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喘着气坚持完全程,喻文卿来搂她时,周文菲也有点开心,想下学期上体育课,就不用提前一个晚上就开始慌张了。
  和陌生人聊天,喻文卿也教她一个法子。
  去到公馆外面的商超,那里的大门口每天都在搞推广活动,不是早教中心就是天然有机食品,趁人少的时候去去买点小食品或登记个信息,基本能满足五分钟的陪聊任务。
  每一个微小的胜利,都能鼓舞她战胜抑郁症的信心。当然,要是周文菲早知道心理治疗也可以不问过去只看现在,第一天起她就会好好配合。
  到九月份开学,她去上第一天的课,感觉很累,但不是特别沮丧。她和喻文卿说,可以的,不用休学。
  就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太理想。有三门要补考。
  认知疗法还在继续,林医生会和她一起分析她对自己的标准,和对他人的标准。
  “你认为人应该为意外中的其他人承担责任吗?”
  “什么样的意外?”
  “飞机出事,火车脱轨,汽车相撞,不可抗力。”
  周文菲摇了摇头:“不用吧。”
  “那你认为一个小孩需要为大人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吗?”
  “不需要吧。”
  “你认为一个人必须为另一个人生活工作上的所有不顺心承担责任吗?”
  “不需要吧。”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你必须为爸爸的车祸承担责任?为妈妈的被打承担责任?为喻先生工作上的失误、婚姻里的损失承担责任?”
  周文菲怔了怔,仍倔强地回复:“他们不一样。”
  但原来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终于有些松动了:我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严了,其实那些事情,我一样也承担不起。
  学校的补考安排在九月的第二周,D座教研楼。周文菲去的时候,在一楼饮水机处打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也有不及格的科目?”
  根本没想到还能再见王嘉溢,周文菲手一颤,滚烫的热水从杯口溢出,烫到手,她惊呼一声,水杯已被人抢过,抢夺中更多的开水洒出来,烫到王嘉溢的手背,他手忙脚乱,把杯子放到饮水机的顶盖上。
  “你干嘛抢?”周文菲从包里找纸巾。
  “那还不是因为我吓到你了。”
  周文菲抬头看,王嘉溢把过耳的头发剪短了,原来文艺忧郁的气质被另一种干净爽朗取代,还感觉小了两岁,像是刚入校的大一生。
  周文菲比划了个剪刀的姿势:“你把头发剪了?”
  “嗯。”王嘉溢接过纸巾去擦手上的水,周文菲盯着他那双修长干净的手看。当然喻文卿的手也很好看,骨节清晰,给人一种很有魄力的感觉。而他的手,好像天生就该握着笔写字画画。回过神来才听到王嘉溢问:“你要补考几门?”
  “三门,你呢?”
  “全部。”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王嘉溢没赶回来参加,想要顺利毕业,只能和他们这群不及格的人一起补考。
  “你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周文菲刚问,尖锐的铃声响起,王嘉溢边说边往楼梯上跑:“我的考场在四楼,我先上去。”已经转过弯,又蹭蹭跑下几个台阶露个笑脸,“菲菲,考完等我,一起吃午饭。”
  补考是开卷考。S大为了学生们能够毕业,能放的水都已经放了,所以没带给周文菲太大的压力。全都填完后交卷,在校园新开的那家茶餐厅里等王嘉溢。
  几分钟后,穿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进来,连看她几眼,拉开椅子坐下:“你怎么瘦这么多?”
  周文菲摸摸脸颊:“很明显吗?我自己看不太出来。暑假天天在家呆着,呆闷了,去医院一检查,说我有抑郁症和焦虑症。”
  不用反复地想,见到王嘉溢的第一眼,她就想告诉他。
  正好服务员端过来牛肉丸和云吞面,王嘉溢伸手去接,听到后没接好餐盘,云吞面的汤撒了一小半在桌上。
  “不好意思,”他慌忙扯纸巾去擦,桌面擦干净后,把云吞面推到她面前,“在治疗吗?”
  “嗯。有吃药,还有每周三次的心理治疗,每次去……压力都好大。”
  “要坚持去。”
  周文菲点点头,王嘉溢看着她:“你现在每天都来上课?”
