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纷纷打在脸上,她上台前化了很浓的舞台妆,这会的睫毛根根都像粗长的苍蝇腿夹着水珠,挡在眼前,让归家的路模糊不清。
她喘着气跑进大堂,不理会笑容可掬的保安那打了一半的招呼,上电梯,焦急地等待它到顶楼,摁密码推开大门,鞋子也没脱,直接奔进过道,跑向卧房,扑到那个正在床上看书的人身上。
她就知道他在。
喻文卿搂着她腰,低声问:“比赛结束了?”
“嗯。”
“有拿名次吗?”
“第一名。”
“那恭喜啊。”
“又不是我的奖杯。”
“有你的付出啊。”喻文卿拍着她的背,“没有庆功宴吗?”
“不想去。”周文菲听着他的心跳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喻文卿以为她舍不得他离开几天:“让思宇帮你把护照办了,以后去纽约看琰儿,我都带上你。”喻青琰转眼就周岁了。
周文菲趴在他胸口摇头:“我只是说我不想去庆功宴而已。”
无疑在学校又有不开心的事了。喻文卿把她脸揪起来看,妆容花了,两个眼圈黑乎乎的,看不出哭没哭。“快去卸妆,小花猫。”
“你帮我卸。”
喻文卿把书放在一边,牵着她手去洗手间,打开台面柜,里面瓶瓶罐罐无数,他问:“哪个?”
周文菲指了指一个蓝瓶:“这个卸眼妆的。”
喻文卿拿出来晃晃:“怎么用。”
周文菲又指了指一个白色纸盒:“倒在化妆棉上。”
喻文卿照做。她眼睛闭上,感受冰凉的化妆棉在眼睑上轻轻擦拭,听到低沉温柔的声音:“什么睫毛膏,这么难擦掉?”
“很差的睫毛膏。”
“那带自己的。”
“大家都用。”周文菲非要贴过去抱着喻文卿。喻文卿说“太近了,不好擦。”她宁可上半身后撤一点,脸仰起,也不肯松掉在他腰后交叉的手。
妆卸掉了,喻文卿说:“还要不要帮忙脱裙子?”
“要。”
“要不要帮忙洗澡?”
“要。”
喻文卿轻巧地转过她肩,拉开背后的拉链,再悠悠闲闲地问:“怎么回报?”
周文菲咬着嘴唇笑:“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当然要你。”
话声未断,裙子落在地上,整个人被抱到盥洗台的台面。好冰,周文菲反射性地“啊”一声,把喻文卿抱得更紧。“你还没帮我洗澡呢。”
喻文卿在她耳边低声笑:“我通常要先收定金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做,一开始周文菲还有些羞涩,很快就感受到力不从心。
盥洗台面质地太硬,无论手掌还是手肘,往后撑一会儿就得疼,躺下去不可能,她已经习惯在大热天里都穿得多,扛不住大理石的冰凉,且台面并非一整张平坦的长方形黑色案面,还有安在上面的盥洗池和水龙头。
脚也悬着,无处可放。
喻文卿前倾身子来吻她,从嘴唇到胸前,她又不可避免地后仰,一想起身后毫无依靠,只能手伸直了,拼命勾着他脖子。
要毫无保留地接纳他的侵略,还得全身心地相信他的承托。
持续半仰的姿势,对腰腹力量也是个不小的考验。
哪怕知道这对喻文卿来说更新鲜更刺激,周文菲也到了承受极限,她求人抱她回床上去,说了两次都没用。直到累到不得已往后躺去,裸着的肩背碰到冰凉的金属,冰得她战栗,朝人说:“文卿,我冷。”
喻文卿这才抱起她,没朝卧房走,而是朝浴缸走。打开龙头,等不及放满温水,又把周文菲压在身下。
水位一点点地抬升,将两人紧合的身躯一点点地淹没。
也许在盥洗台和浴缸里折腾的时间太久了,喻文卿离开S市的第二天,周文菲感冒了,不是很严重,就是持续低烧,整个人绵软无力。
这一周喻文卿不在,她也打不起精神来应付外界。正好借着感冒的由头,课也不去上了。没有出国的压力,学分是三还是四,她一点都不关心,反正是能毕业的。
谢姐做好早餐,端到卧房门口来,她都不想离开被窝。
躺到中午才起来,精疲力尽地吃饭,谢姐问她一句:“你是不是怀孕了?怀孕了感冒药不能乱吃的。”还下楼帮她买了验孕棒上来,一测,没事。
吃完饭继续窝在帐篷里。客厅窗帘是拉开的,阳光照得屋子非常的干净透爽,一反半个月前的水嗒嗒。可她躺在帐篷里还嫌阳光刺眼,让谢姐把窗帘拉上了。
到了下午五点,看见太阳又渐渐地落到远处那些高楼的后面,周文菲的内疚感又跑出来一些。
对女人不能靠男人的观点,她是深以为然的。虽然她现在靠着喻文卿,她也知道不对。怎样才能不靠,当然还是得靠学习谋条出路。
已经过了和李晟王嘉溢约好的时间,她还是背着书包去了奶茶店。上了狭窄的木楼梯,快到二楼时,眼光自然地扫过她们常坐的窗台位,意外发现王嘉溢还在。
他听到踩楼梯的声音,转头来看,见是周文菲,微微一笑:“嗨”。
“嗨。”周文菲走过去,见到桌子上摊了许多的纸张,捡起一张看,是实习报告,“你很忙?”
