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菲翻了翻那本书的封面:“直视骄阳?你感兴趣的事是不是很多啊?”
李晟说:“别看他这个样子,心理学懂得不比我们专业的学长少。”
周文菲拿出英语书来:“那我还是学我的英语吧,不出国也能用得着。”
周文菲以为是王嘉溢找到李晟,两个人联合约她出来,不然不会连地点都故意选在学校外面。结果来了四次,两次王嘉溢都不在,她问李晟:“王嘉溢呢?”
“不知道。”李晟耸耸肩,“他很怪的。”
“哪里怪?”
“神龙不见首尾啊。从哪儿冒出来的,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从来都是他找别人,别人找他,是永远找不到的。”
“不会啊。”周文菲想,每次我找他,他都是很快回复。
“那你在他心里不一样吧。”李晟笑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自己跑来听心理学的课,听说我是会计系转过来的,问我认不认识周文菲。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裴勇俊啊。”
周文菲突然抓住李晟的手腕,声音压低:“你知道我的事么?”
李晟想了想,选择诚实地回答:“听说过一点。”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看不起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李晟手上一直在转动的笔停下来,“我知道一直帮助我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生活在……不被人祝福的感情里,压力有多大。”
周文菲的眼泪哗哗就掉下来。起码她有朋友,她也有朋友。
她给王嘉溢发信息:“你都在干什么?”
“这个学年要交一份实习报告,我原以为我不要的,结果老师说如果要拿这边的学位证书,就必须有。我都念两年了,肯定要拿啊。可我暑假就回台湾了,只好趁现在实习。”
发完这段语音后,紧接着发:“你还好吧。”还是那种软绵的台湾腔。
“还好。”
原来不是故意不来见我。周文菲想,更大概率应该是他想把这两年混过去,却发现其他课程的学分不够,必须靠实习来提高下平均分吧。可能正在一天天地算着归期,连语调里都听得出来心不在蔫的意味。
这一想,那个在社团迎新会上温和可亲的学长,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好多年前,姚本源为女儿在皇后区购置一套725平方英尺的公寓,换算下来不到70平米。后来姚婧怀孕时和喻文卿也商量过喻青琰以后的学习,因此在长岛西北部再买下一栋占地近千平的别墅。
喻青琰也是在附近的医院出生,喻文卿罕见地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医院陪护,产下女儿四天后,陪着她来到这栋别墅休养。
不过一年前而已。当时姚婧尚还想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温馨生活,此刻这里已变成分居的住所。为了方便喻文卿探望女儿,她不得随便搬家。
喻文卿的刀太快了。姚家还在和孟律师商讨协议的细节,他就让陈思宇来到纽约,依照他的指示为别墅添置家私物品,备好出行的保姆车,签下私人安保服务。他对这个世界的警惕心只会越来愈重。
保姆也招到位,是一位二十八岁的华人女性李林可,穿杏色的开衫和直筒西裤,别墅门前见到雇主,主动上来握手,用还算流利的中文介绍自己:“可以叫我梅利莎。”
她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学前教育系毕业后,一直从事婴幼儿的抚养和家教工作,先前的雇主背景和喻姚夫妻很类似。丈夫在国内挣钱,妻子带着孩子出国定居,至于感情……都很一般。
毕竟是有专业能力和文凭的人,和国内的育儿嫂立马分出高下。喻青琰交给她带当然更好,高阿姨只能做日常的看护以及家政工作。
喻青琰刚到客厅,就被半沙发的玩偶吸引了,全是瑞景公馆里有的那些,空运过来了。喻文卿希望尽可能减少女儿更换环境的不适。温馨的布置,熟悉的“玩伴”,能降低她对陌生的敏感度。这也是他坚持让高阿姨来的原因,多一个熟悉的人,多一份安全感。
他陪着她玩了好久,顺便和梅丽莎介绍喻青琰的脾性,说她有喝夜奶的习惯,能戒掉最好,但是方式一定要温和;说她特别不爱吃西兰花和胡萝卜,和别的东西打成泥,混在一起也不行,大概是遗传了他的喜好,实在不吃就算了,……。
姚婧有条不紊地指挥司机和阿姨搬行李,开行李,整理衣物。几度上下楼梯,看到梅丽莎偏着头很认真地听,也稍微听两句,觉得这样的喻文卿有些遥远的熟悉感。
地毯上堆着喻青琰喜欢的公主布偶,沙发桌边摆着淡粉的玫瑰花,彩色气球围着后面壁炉的墙,虽然有点像节庆日的俗不可耐,但确是这个年龄的喻青琰能看进去的颜色和形状。
她刚刚也上楼看了,婴儿房、玩具房,甚至她的画室,都有用心布置。她都快忘了,喻文卿本就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哪怕是小时候陪着她做手工,只要他愿意花心思,他都能做得很好。
大概要对一个人再也谈不上希冀,对他的观感才会最公允。除了喜欢上周文菲,将他们的感情以这样绝情的方式彻底断送外,不管是财产安排,还是对她们母女的照顾,出色的人依然做得出色。
见时间也不早了,姚婧说:“你没事就先回酒店歇着吧,大家都要倒时差。”
“好吧。”
“其实你不必送这一趟。”姚婧送他出门,“你觉得一个三十岁的女人,难道从没想过离开男人后要怎么活下去?”
