱。
  “恨?恨就让你妈出面,大庭广众下揍你一顿?她要觉得我背叛了她,她来找我出气。”
  “那是我该打。”
  “该打什么?”想起周文菲被周玉霞打那么狠,那些平时一口一个“妙妙真乖”的大人全都不去制止,喻文卿怒不可遏,“他们怎么不来打我?全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可这样的道理对周文菲一点用都没有。她只盯着墙壁上的马赛克图案。
  喻文卿半跪在浴缸边,耐着性子开导她:“妙妙,你不要这么自责。错的人不是你。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来要解释。”
  “婧姐有。”
  “她最多只有问我的资格,没有问你的资格,但我已经把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做了了断,她也很清楚这点。我不需要向她一而再的解释。”
  周文菲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怎么了断?婚姻是排他的,谁会容忍伴侣在婚姻之外另有爱情?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