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但那是大家的普遍认识, 对不对?改不了的。”
  “那你们分手了吗?他的秘书昨天还在找我聊你的事情。”
  “没有。他是那种……东西抓在手上, 死都不会放手的人,除非他想通了, 而且他逼自己逼得比谁都狠。因为我,他有轻度焦虑症了。”
  “未必是因为你的病,”孔巧珍说:“现在大都市生活节奏这么快,轻度的焦虑症很常见。”
  周文菲摇摇头:“他有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和我说,我也不想等到他想清楚了要跟我说的那天。”
  “你不想听?”
  “不想听。”周文菲异常坚决。
  她在林医生那里,总觉得必须要说点有用的——能让医生查到她病因能下药的那种事情,才对得起喻文卿的期待和支付的双倍诊金。在孔巧珍这里,她已放弃这种想法,随便聊吧。
  一个破损的人,早就不应该做和人双宿双飞的美梦。
  除了孔巧珍,王嘉溢是另外一个每天都会见面的人,有时不止一次。
  搬到万国公寓后,他每天早上七点在楼下等她,陪她在阳明山公园跑步或是散步。跑累了,王嘉溢拉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舍不得,又装若无其事地松开。
  周文菲能感觉到他的心慌不定,也会猜测是否和纪敏敏有关。
  因为自打从她来台北后,王嘉溢对纪敏敏的态度冷淡到有点不正常。冷淡到让周文菲觉得计程车上那撒着娇的语音和他的叹息都是她妄想出来的。
  回台北后王嘉然出现三次,时间都不长。她遇上的那一次,没有任何征兆,就是两人坐在咖啡厅里,她看书,王嘉溢敲键盘,突然就对着她笑。她试探着问:“嘉然?
  “你的手机号码?”果然是王嘉然了。
  “嗯?”
  “上次忘记问了,你快告诉我。下次我回来,可以找你玩。”
  “哦。”周文菲告诉他,王嘉然默念几遍,然后把笔记本一收:“菲菲,带你去坐猫空缆车。”
  “我已经坐过了。”
  “和他去的?”王嘉然手一顿:“再和我玩一次啊。”
  “好吧。”当然得跟着了,周文菲问他,“你怎么出来的?嘉溢说需要比较大的刺激……”
  “嘻嘻,”王嘉然很开心,“我最近状态不错,他没法压制住我,我能意识到他的存在,偶尔也能听到他的声音,总有一天我能夺回这一切。”
  工作日缆车站排队的人不是很多,王嘉然要坐水晶车厢。上次来周文菲坐的是普通车厢。她拿着iPad看一段音乐剧的视频,也没太留意两种车厢的区别,进去后才发现车厢底是透明的。腿马上就软,头皮也发麻。
  “嘉然,你怎么不告诉水晶车厢是这种?”
  “你恐高?”王嘉然笑道。
  周文菲靠着厢壁坐下,隔着一层玻璃,脚下的山林被照得分外葱郁。她说:“到这里不恐高也恐高了。”
  “你站一会就好啦,相信我。”王嘉然拉着她手,周文菲慢吞吞站起来,他说,“走到正中央来。”
  一黑一白两双运动鞋鞋尖相抵,王嘉然的声音在发端响起,“你怎么那么木啊,这样的时刻不知道拿手机出来拍照?这是猫空缆车,情侣必逛景点的NO1。”
  十五岁小男生的审美。周文菲笑着说:“你怎么不拍,拍照片又不用解锁。”
  “拍了也没用,他会删掉的。他不想留下任何我的痕迹。”
  周文菲手还揪着他的外套,不敢松手:“在我包里,你自己拿。”
  王嘉溢拍照后把手机放回包里:“你要记得,今天和你坐缆车的那个人不是王嘉溢,是王嘉然。”
  周文菲想哭,他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等会下了缆车,我再帮你拍,以后你找我玩,我也会帮你拍很多照片,全都冲洗出来,每张后面都写上王嘉然三个字,好不好?”
  王嘉然本是拉着她手,听完后出人意料地把她揽入怀里,只是搂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周文菲便没有推开他。然而没来得及拍下一张照片,周文菲就听见身边的人换了声音:“每次都这个地方,有意思吗?”
  王嘉溢回来得好快,这是否表示情况在好转?她问孔巧珍,后者轻轻摇头:“他太依赖催眠了。”
  “催眠怎么治疗?”