看来是真不需要他。她也处理得很好,无论情绪还是事情。喻文卿笑笑:“我想陪琰儿过来。”
第二天喻文卿带走女儿,好让姚婧能好好处理杂事,再和梅丽莎做次深度沟通。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带女儿出门,去了水族馆。带得好累,比上班都累。
回来的路上,喻青琰歪在安全座椅里睡着了。做父亲的,看着那张小脸,心里有无法消散的愧疚。从前总觉得孩子还小,时间很多,他并没想过要带女儿痛快地玩一场,更没想过要蹲在和她一样的高度,去看那些神奇的海底生物。
签字的时候尚觉得决断也是一种痛快,要等到此刻明确地体味到那些缺失的陪伴永远补不上,还会一直地缺失下去,喻文卿才知道,他的心永远有一处被牵扯到了美国东部。天气APP里,删掉了的纽约再度加回来。他仍旧得关心这里有没有冷雨和落雪。
车子停在车库坪前。
姚婧和梅丽莎从屋内走出来。梅丽莎问:“她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喻文卿把趴在他肩头熟睡的喻青琰递给梅丽莎,再和姚婧说:“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就不过来了。”
“好的,一路顺风。”姚婧双手交叉在胸前。她还是瘦,也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让喻文卿意识到,再过半年,她也三十岁了。几乎前半生的痛苦,都是在他那里尝的。
今天大概是个反省的好日子,喻文卿也愿意承认,自从周文菲出现后,他总是先看到她的无助,发自内心地想去呵护她,而选择性地忽略姚婧也有伤心和绝望。可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周文菲。
“姚婧,我的做法可能过于,无情霸道,但是不处理,任由我们三个人耗在漩涡里,除了制造再多的怨恨,还能有什么?”
姚婧笑笑,咬住嘴唇:“很欣赏你一刀两断的作风。”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刀会落在自己身上。人啊,还是不能太自信。
不说了,喻文卿叹口气:“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再亲亲女儿的小脸颊,“等你周岁,再来看你。”
回去酒店的路上,喻文卿看腕表,东八区现在是凌晨四点,妙妙有没有睡着?还没来得及想周文菲的笑脸与眼神,前方的陈思宇打断他:“喻总,今晚和麦克奎恩有饭局。”这个美国人现在在高盛任职。
七月初云声就要上市,身为CEO,华尔街有一位打过多次交道的“老朋友”,怎可以不去约见?来纽约之前就已经约好了,是这趟私事里唯一的公事。
喻文卿却很烦躁不舒服,好像这桩事是突然闯出来干扰他生活似的。他闭上眼在后座休息,脑子里想和麦克奎恩需要聊些什么。聊正在激战的法国总统选举?还是奥马巴刚签署的《促进创业企业融资法》?
世界大事每天都有得聊,他心中说,为什么不能分几秒让我静下心来想想我的女孩?
