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推出去玩啦。”黄惠南说。日理万机的女婿好不容易来吃顿饭,她肯定要多做几个菜。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周玉霞看不过去,让妙妙过来帮着看会宝宝,她好去厨房里帮忙。
“那我找她们去。”喻文卿发信息问周文菲:“在哪儿?”
“图书馆后面的小亭子。”
过一会儿,坐在八角亭内四处张望的周文菲,就看到走在青石板路上的喻文卿。他今天穿灰蓝色的T恤和藏青色牛仔裤,模样比那天平易近人多了。
不过等他走近一点,她又推翻这个设想。
喻文卿在打电话,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兜。他的视线垂向地面,在已慢慢落下去的斜晖中,周文菲只看得见他的眉毛长而凌厉地扫向鬓角,还有,那蹙起来的眉间,……。她心想,应该是一通不怎么愉快的通话。
他还偶尔抬头,瞥一眼亭子。周文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以为看不见会好一点,结果是,青石板路上不疾不徐的走路声,都让她感觉气势压人。
“琰儿醒了?”脚步声停下,喻文卿已到身侧,俯身看向婴儿车里。喻青琰平躺在车里,眼睛正骨碌碌望着亭子里的内檐彩画。看到爸爸那张突然放大的脸,嘴里“咯吱咯吱”地笑,四肢乱舞。
喻文卿问:“她长得像我,还是姚婧?”
周文菲用手掌盖住喻青琰下面半张脸:“眼睛和鼻子像你,”手掌往上挪,“嘴巴和下巴,像婧姐。”手掌挪开,看见被黄惠南剃过一次的眉毛还没有成型的样子,口气有点犹豫,还有点担心,“不知道眉毛会怎么长,”她想想这两个人的眉型,“还是像婧姐好。”
喻文卿不乐意了:“眉毛像我的有什么不好?”
像你?周文菲吐吐舌头:“女孩子长那样的眉型,……,好凶。”
“凶就凶。有我在,她再凶,别人也得忍着,忍不了……趁早滚蛋。”中间突然地停顿一下,只不过是想起了——周文菲已丧父。
怕勾起听者的伤心,喻文卿不再接着说,把婴儿车里的女儿抱起来,姿势有点怪。
他明明抱都不会抱,还一副我最疼我女儿的姿态。周文菲憋着笑,起身把喻青琰背部拉高的小衣服扯下。
“她好带吗?”喻文卿问周文菲。
女儿好不好带,你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周文菲说:“好带啊,我妈说就是比一般宝宝觉少,一个觉只能睡二十分钟。不过刚刚还好,睡了快一个小时。”
喻文卿点点头,抱着喻青琰就往台阶走:“爸爸带你去看奶奶。”他怕路上搞不定这个精力充沛的宝宝,于是说,“妙妙,推着车跟上。”
周文菲拽住了他衣角。他转身问:“怎么呢?”
“才从魏阿姨那边回来。”
“哦,在那边呆了多久?”喻文卿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已在赞叹她的善解人意。
“我出门便推过去了。”
“以后你要没课,就多推琰儿过去,我妈一个人在家呆着,没事干。她跟姚婧妈现在的关系……”
话不用说完,周文菲便点头:“我知道的。”
喻文卿今天心情不错,抱女儿抱了十分钟。只是小丫头才和爸爸亲热起来,就放了一个屁。喻文卿的左手正托着她的尿不湿,很明显地感受到振动,还有热度。他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转头望向周文菲:“她应该拉了。”
周文菲从婴儿车下方的储物袋里拿出湿纸巾和尿不湿:“那就换吧。”
他已迅速把女儿放回婴儿车,语气干脆:“你换。”
看他还故意走远几步,周文菲不禁要问:“你从来没给青琰换过尿不湿?”