  “和普通人相比,DID患者受暗示性的影响很大,所以临床上治疗常常会利用催眠来召唤不同的人格,让人格互相对谈,再把它们整合为一个人格。”
  “整合后是不是副人格就不见了,一直保持原来主人格的状态?”
  孔巧珍摇头:“一般在多重人格里,会有一个内在人格熟悉所有的人格,我们把它称为ISH——内在自助者,找到他、引导他去整合其他人格。是核心人格,而不是原有的人格。”
  周文菲听得有点纳闷:“整合不好吗?”
  “那要想想,为什么会解离出多个人格?如果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整合的人格还是有可能再次解离啊。”孔巧珍说,“他现在的情况我不了解,以前的我也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周文菲点点头。
  尽管王嘉溢已经很小心不让同学朋友发现他的异常,纪敏敏仍是找到周文菲:“觉不觉得嘉溢有点古怪。”
  “有吗?”周文菲说,“什么时候?”
  “上半年在S大就有点怪怪的,有两次感觉不认识我似的。”纪敏敏盯着周文菲看,“你的那些破事让他受了很大打击,每次戏剧社那些人说你,他总是维护你,后来干脆撂担子不干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周文菲撇过脸去,“人,偶尔和平时不一样也正常吧。”
  “你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哥哥,五年前死在清境农场的事吗?”纪敏敏压低声音,目光让周文菲感觉到压力。
  “这个……听说过一点。”
  “我是独生女,一直想要爸妈生一个妹妹给我玩。假如他们真的生了,和我一起长大,然后长得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突然有一天出意外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周文菲心里咯噔一下,纪敏敏知道一些?是王嘉溢说的,还是她自己感知到的?
  “但是到台北后,没有那种——不认识我的感觉,而是变了个人。有次竟然还约我去夜店玩。”纪敏敏挑着眼看周文菲神色。
  周文菲面无表情:“我真的不知道。”
  但心中有了猜测:王嘉然刚出现时当然不认识纪敏敏,又有意识想维护王嘉溢的校园生活,毕竟一个确诊的精神病患者拿到学历不容易,只能刻意和大家保持距离,像李晟说的有点“来无影去无踪”。回到台北松弛下来,一松弛难免流露出顽劣少年的本性,碰见纪敏敏这样追人不舍的美女,不干点坏事才怪。
  得不到想要的消息,纪敏敏不耐烦了,抓住周文菲的手:“我求你,你回S市去吧,你有什么难题心事,去找喻师兄解决,好不好?你不要再来烦嘉溢,他一直没从哥哥的车祸中走出来,他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周文菲把手抽回:“我不是为了嘉溢休的学。我也知道你喜欢嘉溢,但是嘉溢想不想和你在一起,和我在台北还是在S市无关。”
  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周文菲的撤退,纪敏敏马上收起自以为“低声下气”的面目:“周文菲,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台北,因为S大你呆不下去了。本来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我真的特别讨厌你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那些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我承认有些是难听了点,但是你怎么就没想过,是你做事不正,才导致了流言纷纷。”
  没错,她还是看不起周文菲。她想不通,不止喻文卿和王嘉溢,连阿国那群男生……,她模棱两可地提过好几次,周文菲是只金丝雀,依然没法阻挡他们对她的另眼相看。
  她只不过会说几句奉承的话,为他们排练准备奶茶和点心,干一些杂活,阿国他们就鞍前马后,带她旁听戏剧学院的课程。
  见到美色,一点骨气都没有。
  周文菲不听了,背起书包离开:“我还有事。”
  上课前,阿国拿过来一张校外培训学校的宣传单,上面赫然印着孙琬的照片。周文菲问:“这个叫‘虹越’的学校和嘉溢妈妈有什么关系?代言吗?”
  阿国说,不止是代言,学校老师也是那边回来的。一个学期80个课时都用来“描红”一部音乐名剧,声乐、表演兼之。
  “这是你的兼职?”
  “是啊,我家境不好,需要勤工俭学挣学费和生活费。但我不会骗你的啦,他们办学有七八年了,教得蛮好,很多想去美国申请艺术学院的学生都会去打磨一下。就是费用有点贵。”
  来台北之后,无论旁听还是生活,阿国都很热心友好,所以周文菲下课后跑去培训学校看一圈,就报了一学期的课。
  上课之前也要先考试,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才好因材施教。
  一开始就是先唱歌,周文菲选了《悲惨世界》里的《Castle on a Cloud》。小时候去参加各种文艺选拔赛,她就爱唱这种悠扬轻灵的歌曲。
  结果开口唱两句,正中间那个凶凶的女人就说她走错地方了。
  “啊。”被打断的周文菲不知所措。
  “这位同学,你该去超级星光参赛,来学什么音乐剧。”
  周文菲固执地说:“可是我想学。”
  “你音色挺有辨识度,唱得也还可以,还有你这长相,当个偶像没问题。音乐剧的声乐,虽然不要求是美声科班出身,但也不是拿流行乐的唱腔就可以应付的。你系统学过声乐没有?”
