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喻文卿的心也被揪着:“不要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还想再说什么,心酸涌上来,话咽下去,瞬间觉得无力,便只压着周文菲,脸埋在她耳侧的枕头上。
  沉重的呼吸间,周文菲听到他醒鼻子的声音,想捧起他的脸看,手伸过去,他就甩开,再伸过去,再甩开。
  她想坐起来,人在她身上不动,她说:“你压得我呼吸都没了。”喻文卿这才翻身躺在一侧。扑过去看,他用手背挡住他的眼。
  周文菲非要看到不可,双手拽着他手腕,拉开就看到一双通红且憔悴的眼,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趴在喻文卿身上,放声大哭。
  滚烫的泪水浸湿喻文卿的衬衫,他也不劝,随她哭,只怕她哭得难以自已,堵住呼吸,轻轻拍着她的背。
  “妙妙,”等她哭过这阵子,他才说,“你很喜欢科莫湖?我们去那儿结婚,好不好?你还喜欢那个设计师的婚纱?那我们找她去定制,好不好?我在湖畔的小镇买套别墅,然后每年我们都带着孩子过去住两个月……还带上青琰,好不好?”
  外面是风光旖旎的纯蓝湖面和皑皑白雪,屋内壁炉里的火焰燃起,一个柔雅恬静的年轻妈妈穿着长裙,带着孩子在客厅嬉戏,玩累了,他在炉边为他们讲故事,一个个脸上带着笑意被哄入梦乡。
  然后他们挽着手悠闲地走在湖畔的长廊上。不需要呼朋引伴,也不需要华服美酒,他们一路走一路看着,看水波在船底荡漾,看鸟儿飞过雪山。他们谈起孩子的淘气和彼此的糗事,相视而笑。因为心底沉稳,表情安然祥和。
  是喻文卿这样的男人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幸福。他以前不多想,明白和姚婧过不了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遇见周文菲后总是想。
  不管路途有多艰辛,他一定要到那里。
  周文菲双手抓紧他的衬衫,终于低低应了声“嗯”。这声“嗯”来得不容易,喻文卿心底的感慨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动情地吻周文菲,撩拨她的身子。周文菲的胸被他摸得暖暖的。他是温热的源泉,他的爱总是比她以为的要多。她凑过去吻他。
  这是抑郁症确诊以来,第一次对他的亲热反馈了亲热。
  喻文卿怎么会错过机会,立马就翻身压住她。
  他们还是能亲热地抱在一起,但是周文菲的身体完全不在状态。他心里咒骂那些该死的药,只得退出来。
  周文菲不许他走,哭着说:“你是不是嫌我太瘦了。”抗抑郁治疗一个来月,她已经瘦了十斤。
  “妙妙,会弄疼你。”喻文卿轻声哄她,“用手好不好?也一样可以高/潮。”
  “不行,你就是得进去。”周文菲不依不饶得缠上来,缠到喻文卿血气也蹭蹭上来,也就挺进去了,但进去之前,也没忘记在梳妆台面找一瓶婴儿油当润滑剂。
  进去的那一刻,满足的是饱受近四十天折磨的心。好像这种被邀请的强势进入代表了周文菲对他回避期的结束。
  喻文卿有点忘情,对他而言,身体上的亲密,只要愿意,到处都是,而心灵上的亲密,只有周文菲。他想抵达那儿。
  他亲吻她的眼睛:“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周文菲怎么会说。她其实也想要他的爱抚与征服,只不过心灵和大脑之间传达欲望的那种连接断了。有疼痛,无非哭着多“嗯哼”几声,双手扣着喻文卿的脖子,死都不松开。
  做完觉得自己只剩个空壳躺在床上。高/潮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轻声问喻文卿:“要是哪一天我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了,你还要不要我?”
  喻文卿伸手摸她的脸庞:“好像应该我更担心这个问题,等我哪天四十岁了,你才二十六,那时想法比今天成熟,会不会觉得这么小跟我结婚生孩子是件吃亏的事情。你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哭也哭了,爱也做了,周文菲这时很坚定地表示决心:“不会的,不会再有一个人比你对我更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万一出现这样的人了,你就要走?还是说,我对你一旦不好,你立马就撤?”
  周文菲身子挨过去,脸埋在他胸前:“我不走,上次你非要我出去旅游,其实……哪儿都没意思。”
  “我是要你的,就算你跑了,我也会抓回来。但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要不要我?还是只想着累了歇一歇?”
  周文菲一怔:“你需要有个人来要你吗?”