“这种事,不需要我来做。”喻文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周文菲在解尿不湿,他忍不住瞄一眼,然后说声:“好臭。”
“是你女儿。”
“是我女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周文菲摇头:“你和婧姐都好过分。”
她的口气温软,没责备的意思,还是说得喻文卿心有愧疚。再看她换尿不湿的动作,虽说谈不上多熟稔,起码也是不慌不乱的。
姚婧给女儿换过尿布吗?有,他见过一次。只是,姚婧换没换成功他忘了,他只记得她大呼小叫,育儿嫂、保姆和黄惠南同时过去帮忙,四个人把喻青琰围得密不透风,彻底把他这个爸爸排除在外。姚婧二十九岁了,在这方面还没周文菲细致沉稳。
尿不湿换好了,周文菲跑去图书馆里洗手。喻文卿望着她的马尾在夕阳下开心地甩来甩去,心想,算了,十八岁都没到的小姑娘沉稳什么,被迫懂事得太早而已。
她都这么细心地帮他照看女儿了,他也没问问她,这几年过得怎样?喜不喜欢现在的大学生活?所以等周文菲回来了,他也没着急走。
与其呆在岳母家,接受那尴尬的注视和无聊的谈话,还不如呆在这个小亭子里。
第8章
没聊几分钟,一个穿橙色篮球衣的男生闯入视野。他本来在跑步,看到亭子里的人,绕个圈跑进来。
喻文卿以为这位学弟认出了他,毕竟他现在在母校也挺出名的。
结果男生开口:“嗨,周文菲。”他指向自己,“认识我吧。”
周文菲有点心虚:“你在跑步啊。”她认识,是同班同学,又不认识,只记得他好像姓江,名字忘了。
江同学看到她身边的喻文卿,再看旁边的婴儿车,狐疑着问道:“你家人?”
家人?喻文卿扯开嘴角,没到那程度,我俩不同父亲。然而周文菲回头看他一眼,干脆地点头:“嗯。”
江同学放下心来,很开心地和喻文卿打招呼。他有点自来熟,也不顾同学正在利用难得的周末时光和“家人”小聚,不停地说话。一会儿问周文菲去过几个食堂,对哪个食堂的饭菜最满意,一会儿又问她为什么不想当班长,周文菲都一一礼貌地作答了。
然后他又说,清心公园正在办菊花展,再不去看,就要军训了,军训回来可就看不到“满城尽带黄金甲”了。
喻文卿再也呆不下去,推着喻青琰走了。懵懂无知的年轻男孩,说了一百句,都说不到点上。这种想告白又害怕的心情,他是从来都没体会过。
他的青春有太多事情要做,打篮球联赛、玩单机游戏,……,追女孩,怕是其中最不用心的一样。而且,不管是高一时追过的学姐,还是风雨无阻陪着打篮球的学妹,无论她们付出多少,他都是受之无愧的模样。所以最后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就像张浩峰说的,都属于战斗力比较强的女人,比方说姚婧和阳少君。
话说回来,周文菲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刚刚那个男生?
喻文卿心道,很一般啊。他念头一转,开学才几天就想着要追人?喜欢什么啊,不就是看中他家妙妙长得漂亮、性格好?
喻文卿已走到学园路上,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以为是在校园里跑步的老师或学生,下意识把婴儿车再往人行道内侧靠,听到软糯的女孩子声音:“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他回头去看,目光竟然先落到因跑步而晃动的胸部上。
周文菲未发觉,见他停下来等她,不跑了,慢慢走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口。她体育一向差劲,从图书馆到这儿不过五百米,都跑得顺不过气来。
喻文卿有点不自在,想起刚才那个男同学问“是否家人”时,周文菲毫不犹豫点头的态度,更不自在,只好转回去看婴儿车的女儿,心中却在为自己辩解:谁让她是跑过来的?
周文菲和他并行。喻文卿问道:“怎么不和同学多聊会?”
“没什么好聊的。”
“他说清心公园正在办菊花展,是想约你一起去花展,你不给他机会么?”
喻文卿故意这么说,余光瞥周文菲,神情果然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扭捏:“我才不和他去看花展。”她往前跑两步又停下来,“和我说两句话,就是想追我?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问人家?”
“不好意思问,昨晚开过班会,大家都上台自我介绍了。”
班会上,林晓丹让大家自荐来当班干部,不过既然她已经和喻校长吃过饭,便极力推荐周文菲当班长。可惜周文菲既没有做领导的欲望,也没有服务大家的觉悟,无论如何也不上台,让年轻的老师尴尬了一把。但由此,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说话间,已到黄惠南家单元楼的门口。周文菲先抱着喻青琰上台阶。
喻文卿看她身着长裙的窈窕背影,出了会神。姚婧来了,胳膊靠在花圃栏杆上:“怎样?女大十八变,妙妙是不是长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了?”
喻文卿扬扬下巴,说:“她穿着你的衣服。”姚婧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经常穿这种到脚踝的长裙。
姚婧咧嘴一笑,这是她上个星期才给周文菲买的裙子。
她从前是爱扮演文艺清新少女,穿宽大的T恤和长裙,可喜欢的质地是全棉或亚麻,而不是周文菲喜欢的纱、绸。
“可她穿比我穿好看,是不是?她腰细。再说,我那时也没见你注意过我穿什么衣服。”她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喻文卿。
“我就看一眼而已。”姚婧脸上奚落的神情,又刺激到喻文卿:“是不是全天下除了你,别的女人,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本来他也不是很愿意来丈母娘家,这会儿索性婴儿车也不抬,直接走了。
已到楼梯间等着两人的周文菲,并不晓得这次的架是为了她吵的,见到人要走,推开单元门想叫一声,姚婧冲她摇了摇头。
夕阳已经落下,风徐徐吹来,吹得周文菲的胳膊有点凉,她看着几米远外的姚婧,后者脸上有似是而非的郁闷和失望。
“那你上去吃饭吗?”周文菲问道。
姚婧没有回答,转身朝另一边走了。
暮色降临,学园路上行人渐少。喻文卿想反正已经回来了,便给妈妈打电话,问喻校长在不在家?