周文菲并没有像他要求的那样,孤单害怕了就给他不停地发语音打电话。几十个小时里,他和分居的妻女呆在一起,她也不多问一句。他发信息问“你在做什么?”她很快就回“我在上课”,“我在吃饭”。怕人不相信,会附带一张照片。她总是很体贴他的情绪。
“心情好吗?”“当然好啊。”
当然不是真的。
听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谈恋爱,每天和男朋友都有几十条的语音或信息。早上起来要“么么哒”,晚上睡前要“宝宝哄”,出门淋点小雨,要“人家不开心”很久,……。
产品部门的用户心理和行为分析报告会上,喻文卿第一次听到,觉得要是他的话,会被这样的幼稚给烦死。现在又期待周文菲能这样,像个正常地、享受恋爱的女孩子。
除了在床上,她知道他需要她。其余时间,她都很害怕打扰他。
一个人的安全感为什么会脆弱到这个地步,仅仅只是大家都知道了而已,便让她在本该亲密无间的关系里,不敢有丁点的放松,不敢提任何要求。当然和雨中那顿打骂分不开关系,当然和他不肯早一点把这些事都处理掉有关系。
才说过要保护她,可刚和他在一起,就遭受这么大的伤害,这让喻文卿感觉自己是个特别无能的人。
离开纽约,喻文卿飞去香港,有公事要处理,第二天才回S市。一个星期后,他让周文菲收拾好行李,带她回瑞景公馆。
听说以后就住这儿时,周文菲有些慌:“要不我住宿舍也挺好的。”
“你说过和我住一起。”喻文卿拉着她,“这儿归我住。没我的允许,姚婧不能随便登门。她的东西都已经清走了。”
这套房子的位置很好,恰好在S大和云声的中线上。喻文卿也想过周文菲会有别扭,但是风华的房子周玉霞住着,其他的房子远了点,怕周文菲上下学会不方便。
他不愿再带着人住酒店,因为常年带着女友住酒店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不想负责。
他也没办法把自己完全从姚婧的生活中剥离,他们必须共同抚养喻青琰,以后的相处和争吵多得是。他只能希望周文菲不要一直活在姚婧的阴影里。直接回公馆,对已取代姚婧的心理暗示,最为明确。
周文菲到处望,曾挨着喻文卿书房的那个几平米的临时作画的区域,画架子和笔筒,颜料和钉在墙壁上的各种刷子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馨的阅读区,两张浅灰色的单人沙发围着一张小型的原木茶几。
换掉的当然不止这个,她在逛家私城的时候,坐过的、摸过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懒人单座沙发和原来的沙发不配,索性把原来的全换了。
那个半月圆顶的天蓝色儿童帐篷,放在落地窗下。
长餐桌的对面墙上,贴了十几个土耳其的手绘瓷盘。
……
曾经姚婧摊开手向周文菲介绍她是如何对公馆进行布局装修的,笑意盈盈间全是为它花费的心思,如今她的痕迹一点点地不见了。
周文菲望向落地窗外分外明朗的天,并没有和喻文卿正式同居的喜悦。那四扇大落地窗的玻璃,每一扇都写着一个字,连起来读——鸠占鹊巢。
第50章
青姐过来拎周文菲的行李箱:“周小姐, 我帮你收拾东西。”她推着箱子往左边过道走,要把衣物放去曾经属于姚婧的衣帽间。
周文菲拽着箱子:“我还睡我以前的房间。”
青姐看向喻文卿,他头偏了偏:“放去我房间。”
连青姐都掩饰不住脸上的不平之气, 看了周文菲一眼:“好的。”
青姐离开客厅,周文菲才小声说:“酒店是因为只有一张床,没法分开睡。到这边, 我还是睡原来的房间好了。”
她当然知道青姐那一眼的意思。
她在公馆住过几天,好奇心让她参观过喻文卿和姚婧的房间。过道左边尽头的大衣帽间是姚婧专属的, 旁边是她的卧房。喻文卿的衣物一直放在他卧室自带的小衣帽室里。
两房间附带的洗手间和浴室里,都没有一样属于对方的东西。
春节周玉霞在公馆带过几天喻青琰, 回去也说了, 喻文卿和姚婧是分房睡的。私底下问黄惠南才知道不是关系差了分房睡,是一直就分房睡。
也不是说没有夫妻生活,不然喻青琰怎么来的。
而是,喻文卿已经是个动不动就熬夜到两三点的家伙,姚婧更过分,天天都是凌晨四五点才睡,到第二天下午一两点才起床。在一个房间里, 睡和醒永远都不同步, 也是很烦人的。
按理说姚婧应该要调整她生物钟, 毕竟第二天喻文卿要上班, 她不用。但是姚婧不肯, 她的灵感永远都是晚上来的。
矛盾不可调和,等搬进公馆, 两人爽快地分房了。
姚婧都不能过去的地方,周文菲也不敢这样轻易就去。喻文卿看着她,她再补充一句:“我睡觉小动作很多的,我怕吵到你休息。”
原来你知道自己小动作多,喻文卿心道,那就更不能让你走。已经好几次了,无光的夜晚他搂着她睡,能感觉到她突然地抽搐。他以为她做噩梦了,轻轻地叫唤一声“妙妙”,没有应答。
他无法判断那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还是精神上的某种映射。
他把房卡和钥匙都交到她手上:“你是我女朋友,又不是客人,住什么客房?”他拉着她走在过道上,“去看看。”
周文菲去到卧房看,那套她记忆犹深的黛蓝色贡缎被面已经换成米白色的桑蚕丝,摸上去冰凉柔滑。窗帘也换了,很别出心裁的那种复古罗马帘,淡金色的底,浅紫色的花纹,拉上去,在窗户上空形成两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