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现在还这样以为吗?”孔巧珍问。
  “当然不敢了,我以前听到二三十岁的女孩子说千万不要相信男人这种话,心里会冷笑,想那是你们的爱情不够完美,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周文菲停顿一会才说,“喻文卿是王子,可我好像并没有拿到灰姑娘的剧本。”
  “拿到灰姑娘的剧本,就可以从爱情中得到救赎?”
  “不可以吗?很多的心理学书籍都说良好的亲密关系是通往幸福的桥梁啊,它能够治疗过往的创伤。”
  “前半句我大部分同意,后半句大部分不同意。”孔巧珍说,“如果我们分析这些童话中的女孩子,会发现她们大都都具有坚忍、善良、忠贞的美德。依靠这些美德,便能得到王子的爱。可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看,女孩们可能都有或重或轻的心理创伤。仙杜瑞拉算是家庭童工,也许还被虐待,睡美人在担惊受怕中过了十五年,白雪公主更惨,躲避追杀,逃亡到森林,都没能躲过。”
  久病成医,周文菲也能按照她的思路往下分析:“那就说白雪公主好了。她和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那些曾经,在森林里向猎人乞怜‘不要杀我’时的害怕无助,独自在森林里穿行、睡觉的孤单与恐惧,会被治愈吗?”
  孔巧珍说:“如果还记得她最初拥有的美德,就应该知道她们不会在这段亲密关系里暴露创伤,因为不被允许。如果连暴露都谈不上,……”
  “万一,她愿意暴露呢?”
  “王子一定会懂?懂了就一定会好?如果爱情真有这么好的疗效,为什么从来没有被虐待被追杀的小男孩长大后只追求爱情圆满的童话故事?小男孩终有一天会长大,骑上战马拿起刀剑,回到那片黑暗之地手刃仇人。他靠他的勇气正直赢得一切,爱情看上去更像是奖赏,但是对女孩来说,爱情通常是全部。”
  “爱情是全部——不好吗?一定要像男孩子舞枪弄剑……”
  “像一场赌博。太投入的人,往往不是赢的那方。”
  周文菲笑笑,对,她完全地赌输了。爱情非但没能拯救过去的她,反而添了很多新的问题。
  有时候聊到意犹未尽,她想等孔巧珍下班和自己去逛逛街。孔巧珍说不行,心理治疗领域有比较严格的职业操守,她不能让周文菲对自己产生过多的依恋性。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闺蜜,黄潇云进入了她的世界。
  两个女孩有很多的相同之处,都是十九岁未满,都来自大陆,都喜欢舞台艺术,连身高体重都很接近。很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对舞台表演,黄潇云懂的比周文菲多多了。上课时会给她讲解,看剧的时候会和她分析,陪着练声,然后就是一起排队买奶茶,一起看电影吃饭。
  周文菲以前怕发胖,不敢喝奶茶,现在运动量够,每天都要喝一杯奶茶。
  “潇云,我都这么大了,才开始学舞台表演,会不会太晚了?”
  黄潇云说:“不晚,你还真以为老天赏饭吃的人很多啊,学艺术都是钱砸出来的。你这样学两年,再把语言关过了,就可以去申请美国的学校。反正你不缺钱嘛,可以一直留在那边追逐梦想。”
  “你的梦想呢?”
  “我是因为考不上上戏才去的南艺,音乐剧也不是我的首选,要是毕业后没什么机会,我就转行去当龙套演员了。”黄潇云羡慕她,“哪有你命好,十八岁就能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周文菲只是笑笑:“挺多的。”
  时间好像回到她和喻文卿的事情暴露之前,比那会还好一点,能去上课能跳舞能和大家一起聚餐,就是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心里像有耙子在不停地刨地,把白天忙个不停铺好的稻草全给翻起来。
  起初的那些天夜里总是哭,哭着想喻文卿是不是还在责怪她;想喻文卿是不是不再喜欢她,把她扔在台北就像把姚婧扔在纽约;想他到底怎么看她,是真的可怜她,还是以为她骗了他。
  从没想出个结果来。
  问孔巧珍,为什么都知道回不去了,还会妄想?
  回答,谁不妄想爱情?谁不妄想另一半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人要是都能像旁观者一样把自己的事情想好,我们心理医生就该失业了。
  说到那句“把我扔在台北就像把姚婧扔在纽约”,孔巧珍放下抱枕打断她:“你一直在拿自己和姚婧比较?你觉得他爱你,不如爱姚婧多,所以你把姚婧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看他的反应?”