  “来啊。他说……听不听得进去不要紧,但不要每天胡思乱想。来就来吧,上学期成绩已经很差了,这学期再差也就那样。”
  其实也还是偶尔会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这就是周文菲啊”,但也就听过,脑子里钝钝的,提供不了任何情绪。
  她打开水杯喝茶,王嘉溢说:“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喝的什么?”一种紫红色的水。
  “花茶。”周文菲笑得勉强,“我家阿姨不知哪儿拿来的方子,好像有薰衣草、菩提叶、桂花这一类的东西,说能安神助眠,每天都要我喝。”
  “有用吗?”
  “心理安慰吧。”周文菲再问:“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王嘉溢摸摸眉头:“其实不是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什么事?”
  他转而问别的:“你有告诉过别人,你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吗?”
  “没有,”周文菲说道,“李晟已经去美国了。本来我暑假想告诉她,和她聊聊,她学心理专业。但是不麻烦她了,她和爸妈的关系不好,也有个抑郁症的女朋友。说给别人听,会再在背后笑我矫情吧。”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没和别人说过。”王嘉溢凑过来,低声笑道,“我也有病。”
  “你什么病?”周文菲想起他画画时的手颤。
  “多重人格障碍。”
  周文菲忽然想起那个在微信上和她聊天的室友。
  也许有精神障碍的人,对这些事情都非常敏感,她不是特别吃惊。尤其看着面前这张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怪不得这半年多来她总觉得他脸上隐隐浮着另一个人的气质。
  也许在社团招新时,王嘉溢也看到了她想隐藏的那部分。都是不正常的人,在人群中找同类。一下子,周文菲觉得从前王嘉溢带给她的那些疏离感受都没有了。
  她笑道:“你没骗我?我不太了解多重人格。”
  “解离症的一种,大概类似于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多个灵魂。”王嘉溢耸耸肩,“比较稀少有格调的一种精神病,不像你们抑郁症焦虑症那么普通。”
  周文菲笑出声来。
  王嘉溢说:“真的,没有药物能治疗,精神分析……也没什么用。”
  周文菲慢慢凝住笑容:“那你怎么治疗?”林医生说,很多人的精神病都来自于童年创伤,他不会比我还惨吧。
  “催眠,医生希望消除人格之间的对立立场,然后设法整合它们。不想走向分裂,就必然融合,总是这一套,反正我觉得……没什么用。”
  周文菲对林医生和他的心理治疗已抱有一定的信任,因此还是说:“相信医生吧。”
  “当然。”下午王嘉溢还要接着考试,因此吃完午餐两人就分别。分别前,王嘉溢说:“想找人说说的时候,别忘了我,虽然没到久病成医的境界,但心理学的书看了不少,能比一般的朋友理解……支持你。”
  周文菲转身冲他一笑:“好啊。”然后晃晃手机,“微信联系。”
  “好啊。”王嘉溢还是难过了,为周文菲闪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难过。
  他不意外周文菲有抑郁症。好像大家都说了秘密后,望着彼此的眼神亲近了许多。没错,喻文卿虽然是她男朋友,但绝不会在精神上比他更了解她的孤独和恐慌。也许他可以成为最了解周文菲的那一个人。
  但他宁愿她好好的,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也要站在深渊的边上。
  回去翻过一些多重人格的资料,周文菲很难过。当有些痛苦难以面对,为了保护主人格,不断地分离出后继人格,以达到“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她也想要这种感觉。王嘉溢不过就是她——走了另外的一条路。
  她问王嘉溢:“那天出现的室友,是不是就是后继人格?”
  “对啊。”
  “他有名字吗?”
  “你对他很好奇?”
  “我在想,以后肯定还能和他聊聊天。还有,你的头发是不是他剪的?”
  “他最好别出来,他一出来,总是要我收拾烂摊子。”王嘉溢不乐意和她说那个不一样的室友。
  “那你的学习会受影响吗?”
  “都大四了,学位证书是要拿到的。”王嘉溢也会问,“你今天心情怎样?”
  “不错。”
  “你这样和你的治疗师说吗?”王嘉溢在微信里说,“基本情绪有四种,喜、怒、哀、惧,每一种情绪都有强度的差异,根据这个,喜可以分为愉快、兴奋、狂喜;怒可以分为生气、愤怒、憎恨;哀可以分为难过、悲伤、绝望;惧可以分为警惕、害怕、恐惧。当然还有别的分法。你要慢慢地学会说出自己的感受。”
  周文菲会回复:“好了,一般开心,一般难过,一般害怕,不生气。”
  “怎么会这样?”