魏凯芳没好气地说:“不在。”
“那好,我回家吃晚饭。”
“妙妙不是说,你晚上在那边吃?”
“不吃了,姚婧在。”
魏凯芳叹气:“你们现在已经到了一张饭桌都坐不下的地步?”
喻文卿一愣。他并没有不和姚婧同桌吃饭的意思。关键是,姚婧不想安生吃饭。看个女孩子的背影怎么啦,他还看过不少□□的裸/体,名模的比基尼,几年前也没见她这么在意。
母子两人吃饭,魏凯芳问:“你见过妙妙了吗?”她给儿子夹菜,“倒是越长越好,样子好、性格也好,还知道把琰儿带来给我看。我说太麻烦她,她说应该的。三千块一个月,本来我还觉得给多了。现在想,可以的。这孩子,懂情分。”
“那你以后不是能天天见到孙女了?”
“这也……不是个事啊。”魏凯芳有气,“哪有奶奶看孙女的还得找个人来配合?文卿,你不能这么纵容姚婧,要么把琰儿接回家去,你们自己带,要么就送到我这边来。”
“妈,你能不能别找事。”
自从姚婧和魏凯芳关系恶化后,喻文卿也不爱回来吃饭。“姚婧她妈带得不好吗?”见人好像真有意见,他马上打断,“别鸡蛋里挑骨头,人家姐妹两个都是劳动妇女,带孩子比你强。”
魏凯芳没再说话,低头吃饭。从喻文卿的角度看过去,神情里总归有些忿忿不平。他不是不知道,姚婧擅作主张把琰儿扔给黄惠南带,对他和他妈都很不公平,但他现在对家庭生活只有五个字——别没事找事。
“喻校长现在很少回来吃饭?”他问道。
魏凯芳慢悠悠地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嗓眼清了,这话才出来:“一个星期能有两天就不错了。”
喻文卿望着她身后那盏有八个铜壁灯罩的铁艺吊灯,问道:“以前那灯呢?”他好像不记得以前的是什么样了。
“哦,”魏凯芳有点兴致,“上次红姐搞卫生,扫把不小心碰到了。那灯罩看上去是好的,结果一碰,哗啦啦全碎掉了。这个是我去灯具城挑的,觉得以前四个灯泡的不够亮,换成八个灯泡的。屋子里亮堂多了吧。”
喻文卿配合地点头:“是亮些了。”再亮也就她一个人欣赏。
魏凯芳接着说:“过年前,我想把这些家具都给换了。你看这桌子,现在谁家还用这种圆桌啊,我要换成实木的长桌子,长桌子好铺餐布,我上次去一家法国餐厅吃饭,他们家那个绣花的桌布真漂亮,米白色的。哎,就是难得洗。”
喻文卿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都换了又怎样?换了,喻校长就会另眼相看?他本来想吃完饭就走,又觉得他的妈妈和那盏漂亮的灯一样,亮堂而孤单,便说今晚在家里睡。
“好啊。”魏凯芳没有喜出望外,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儿子两眼。这两个月,喻文卿就没回过他和姚婧的家,睡在哪,谁都不知道,谁都心中有数吧。
虽然心愿很好,想多陪陪妈妈,但是除了陪人看电视,喻文卿也没什么能和魏凯芳聊的。熬到八点半,喻校长还没回来,他说我跑步去。
他有夜跑的习惯,白天的时间总是不够用,锻炼只能挪到晚上。且晚上跑还有个好处,越跑越兴奋,好多白天没想明白的事,跑完回去,静夜里不受干扰地想,想着想着就有了方向。
在云声,喻文卿是最喜欢半夜发邮件的一位总裁。
在S大跑步,喻文卿有固定的路线,从海园的家中出来,穿过风雨长廊,再过校医院和学生活动中心,进入田径场跑上十来圈。如果不累,他还会跑去望月湖。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但在寸土寸金的校园里,也算难得的景色。它旁边的紫薇楼,是S大女生入住人数最多的一栋宿舍楼。所以不管夜有多深,湖边总有一对对耳鬓厮磨的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