  “我有。”周文菲很紧张,其实她只是在音乐基础班里呆了几年,还有就是在S大经济学院合唱团练了一个半月,“我已经交钱了。”
  “要退钱吗?”凶女人叫珍妮洪,是这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
  “不要。”
  “我们是培训学校,你出钱当然能学了,但是我提醒你,十年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能补上的。不要妄想在我这儿学半年,就能拿到波士顿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留学的打算,只是想先学学看。”
  还好,也不是一切都打击周文菲的信心。接下来的独白表演拉了把平均分。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她。她低着头,低沉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地传达:
  “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七岁吧,一个穿着短红棉袄的小姑娘。戴着妈妈给我缝的一顶小帽儿,蓝布的,上面印着小小的花,我记得。”
  抬起头来脸上情感已到位,举手投足间都是那种不过分用劲的服帖。
  “我倚着那间小屋的门垛,看着月牙儿。屋里是药味,烟味,妈妈的眼泪,爸爸的病;我独自在台阶上看着月牙,没人招呼我,没人顾得给我作晚饭。……”
  是老舍的《月牙儿》,珍妮洪有些意外:“你学过表演?”
  “我在S大戏剧社有学过一点。”
  “戏剧社,社团……”珍妮洪摇摇头,等同于没学,有些人天生就擅长捕捉灵感,且知道将它如何表达出来。
  她接着说:“周同学,音乐剧演员需要唱、跳、演,即便你表演和舞蹈都还可以,但是也弥补不了声乐的短板,你可以改学别的舞台剧,话剧就很好。”
  “可我想试试。”可能周文菲还站在舞台剧的门外,她不认为这些剧之间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她眼前有什么,她便想抓住什么。“我会……另外报名去学声乐的。”
  哪怕最后没学出名堂来,也没有关系。只要没有期待,她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第73章 
  生活变得忙碌起来。
  不止北艺的戏剧表演系, 培训学校认识的人也多了。微信用得少了,手机上添了另一款在台湾比较流行的即时通讯软件“line”。但只能约着一起排剧排舞,私底下的约,都让她很为难。
  只有两个人例外,算是真正新交上的朋友。
  一个是阿国,他对自己的外貌和家境太有自知之明了,在班上是被人嘲讽的对象,但又必须是最勤劳、最随和的那个人。他总是说:“没关系, 多个朋友多条出路,他们条件比我好, 将来出名能带着我一起出出通告, 给个演出机会, 很好的啦。”
  所以当他沮丧的时候,周文菲会陪陪他。
  “谢谢你哦。”他总是很感激。
  “我也要谢谢你,没有你这么帮忙, 我旁听不到这么多的课程,还有‘虹越’那边的课程也很好。”
  这个时候,周文菲才知道阿国的父亲早逝,妈妈带大三个孩子不易。他是大儿子,学费生活费都得靠自己去挣。所以她也坐在露天剧场的台阶上,和人说:“我爸爸也很早就走了。”
  阿国抬头看她一眼, 额头眼角的褶皱里全是笑。他又说一句:“谢谢你哦。”
  另一个最有可能的本该是孔巧珍。
  每天在她的诊室里呆一个小时, 周文菲渐渐喜欢上那种和“闺蜜”聊天的氛围。孔巧珍没有带给她治疗的压力,聊的东西很宽泛, 某本书、某部电影、某场剧、某个明星、……。
  当然会聊小时候看入迷的迪士尼公主电影。
  “白雪公主被王后迫害,最后还被毒苹果毒死了,没有关系,只要王子的亲吻她就能活过来;睡美人只不过因为父母没有邀请女巫,不是她的错,就被诅咒附身,年复一年的沉睡,没有关系,会有王子路过,亲吻她让她苏醒;仙杜瑞拉没有被动等待,而是拼命奔向王子的宫殿,留下水晶鞋,让王子可以依此来找到她,从而摆脱掉恶毒的继母和姐姐。”周文菲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这样的梦,真的以为解救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被虐待被伤害的女孩的唯一解药,就是王子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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