  “当然需要。万一我出门被人撞残了,体检发现有癌症,公司突然破产了,……,”周文菲不让他说下去,喻文卿笑道,“好,不说那些丧气的,就算无病无灾到了八/九十岁,有钱住疗养院,请最好的护理,我也需要有个人是真的想要我,愿意陪在身边打打桥牌说说话,而非要我的钱。”
  周文菲笑了:“那我要你。”
  “那个时候要晚了,我这个人只是看上去很大方,心里对每样事情都很计较。你想要,现在就得要我。”
  周文菲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喻文卿接着说:“我知道面对抑郁症没那么轻松,但我没要你一个人去对抗。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但你说出来,林医生会帮你的。还有,你不要老想着面对我,我不需要你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你要我,就得把我当成背后的男人。”
  “我背后吗?他们说抑郁症是条黑狗,总在人的背后死咬着不放。”
  “那你就更不要担心。”喻文卿的腿缠着她的腿,“我一点也不喜欢狗,它还敢咬你,我会宰了它的。”
  周文菲笑道:“你这么狠啊。”心里却被他的凶狠强硬鼓动着,去试试吧,去试试吧。
  喻文卿所想象的幸福,其实也是她想要的,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想去争取。她得给自己一个目标,就像当年考S大一样。
  再下一次,她坐在林医生的诊室里,低头沉默许久。林医生一直等着。
  十几分钟过去,她抬起头来,慢慢地说:“我很想我爸爸,很想他。我时常回忆起他出事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特别的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好像连路灯都不亮,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开车离开。车屁股上的红灯在我眼前照出两条光带,光越来越弱,他的车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再也没有回来过。每一次想起,我就会想,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睫毛扇下来,脸颊上又是两条长长的泪痕。
  林医生舒口气,周文菲是打算从头说起?“你爸出事那晚给了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周文菲点头:“那个晚上是周六,他九点多打电话回来,妈妈不在,我接的,他让我去学校后门。我在那儿等了十几分钟,他开车过来,摇下车窗,给我一个文件袋子,说要我拿回去给妈妈。我说你不回去吗?他说他还有事要去办。我说,爸爸我饿了,等会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夜宵好吗?我想吃海瓜子。”
  周文菲看着林医生,“你知道海瓜子吗?一种壳特别薄,就像瓜子似的小蛤蜊。牙齿轻轻咬开那个壳,里面有一块瓜子仁一样大的小肉。南庙新村有一家潮汕菜的排挡,炒得特别好吃。文卿……,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很爱吃,经常买回去逗我,后来我也喜欢吃。但是海瓜子到10月就没了。那晚我特别的馋,就想吃那个。”
  “那一年,婧姐出国了,他也搬出去和女友同居,女友就是少君姐。但那天他回海园了,我想把海瓜子带过去和他一起吃。有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所以,就算闻到我爸爸身上的酒气,我还是要他去买。”
  “爸爸答应我了,还亲我额头,让我赶紧回家去,要听妈妈的话。我和我妈的关系,没有和爸爸的好。妈妈在外人面前都很和气,对我总是很严厉。我回家后等了很久,没等到我爸回来。不仅我爸没回来,我妈也没回来,打他们手机都没有人接,我就往南姨家走。”
  “那个晚上真的是太黑了,走着走着我就开始跑,觉得有东西在后面追我,也不敢回头去看。”
  “到了南姨家,姨父正要出门,我就问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他让我先睡觉。我睡不着,在床上躺一晚上,天亮了,他们就告诉我,我爸在S大外面的桥洞出车祸了,我妈知道后直接晕过去,送医院了。林医生,你知道吗?那个桥洞很黑的,如果不是要去南庙新村给我买海瓜子,他为什么要走那边?”
  “因为这个,你很自责吗?”林医生问道。
  周文菲没有回答,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往事里:“办丧事的时候,我爸爸那边的亲戚从C市赶回来,和我妈说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虽然都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供我念书是没问题的。”
  “所以我妈把房子卖了,带我回C市。爷爷奶奶知道她把卖房子的钱全还给喻校长,一分没有留下来,直接把我们的行李扔出了门。”
  “我被他们吓到了,害怕晚上没有地方住,不停地哭。奶奶指着我骂,说我是哭丧鬼投胎,一天到晚只会哭,哭得爸爸心神不宁,才会把命给送掉。”
  “冒着好大的雨,我妈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行李袋,去找我大伯,让他劝奶奶,说我怎么也是许家的孩子,先留我们过个年,过完年她去找事做,我们再搬走。大伯答应了,妈妈带着我去小旅馆里住着等消息。没等到消息,我就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咳嗽也越来越重,妈妈觉得不能拖了,送我去医院,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住院要交押金,我妈没那么多钱,急得哭,翻着我爸留下的通讯录一个个打电话借钱。医生,你知道什么时候借钱最难吗?年边上。”
  “你们没有找南姨,或是喻校长?”林医生也觉得奇怪,C市的婆家人相交并不多,周玉霞为何如此执念着要离开S市?