“还好。”王嘉溢把报告整理好,放在一边,“本来想忙完这个,再请你吃饭的,从开学说到现在了。”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老挂念这个,我没有非要你请我吃饭。”
“对了,我以前帮你画的那对眼睛,那张画你带了吗?”
“带了。”画画本永远是周文菲随身带的东西,她把那张纸夹在本子的最后面,“你今天要画吗?”
王嘉溢接过去:“今天不画,怕以后没机会画完了。”
“你毕业后,会来大陆工作吗?”
“有好的机会当然过来了。”
话就这么断了,只见王嘉溢的笔在白纸上不停地动。周文菲有点无聊,转头看着窗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突然听见王嘉溢缓慢温柔的声音:“他对你好吗?”
周文菲恍惚两秒,他竟然再问喻文卿的事情。她点了点头:“他对我很好。”
“可你看上去不太开心。”王嘉溢看她两眼,又低头画画。
“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王嘉溢笑笑,表示理解:“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数的问题,但是没几个人会把真正的原因指向自己。”
“为什么不会?”
“因为那会发疯。”
听口气,他不像在说笑话。
“前两天话剧社的原创剧场,我在外面看海报,五场剧都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周文菲本来想进去的,但怕遇见王嘉溢和纪敏敏,怕纪敏敏会给她当场难堪。
“新人辈出,没有好的作品,就不上了吧。”
周文菲心想,以前的王嘉溢也是温和的,但是态度很正面积极,现在的呢,是一种消极对抗式的温和。她说:“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你不也一样?”王嘉溢再抬头看她,“未必是新的变化,只不过更趋近于原来的自己。”
“你原来怎么样?”
周文菲问了,王嘉溢没回答,她的眼神这才转回来,看见王嘉溢的右手在抖。灯光在他背后,桌上覆盖很大的阴影,她怕自己没看清楚,手覆上去真实地感受到。“你怎么啦?”
“没事。”王嘉溢费力地握紧笔杆,想把脸的轮廓再修一下。
“不画也没有关系。”周文菲想把素描纸扯出来。她一扯,笔在纸上走出一道不和谐的线,像是侧脸到下颔被划了一刀。
王嘉溢盯着那一笔看,周文菲收了手:“对不起。”
“没关系,不应该用水笔直接画的,我总是对自己太自信了。”王嘉溢接着画头发,“头发可以画厚一点,遮住那一笔。”
周文菲盯着他的动作:“你手怎么啦?”
“没事,家族遗传,一会儿就好了。”
“那下回再画好了。”
“我怕没有时间。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下个星期交完报告就回台湾,然后要到六月份期末考试才回来。”
“请一个半月的假?”
“嗯,那边有事。”王嘉溢打开水杯喝口水,周文菲看出来,他正在极力压制手颤。也许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外人道出的伤口和压力。
她说道:“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王嘉溢看着她,周文菲说:“我看这里也有快餐。”拿起旁边桌的餐牌一看,“没有快餐,有小吃,我现在很想吃鸡米花。”
第54章
周文菲选了一只百利金的钢笔和和一个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 打算送给王嘉溢做告别礼物。微信上问了人一声“什么时候有空”, 没有回信,想着人可能的确没时间,便亲自送去他宿舍。
人不在,室友在。“他好像家里有事,这个学期很少在宿舍住。”
“好的, ”周文菲把钢笔礼盒和笔记本放在王嘉溢的桌子上,就离开了。傍晚时收到他的回信:“礼物好好,谢谢。”
“不客气,希望你喜欢。”
可到了晚上, 她又收到微信:“你喜欢他么?要送他这么好的钢笔。”
这让人怎么答?周文菲问道:“你是室友?”