  “不是的,”周文菲从没这样想过,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眼里看来,和姚婧有什么分别。她无奈地笑,“这也是冰山下的潜意识,对不对?像个争宠的孩子,永远盯着别人手里的玩具。换一样都不行,要一模一样的,就要一模一样的。”
  孔巧珍说:“也许他们在你的生活里占的比重太大了,你没有学到别的……面临分歧时如何应对喻文卿的方法。”
  诊室里一直在聊喻文卿,但诊室外相识的人都以为王嘉溢才是男朋友。连黄潇云偶尔看到周文菲冲印的猫空缆车上拍的照片,都挤眉弄眼说她艳福不浅。
  她对王嘉溢的事很感兴趣,总是带着吃醋的神情问:“菲菲,你又不和我玩,是不是找王嘉溢去了。”
  一开始,周文菲以为黄潇云喜欢王嘉溢,但好几次排练,王嘉溢去了,潇云都没有跑过去和人打声招呼。
  那何苦在意他的行踪呢?
  周文菲想不明白。有一天中午吃饭看着对方一边刷手机一边吮奶茶里的珍珠,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直觉。她问:“你喜欢高老师的课吗?”
  “还不错。”黄潇云回答得漫不经心。
  “等会去逛街?”
  “好啊,反正没什么事。”还是漫不经心。
  “潇云,我对嘉溢还是挺有好感的。”
  “嗯?”黄潇云抬起头,“你们有进展了?”她很激动地抓着周文菲的手,“说来听听。”
  “就是在猫空缆车上他吻我了,然后也向我表白了。”
  “你答应了吗?”
  “我说要考虑。”
  “那你考虑好了吗?”
  黄潇云的反应全在意料中,让周文菲有一种越演越入戏的荒唐感:“嗯。我觉得还是和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谈恋爱会轻松些。”
  “哇——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给你租公寓那个男朋友,你打算告诉他这件事么?”
  “我还不知道,想先偷偷和嘉溢交往看看。潇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虚伪、龌龊。”
  “不会啊,面对感情,有时候就是很难选择的呀。”
  周文菲看黄潇云的表情,觉得她演的没自己好,她只是眯起眼睛笑,感情虚假地浮在动人的脸上。
  没有马上收到S市的反馈。接下来每天,周文菲都会向黄潇云报告她和王嘉溢的感情状况。半个月后,黄潇云试探着问:“到全垒打了?”
  “嗯。”周文菲点头,“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交往前就有的,只是当时大家都不好承认而已。”
  如果听到这个,喻文卿还是不闻不问。好吧,那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妄想出来的。
  来到台北,转眼已到2013年的一月。
  就在周文菲觉得她真的要好好调整心态,对外界多一点点信任感的时候,喻文卿来了。是她来台北后最开心的一天。
  她在“虹越”的学习已经过一半,也是需要一个小舞台来检验下学习成果。和小组另外两名学员一起复排《悲惨世界》中的一小段——珂赛特、马吕斯和爱波妮的三人恋情。她扮演的是渴望爱却最终在战火中死去的爱波妮。
  中间有一段爱波妮的独唱《On my own》,唱着唱着,周文菲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表演,只是在歌唱,唱给她心中的马吕斯听。想她和爱波妮何其相似,总是幻想马吕斯能永远陪在身边,醒来不过清楚,一生的时间都在欺骗自己,……
  唱完之后,周文菲觉得口干舌燥,头皮发涨,好像有什么要突破这坚硬的禁锢,自由地奔涌出来。
  就连一向对她的唱功无可点评的珍妮洪这次也说:“三人中综合来讲你的表演是最好的,任何舞台艺术都必须落在感染二字上。但我也有我的偏见。情绪这个东西就像灵感,这个时候有,很好,但未必时时都能有,基本功能保证你在状况没那么好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谢谢你,珍妮。”
  周文菲当然知道她的底子太薄,歌唱问题多多,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足够了。只要有人愿意听她唱、看她演,就已经足够了。
  她把渺小的自己,卑微的自己,还有那些如影随形的伤害、痛苦、颤抖,爱慕,绝望……,全都打包在别人的故事和她的表演里,一股脑儿掷向天空。
  完毕,落幕。心中空空荡荡,无声无息中长出一点嫩芽,柔弱的、雀跃的。比在孔巧珍那里咨询一个小时还要有效果。
  周文菲在回去的路上想,和喻文卿联系一次吧,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我想你。我还不是无可救药的一个人。
  开门的时候,那个伟岸的男人已站在客厅,背对她看着窗外的青山。
  “你怎么来了?”周文菲见到他抿着嘴,脸色凝重,也慢慢收了脸上的笑。
  “不欢迎我来?”喻文卿转过身来,嘴角扯开,不见笑意,“好歹你现在的生活都还是我供的,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周文菲摇摇头:“你提前说一声,我好让成叔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喻文卿盯着她看,那张让他迷恋的脸上渐渐有了看不透的东西,“看你气色,这两个月过得还可以。”
  “嗯,我在学舞台剧,今天上台表演……”
  喻文卿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你和那个人格分裂的家伙,相处得怎样?”