  “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怎么能准确描述。”周文菲问,“你有见到纪敏敏吗?”
  自大二开学,周文菲就没见到纪敏敏。今天才从林晓丹那里知道,她也做交换生,去了王嘉溢所在的大学。这几年S大的学生越来越喜欢国际交流,但是大多都是奔着欧美日韩去的。纪敏敏追人的劲头,也是舍我其谁了。
  “当然见着啦,周末还要尽地主之谊,带她逛逛台北。”考完试,他已经回了台北。
  “你有告诉她,你有多重人格吗?”
  “为什么要告诉她?”
  “那你告诉我了。”
  “你和她不一样。你肯定能理解我,但是别人不会,他们会说是……表演型人格。”
  “万一她也理解,还能接受呢?”
  “你什么意思?”
  “她虽然性格有点霸道,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周文菲想,台北虽然是王嘉溢的家乡,但是父亲不在,母亲常年在外演出,他还是孤单一人,如果有个亲密的爱人在身边,对他多重人格的治疗,也许有好处。就像喻文卿一直在她的身边爱护她。
  正好,纪敏敏是一个如此喜欢他的人。
  “我这样的人,和谁谈恋爱都是一场悲剧。”
  “不要这么灰心。”周文菲慌张自己的多管闲事刺痛王嘉溢,可不管她在微信上怎么道歉、鼓励,王嘉溢都没再说话。
  没得到人的原谅,她寝食难安,于是每天都在微信上问人有没有心情好点?发一个星期后,王嘉溢回复:“我没有抑郁,你不用老问我心情好不好?”
  他似乎有点烦躁了。
  “那你原谅我了?”
  “你做错什么了?不要老觉得对不起别人。”王嘉溢突然说了另一句话,“他叫王嘉然。”
  周文菲想起观看《影子》话剧那天的会堂里,王嘉溢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原来不是真的,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只是他明明没有死,王嘉溢为什么要说他死了?还有,舞台上的女孩对影子举起了刀。周文菲曾经以为那是她的隐喻。可是王嘉溢再敏感,也不可能钻到她的内心去。那是他的隐喻。
  一个人格可以被杀死吗?周文菲心理隐隐有不安。她在微信里说:“国庆放假,我去台湾看你,好不好?”
  王嘉溢回得超级快:“你过来的证件办了吗?”
  “嗯。今年六月办护照时一起办了。”
  “好啊,你打算玩几天,我来做安排。时间要充足的话,我带你去清境农场。这会山上还不是很冷……”
  他的声音激动得难以自己,周文菲不知他是从来都压抑自己的孤单,还是已经变了个人,心酸又担忧,万一喻文卿不答应让她去怎么办。
  “嘉溢,等等,等我订机票。”
 
 
第66章 
  等喻文卿晚上回来, 周文菲说这件事,果然他没什么好脸色:“去别的地方玩不行吗?”
  但是周文菲不想再去回绝王嘉溢:“你要不放心,就让明怡跟着我好了。”
  汪明怡现在不是人事部的员工,而是喻文卿的秘书。
  陈思宇在公司上市前的工作量就已经饱和了。既要当喻文卿的秘书,替他处理各种行政事务,又要当喻文卿的私人助理,连周文菲的护照和门诊预约挂号都要他去办。等到公司上市,他还兼着董秘的职务。
  公司刚上市, 和投资者还有港交所那边的联络都非常的多。他每晚都要忙到深夜。实在扛不住,站到喻文卿跟前说, 喻总, 招个助理来分担一下我的工作吧。
  喻文卿一愣, 才发现他的精力都专注在周文菲的抑郁症上,竟然忘了这位秘书已经不辞辛劳地跟了他三年多。陈思宇原是米扬的属下,因为云声上市, 喻文卿需要一个懂财务的秘书,才把他调过来。是该往上走了。
  “我的秘书还没做够吗?我自认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
  陈思宇赶紧说:“没有,喻总,实在是工作……”
  “走马上任去吧。这两天我让人事部把任命发下来,以后就是董秘了。”
  陈思宇也呆了:“那谁来当您的秘书……”
  “让人事部去招人。”
  “这外面招,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 最好是内部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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