“是吧。”
周文菲心想, 一个室友这样看人手机信息, 好没礼貌, 但她又怕是王嘉溢故意让人这么问,还是要答:“不,希望他写剧本的时候用得着。”
“剧本?”那边回复,“他还在写那些破东西。”
这么说不过分吗?自从《影子》话剧后,周文菲有看过王嘉溢出品的一些剧本,她觉得很好, 能感受到他对话剧不一般的热忱。
“你不要这么说, 一个人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不是很好的事?”
“你这么认真啊。真好玩。”这次发过来的是语音, 非常地吊儿郎当,像念书时那些堵在校门口调戏她的小混混。
周文菲不知该如何接话, 心想王嘉溢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共同生活两年。
那边接着发语音:“我们都觉得这里没有台湾好玩。”
什么意思?周文菲正想发个“问号”过去,信息撤回去,传来另一条语音,是王嘉溢的:“不好意思,室友无聊,乱看我的手机。”
“我也觉得他很无聊。”
三天后,王嘉溢动身去机场,周文菲去送他。身体仍有不适,但她的朋友已经凋零到唯二的王嘉溢和李晟两人。她不想再失去。
纪敏敏也在,眼圈微红。她为了王嘉溢去话剧社,结果王嘉溢因为周文菲的退出,对话剧社的社务不再上心。
她起初还想不明白,某天突然悟了,肯定是王嘉溢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周文菲当了喻文卿的情人,备受打击。
这段日子,周文菲被同学有意无意地排挤和蔑视,让纪敏敏感觉非常的好,开心,开心到今天看到她,也没有去年那颗气炸了的心。
反正没有男生会再要她那样的女孩了。
“六月份再见。”纪敏敏不顾王嘉溢的推却,非要去抱他。
王嘉溢给了她一个拥抱:“好好照顾自己。”松开后,面向周文菲说,“我争取事情早点办完,早点回来。”他的心情不错,“实在不行,你们去台湾看我。”
“好啊。”纪敏敏答得比周文菲快。
王嘉溢要伸手来抱,周文菲有点犹豫。他亮出第一次见面时的和煦微笑:“海峡两岸一家亲。”
周文菲扑哧一笑,和他相拥告别。
等王嘉溢登机后,两个女孩离开。
周文菲看时间,一点过五分,如果赶地铁回学校肯定迟到,于是鼓起勇气叫住前面的纪敏敏:“你要不要坐我车回去?”
纪敏敏转头,表情夸张:“哇,显摆你有专车和司机?”
周文菲心道果然不该邀她:“不是两点有课吗?”
“我宁可在地铁里微笑,也不在宝马里哭泣。”纪敏敏小包往腰胯后一甩,步子走得甚是欢欣自在。
喻文卿在女儿生日的前一天飞到纽约。生日当天去往Jericho(长岛地名),发现姚婧不在,心中有些不高兴。他又不是突然造访,来之前打过电话。对喻青琰而言,父母都在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她为什么要缺席?
梅丽莎说姚婧在找工作,喻文卿愣住:“她找工作做什么?”梅丽莎冲喻文卿笑笑。那种美籍华人常有的微笑,让他意识到自己越轨了,姚婧找不找工作与他无关。
过了午饭时间,姚婧才回来。
喻文卿带着喻青琰在花园里玩,她和梅丽莎、高阿姨忙着为下午的派对做准备。虽然搬来这边才一个多月,但是喜爱社交的她和生性活泼的女儿,都交到不少本地朋友。再加上以往在皇后区和曼哈顿的朋友,除掉那些行为特别不羁的,将有二十多号人出席喻青琰的周岁派对。
厨房里,梅丽莎问姚婧面试如何?
姚婧耸耸肩,叉了一块苹果放到嘴里:“完全没概念,等消息吧。”
今天去面试的是位于曼哈顿的知名当代艺术博物馆。她有许多的同学朋友、都在这个金光闪闪的艺术圈里混,得到这样的面试机会不难,难的是被录用。
亚裔女性,三十岁,从未有过博物馆或大学里的工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