  周文菲摇摇头:“姓吴的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是我爸的战友,说我爸出事前两天,他正好去S市出差,两人还一块喝酒来着,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他不仅借了我妈两千块钱,还找关系给我安排一个有套间的病房,说这样方便妈妈照顾我。”
  “出院的时候还开车来接我们,出钱给我们租了一个小单间,说啥事不要想,开开心心过个年再说。等春节过去,我要上学了,我妈才发现给我转学的事,大伯也没搞定,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她很着急,只能再去找姓吴的帮忙。到那年的五月,有天她从超市下班回来和我说,妙妙,我要和吴叔叔结婚了。她很感激他,哪怕后来他打她,别人都劝她离了算了,她总是说他救过我女儿。也不知被打了多少回,才把这种情分给打没了。”
  “妈妈被打的时候,你有在旁边吗?”林医生问道。
  “他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打,除非很生气,不然也不会往脸上招呼。我上中学后就寄宿,但是每次回去,我都会撩我妈妈衣服看,她要给我看,就是没被打,不给我看,就是又有新的伤,一半一半吧。”
  “要是没有我,她是不是也能过得好一点儿。”周文菲再也说不动了,头就这样垂下来,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她没有再说任何话,直到一个小时的就诊时间结束。走出那间诊室,她的心还有一种空落落、轻飘飘的不真实感。说出来就轻松了吗?没有。说出来会更难受吗?也没有。
  她只觉得过去的小孩好近,近在镜子里看着她,睁开眼又觉得好遥远,遥远到在河流的彼岸等着她。
 
 
第65章 
  林医生这才开始为周文菲制定个人的治疗方案。
  过往经历如此沉重, 心理动力疗法又是个长期缓慢的过程。既然周文菲愿意配合,喻文卿如此强势,他打算在首个阶段实施认知行为疗法,以缓解她在人际交往和亲密关系里过多的自责以及焦虑情绪,改善信心后再回到心理动力的治疗中,获得“自我”的安慰和成长。
  第一步是行为激活。他给周文菲定了每天的计划,不可能像别人一样安排地密密麻麻,一开始只有简单的几项:
  找个时间躺着, 用腹式呼吸法,深呼吸二十次。
  上午读书一个小时。
  中午和阿姨一起做午餐, 一起吃饭。
  下午再看一个小时的书, 或者画画。
  慢跑半个小时。
  找到一个陌生人, 聊五分钟的天。
  ……
  看上去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只要冠上“任务”二字,就意味着压力。诊室里, 林医生和周文菲反复沟通她语言、行为上的“阻抗”。
  “你觉得计划中最艰难的是哪个?”
  “跑步。”
  “为什么?”
  “半个小时的时间太长了,我觉得很难坚持。”
  “跑步前你要花多久的准备时间?”
  “很久,只要没跑,就会想着这件事。”
  “那我们能不能把跑步从下午挪到晚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早上……没法起床。”一旦有了起床就要跑步的压力,更加没法起来。
  “起床的压力大一点,但是跑完步后, 整个白天的压力又会轻松一点。这样想, 其实没太大区别,也许更好。”
  阻抗必须不断讨论, 直到克服为止。其次聊得多的是周文菲经历事件里的“想法”、“情绪”和“行为”。
  不同于心理动力疗法必须挖掘早年的养育环境,CBT认为人的不良情绪和行为都源于不良的认知,因此着眼点会放在患者不合理的认知问题上。
  “想要行为积极,必须先改变对跑步的看法。”林医生说,“为什么觉得跑步对你的病情无用?跑步能改善人的血液循环,能让大脑变得活跃,增加血清素的含量。其实你害怕的是跑步中的身体反应。”
  周文菲点点头。
  “刚开始慢跑肯定会有不太好的感觉。我们可以做一些调整,一般你跑多久后会觉得呼吸困难?”
  “五分钟。”
  “那跑五分钟,改为快走五分钟,平喘后再慢跑,这样来回更换,跑完三十分钟?”
  自从跑步从下午换到早上后,喻文卿可以陪着一起跑,周文菲再不想起床,也不敢不起来。压力暴增,又不能撂挑子,一个星期就从室内跑到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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