  周文菲有些失落。休学来学舞台剧,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脑子有病。喻文卿只是有钱,无所谓她怎么花。
  她回房间换衣服,喻文卿跟进来。他的手穿过长发,扣着她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她半仰起头看向他。他凑过来吻她,吻她的嘴唇,沿着她脸侧的轮廓,一点点吻到耳垂,越吻越深入。
  周文菲的心也越跳越快,快到让她无力承受,她害怕自己衣衫尽脱后的样子,她怕在喻文卿的眼里看到一点点玩弄、侮辱的意思。
  “不要。”她往后退。
  “为什么不要我碰你。”
  “我今天……不太想。”
  喻文卿贴着她的脸,又轻又狠地说:“那个小子碰你,你想不想?”
  周文菲心脏猛缩,他真是为了这个来的?她想把腰间的手扯开,没扯开,反而被喻文卿搂着,整个人又被扔到床上,慌张中开口:“嘉溢没有碰我。”
  喻文卿拨开她的发丝,盯着她眼睛:“妙妙,你现在说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可是,可欣每天晚上都会给你发邮件,汇报我干些什么啊。”
  周文菲见过一次,从早上七点跑步,上课、去图书馆看书、中午小睡、和朋友聚会,吃晚餐,到睡前的瑜伽冥想,全都有。
  要汇报这么细致吗?她问。陈可欣说喻总要求的。
  见喻文卿不说话,周文菲颤抖着问:“我做哪件事情没有征得可欣和明怡的同意。我从来没有晚上出过门,也没有带任何朋友回来过,……,还不够吗?还是你也不相信可欣?”
  “我不会对一个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百分百的信任。”
  “那除了可欣,还有谁在监视我?”
  “没有监视。她们不是你,钻不到你心里去。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过来证实一下。”
  “什么传言,我和嘉溢上过床了。谁告诉你的?”周文菲已能确认黄潇云就是他的眼线,“你怎么证实?我现在这样拒绝你,是不是就已经表明我心中另有所爱了。”
  她猛地推开压住她的喻文卿:“除了潇云,你告诉我,还有谁?通通告诉我好了。”
  她不是在和喻文卿斗法,不是,她只是太了解他了。
  一听黄潇云的名字,喻文卿反应过来,抓住周文菲乱舞的胳膊:“妙,你又玩我,是不是?你现在心眼怎么这么多!”
  “和你学的!”上一次见识喻文卿的控制欲,周文菲还不敢相信,为他找理由。这一次,她只能瑟瑟发抖,为自己。
  “还有谁,阿国是不是?珍妮是不是?孔医生是不是?我还在想,这边每个人怎么都对我很和善,原来还是得了你的照顾,他们才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只和黄潇云联系过!我怕你在这边很孤单,所以拜托她多陪陪你。她和我说你的事,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听到她说,你亲口说和人上床了,我还能无动于衷?”喻文卿吼道,“我又不是太监!”
 
 
第74章 
  这两个月, 在林医生和姚婧的劝说下,喻文卿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了。他掰过周文菲的身子:“我发誓,我没有监视你。你也不该拿这种事来测验我。”
  周文菲冷笑一声,她要真冤枉喻文卿了,他怎么会不生气,反而解释个不停?
  两个月了,她每天都在装一个很合群的人,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想逃, 一句台词说错了,想逃, 一个舞蹈动作没记住, 想逃, 说话没人搭理,想逃。
  她每天都在心里说,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有一点点成就, 比如学到一点新的发声技巧,聚会时开心大笑一次,主动地参与课堂上的讨论,……,通通记下来,夸张地肯定自己。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个美好的世界, 即便没有喻文卿, 也值得和它发生关系。
  “我以为是我的努力有了回报,结果还是你给我造了一个世界。喻文卿, 你怎么这么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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